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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隽终究没能吃上怀庆坊的馄饨。她忍着心口阵阵抽痛,上马直奔回府,下马直奔入院,满心想的只有一件事:把玉物归原主!然而,待她将屋子里外里翻了两遍,仍没找到那枚神鸟纹的玉佩。
落霞和秋水都不解其意,只好守在房门口等吩咐。忽然,袁隽冲出房门,向着内书房跑去,秋水嘱咐落霞道:“快去外院跟世子报一声,主子无碍。我跟去书房看看。”话音一落,两人身影迅速移动。
秋水刚到得内书房门外,正想扣门,袁隽自内侧猛地将门启开,见是秋水,将一页纸举至眼前,语气焦急烦躁,问:“秋水你来得正好,有没有见过这个?我放在何处了?”
秋水细看两眼,纸上画着枚圆形玉佩,祥云纹自四周向内层层翻卷,正中是个神鸟图腾,造型十分古朴,让人一见难忘。秋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回禀:“从未见过。”
“确定?”
“绝无此物!”
袁隽神不守舍后退数步,忽又十分不甘心地将散放在榻上已翻找过一遍的储物匣子,再次逐一确认了一次,终于失神地跌坐榻角,再不说话,再不动作,入定一般枯坐许久,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的袁隽再次回到了兴庆宫,紫宸殿梅园的角门处,她亲眼看着七岁的自己为十一岁的燕洄解了围。随后,斗转星移,燕洄生辰当日又来到梅园,角门后的自己见了少年,满脸写着欣喜。
袁隽默默旁观,觉得好似少了什么,又像多了什么,下意识地回头去寻,惊愕地发现,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少年燕洄,右手上握着的,正是那枚神鸟纹的玉佩。
少年燕洄见袁隽发现自己,转身跑开一段,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她。袁隽意识到这是要自己跟上,急忙追了过去。前头的少年燕洄跑跑停停,袁隽追着追着忽然失了对方踪迹,而后又在拐过一个转角时,见到一道身着黑金齐服的颀长背影。
那人慢慢转回身,右手上仍握着玉佩,却已是成年燕洄的模样。见对方朝自己走来,袁隽忽然心里害怕,转头朝着相反方向奔逃,可没跑几步,眼前赫然已是丽鲤池!猝不及防的袁隽堪堪止住往池子里冲的势头,背后突然猛的传来一股大力,她瞬间失去平衡,终于还是向着冰冷的池水栽了进去。
池水里,袁隽看见十二岁的自己,左脚踝被一只手拽住,紧紧地缠上了水草,随着剧烈地挣扎,“自己”越来越憋不住气。袁隽发现,她除了做一个旁观者,什么都干不了,而且,虽然旁观的自己明明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却依然觉得胸口越来越滞涨疼痛,一如窒息。袁隽数着数,她知道燕洄就快来救“她”了。
果然,一道身影破水而入,救起了十二岁的自己,与此同时,袁隽也被另一道力量捞出了池水。
甫一出水,天光刺眼,袁隽连忙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响起燕洄的声音:“袁隽!你醒醒!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不能丢下我!”
什么意思?回来?从何处回来?回到哪里?燕洄在说什么?!
梦里,袁隽震惊不已,赶忙睁开眼睛,竟已身处大昭宫畅心阁。屋内门窗紧闭,没有点灯,昏暗一片,更暗处的角落里传出阵阵痛苦呻吟。袁隽知道,那是自己,此刻正是合欢蛊发作的时候。
袁隽很想帮角落中的自己一把,哪怕只是抱一抱她,给她一点点温暖慰藉,正要举步向前,突然发现角落中还站着一个人,黑金齐服,就立在蜷缩着的自己身边。
是燕洄!
袁隽悲愤交加,上前一把抓住燕洄的胳膊,她想问:问他,究竟为何如此伤害自己?问他,为何肆意践踏自己的信任?问他,为何连最后的希望都要夺走?问他,
你爱我吗?
袁隽满腔的委屈在寻找出口,燕洄却回了头,用一双眼睛堵住了袁隽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他看得到自己,看了很久,忽然就笑了,对着自己说话。
燕洄说:“袁隽,你回来了。也好。”
袁隽惊醒坐起,心跳快得发疼,一块锦帕自额头滑落。
“醒了?”
袁隽被吓得一个激灵,这才真正回神,发现身在自己房内,床边坐着萧凌。
“醒了喝粥。”萧凌声音里透出不加掩饰的怒气。
袁隽瞟了一眼床头灯火,又瞥见萧凌比夜还黑的脸色,心虚地问:“萧诺一,你怎么在我屋里?”
“烧才退了两日,你就又……”萧凌努力克制自己因恐惧不安而爆发的怒火,终于还是舍不得对袁隽说出什么重话,只使劲地捣着碗里的白粥。
“我只是一时疏忽大意,在书房睡着了而已,没折腾自己。”袁隽看向萧凌身后的秋水,对方用眼神示意萧凌所知大致如此。袁隽稍稍安心,见萧凌不肯吭声,仍在跟一碗粥较着劲儿,只好故意撒娇:“萧诺一,粥都被你捣出水了,不稠不好吃!”
萧凌抬头,板着脸“恶狠狠”地扫了袁隽一眼,见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看着自己,眸子里水波流转、雾气氤氲,似在讨饶,立时就有些维持不住严肃表情。
“世子,粥交给我吧!我去换碗新鲜熬好的来。”秋水适时打了圆场,告退出屋。
袁隽不敢看萧凌,眼神满屋乱飞,好不容易瞧见床头几案上还有一碗药,卖乖道:“我……先喝药吧!”
萧凌刻意下力拍掉袁隽伸向药碗的手:“没吃东西,伤胃!”
袁隽低头揉着手不说话,萧凌见她手背上红得厉害,虽然心疼,想了想,决定还是得放几句“狠话”让袁隽长长记性,于是说道:
“袁祎然,你再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成日里折腾我萧凌的媳妇儿,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拿一辈子赔给我吧!”
袁隽愕然抬头,她本以为萧凌会顺着“空腹喝药伤胃”的话口,再假模假样责备她两句,哪能料到对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瞬间,脸、耳、脖颈,红了个彻底,比方才被用力拍打过的手背,更像就要滴出血来。
萧凌抬手放到袁隽额头,问:“又起热了?脸怎么这么红?”
“你!”袁隽看着“一本正经”的萧凌,无地自容,立即将被子盖过头顶,躺了下来,“累了,躺会儿。粥来了喊我!”
岂料,萧凌竟还敢拽她的被子!
“袁祎然,你想躺着歇会儿,背过去就是了,得把脸露出来,别闷坏了!”
因为萧凌“打岔”,袁隽心情轻松许多,但也因为这一打岔,她彻底记不起自己的梦。同样记不起来的,还有“玉”。
只是忘了存放位置?还是,自己没有收?又或者,燕洄没送?如果赠神鸟纹玉佩一事只发生在前世,那么,在自己重生回来之前的十二年里,还有什么事不同了?为什么?
萧凌走后,袁隽思绪纷乱,理不出头绪,又辗转反侧一夜。
未免自己胡思乱想,袁隽决定照常于初九日到崇志堂讲学,萧凌端详着她眼下的青黑和嘴角起的泡,竟没拦她,还点头称“挺好的”,然脸上笑容阴恻,表情透露的意思更加合其心境,在说的是:“你就作吧!”
即便心里不赞同,到了讲学日子,萧凌还是早早侯在袁府门外,待将袁隽送到了国子监,又紧随其后跟进了崇志堂。
见萧凌在直对自己的首排正中座上坐下,不知是否近日心境已起变化之故,袁隽竟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好拿腔拿调地清了清嗓子,道:“萧世子,你缺课太多,不必听了。”话说得厉害,瞟向萧凌的眼睛里却写满求饶之意。
萧凌笑看了袁隽一会儿,见其脸色已快不受控制地变红,便配合着起身,也刻意清了清嗓子,甚至行了礼,故意道:“安平公主,圣人有云,有教无类啊!可能补习?”
袁隽嗔怪地看了萧凌一眼,在其离堂经过身边时,极快地说了句:“敬世阁等我。”
“好嘞!”
袁隽目送萧凌踩着纨绔的步子离开崇志堂,毫不自知地嘴角带笑,待到发觉已耽误不少时间,转回头预备开始讲学时,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圆场面的话,就见堂内众人看向她的表情精彩异常,个个对课业似都不急在一时,就连本为代课而来的曹翰林都挑眉拈须在旁听席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袁隽眼风在席间扫过两圈,才开了口:“若各位不急于听讲……”
这厢袁隽刻意一顿,堂下活泛起来,目光炯炯、身体前倾者众。袁隽满意地笑了,继续说完:“今日就于堂上一同议议各位交的课业答卷吧!恰曹大人也在,机会难得。姜四小姐,手头可有策论卷?不必挑了,一并拿上来就是。”
一时,崇志堂内气氛大变,姜姝捧着答卷自旁听席上前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一众学生、考生的心上,不禁叹道:萧世子走了,那个“礼不可废”的安平公主回来了!
只有曹翰林看戏兴致更佳,又想起曾听得曾经的“韩翰林”说漏过嘴:“那丫头,很难被欺负。”心下深以为然。
当日讲学完毕,袁、潇二人出国子监府门时,见落霞引着一小吏上前拜见,颇有些眼熟。
“鸿胪寺录事马毅,拜见安平公主、萧世子。”
“何事?”
“下官得成大人嘱托,特来向公主回报四方馆事宜。”萧凌听闻,向车马处而去,马毅接着回话。
原来,成治请辞鸿胪寺少卿之职后,顺和帝将被停职思过的另一位鸿胪寺少卿郑翔召回“代理诸事”,但其实一切事务基本如旧不改。马毅身为鸿胪寺录事,曾受“成少卿”指令,负责每日记录四方馆的大小事情向成治直接回报。郑翔接手鸿胪寺掌事之权后,马毅一时拿不准,便悄悄见了成治,得到新指示是:照旧记录,如无异常,无需上报;若有异,但不急,则逢四、九之日候安平公主于国子监外,面陈事宜;若有紧急,可直接赴袁府求见公主。
袁隽没想到成治还做了这样的安排,问道:“既来寻本公主了,可是有何不妥?”
“禀公主,燕公子自初七日起便病了,发热不退,昏睡胡话,太子已着太医来看,却诊不出什么,只说是积郁在内。下官想起先前遇袭一事,禀明郑少卿后,已着四方馆加强饮水、吃食上的查验,少卿大人也请京兆府派了府兵加强馆舍守卫。下官想,此事应属有异而不急,故今日来此回报公主。”
“好些了吗?”
马毅愣了愣,才道:“燕公子今早醒了,只未完全退热,精神有些不济,当无大碍。不过,除了洗漱、饮食,燕公子不再让人近身侍候。下官来前,已着四方馆属官在北苑内加派了人手候着。”
“知道了。”
袁隽目光随告退而去的马毅放远,最终目无焦点地平时前方,喃喃自语:
“昏睡,胡话。做梦了吗?”
一时间,那个被遗忘了的梦,排山倒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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