一贯运筹帷幄的定远侯爷何曾栽过这样的跟头,当真是头一遭阴沟里翻了船,现下搞得这样狼狈,看过来的眉眼都带着霜寒,“林莺娘,你好得很啊!竟敢推我出去挡刀,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无非是杀了她。
但谢昀已多次说过要杀她,林莺娘现今不也还活得好好的。
秋后算账,她亦是格外强词夺理,“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侯爷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推侯爷出去挡刀呀!分明是侯爷让我松手的,我哪儿知道那刀正好就砍了下来。”
换作寻常,谢昀定要拔了她的舌头,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伶牙俐齿。
然他现下不欲与她分辨,只沉了脸色,随她搀扶着跟着人群走。
直到进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巷子里,林莺娘才将他放下。此时谢昀已然毒发,再支撑不住,顺着墙根便无力滑坐下去,好看的眉眼低垂着,整个人虚弱得紧。
“侯爷你在这儿等我。”
林莺娘四下看了看,交代一声,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谢昀唤住。
林莺娘回头看。
日光灼灼,歇在他眉梢,谢昀抬眸虚弱看她,“你要去哪儿?”
他疑心林莺娘要借此机会逃走。
“我去找人来救你呀!”
林莺娘没有多解释,匆匆离开。
谢昀微弱着力气睁开眼,只能看见她石榴色的裙在巷角一晃而过。
他再支撑不住,缓缓闭上眼。
林莺娘倒是真想逃走。
她先是回了寺庙打算悄悄找采雁一块儿逃,可是等她赶到,寺庙里空空如也,哪有人影。
她找方才躲在佛像后头的小沙弥问。
小沙弥吓坏了,哆哆嗦嗦着手指着外面,“那两个施主在你们走之后没多久便也逃了。”
她来晚一步。
采雁已经被长风带走了。
林莺娘一下子犯了难,眼下采雁到了谢昀的人手里,她倒是不得不回去救谢昀了。
只是她一个人,当真为难。
好在她从寺庙出来,迎面便遇上来寻她的范大娘母子。
方才寺庙打得那样激烈,离得近的人瞧见了,纷纷扬扬传了出去。眼下范大娘正是担心来寻她,“我听说这有人打斗,连刀剑都上了,姑娘你可没事吧?”
又看她左右,没见采雁,忙问,“采雁那姑娘呢?怎么没见。”
林莺娘自有话圆过去,只说自己家人来找,采雁跟着他们先回去了,又带着他们来找藏在巷中的谢昀。
“这是我兄长。”
林莺娘谎话张口便来,“方才寺庙里不知哪来的贼人,欲要打劫我们兄妹二人,我兄长为了护我被贼人砍伤,如今我们兄妹俩和家人失散,兄长他又是这副模样,我实在没法子了,还请大娘帮我。”
她掩面低泣,声音哽咽不成语,说不出几多可怜。
范大娘自然是好心,将这所谓的兄妹俩都带了回去,还请来大夫为谢昀看诊。好在是寻常之毒,大夫开了几副方子,嘱咐林莺娘按时煎给谢昀吃。
“多谢大夫。”
姑娘担心的眼这才放下,又犹犹豫豫看向大夫,欲言又止的模样。
“姑娘有事尽可直言。”
林莺娘这才难为情出声,“大夫可能将这药调苦些?”
中药本就苦涩难言,寻常人都恨不得多添些甘甜解苦的方子,缓解苦性。这特地要将药方子往苦里调的要求,大夫还是头一遭见。
大夫的不解林莺娘看在眼里,她解释道:“不瞒大夫,我这兄长自来便与他人不同,格外爱吃苦。往常拿药当糖吃的时候也是有的。是以素日里看病问诊总是会特意提上一提,大夫若是觉着为难便算了。”
为难大夫倒是不为难。
只是他看了眼榻上昏迷的谢昀,郎君便是这般狼狈也遮掩不住满身的风姿卓绝,不想私底下的癖好竟如此独特。
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看病问诊,更是知晓这世上之人的体质千变万化,这嗜好吃苦也算不得多稀奇。
是以按着林莺娘的要求另开了方子,还特意交代,“这里头添了黄连,最是苦涩难言。”
“多谢大夫。”
林莺娘千恩万谢收了药方,送大夫出去。
在范大娘眼里瞧来,林莺娘当真算得上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妹妹,兄长有疾,她事必躬亲,煎药换药,无一不用心。
她时常看着感慨,“姑娘待她兄长,真是没得说。有如此妹妹,实在是她兄长之幸啊!”
但也有林莺娘顾不上的地方。
男女有别,纵是兄妹,也该避嫌。
这换衣的事便落到了范二郎的头上。
“麻烦二郎了。”
林莺娘说话惯来的温声细语,将谢昀交给范二郎便退去屏风后等着。
她听见范二郎磕磕绊绊说“不用客气”,而后去脱榻上郎君的衣裳、
他忽然一怔,“这”
屏风后的姑娘声音温软,“怎么了?”
范二郎如实答,“姑娘兄长臂上的伤好似更严重了。”
平日里包扎得严实倒是看不出来,这脱了衣裳凑近了细细瞧,才看见那伤口竟还渗着血,而且伤口豁开,严重更甚从前。
范二郎心里起疑,屏风后的姑娘软语解他疑惑,“我刚刚给兄长上药,不知道是不是疼的,他挣扎得厉害,药打翻了不说,还把伤口扯得更严重了。”
她语气担忧,浑然不似作伪,“我实在担心,这样下去,也不知兄长何时才能好。”
范二郎心中疑虑顿时消散,反过来宽慰她,“姑娘莫要担心,大夫不是说了吗?你兄长的病没有大碍,只要细细调养很快便能好。”
“哦,对了”
他想起一事,“我今日去过观音山寺庙了,那里的人说并未有人过去寻人,想是姑娘的家人还未寻过去。我已替姑娘留下话了,若是有人来寻,便叫他们来胭脂巷,姑娘尽可放心了。”
林莺娘心里惦记着采雁,也不知道她被谢昀的人救走,现下如何了。
思来想去,总要留个消息给他们。
“多谢二郎。”
屏风后的姑娘温声道谢。
范二郎为谢昀换好了衣裳,将换下的脏衣收好拿出去。
走出门来,他回头看。
从大开的窗棂看过去,姑娘正垂首为自家兄长包扎手臂上的伤,动作温柔,小心翼翼,极是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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