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年斜倚着飞舟上凭栏,他的目光越过云层,落在这个山河秀丽,州界城池泾渭分明的王朝。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大概如此。
这艘飞舟行的极快,修仙界特殊的法阵加持之下,即便他靠在凭栏边上也听不到半点儿呼啸聒噪的风声。
只可惜这样的行舟造价昂贵,消耗也不低,而且还太小了。
要不然有这等速度的运输工具就可以朝辞白帝彩云间,傍晚就带着几船兵空降青丘涂山直接换家了…
裴修年再俯瞰了眼脚下的山河,杭州与京师远着呢,中间还隔着个扬州,想来这般快捷的飞舟也要行上些时候。
他恐隔墙有耳,便也没有再提及什么太后又或者什么皇帝的事。
待至到了京师才要见真章,到时候看看那老妖婆太后为何要下给自己下这么大的注也不迟。
裴修年暗戳戳地觉得这位太后娘娘未必是个明主,她背后一定藏匿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至于夺嫡之争,这事任重而道远。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何况昭宁帝还正值壮年,立储之事八字都没一撇。
如今裴修年坐于飞舟之上,鹤雀在身旁齐飞,仿佛一伸手便能捉过来,叠嶂的山峦落在脚下,有一种立于云中的奇妙感觉。
他闲来无事,便问一旁侍立着的小钦:
“大周治下千百年,难道这個江湖便一直正邪自洽么?各大宗门皆依傍于朝廷了?”
其实这关于江湖的事早就是裴修年想要了解的了,只不过他穿越过来时身份位置太低。
而这些天又是忙于收拾三皇子的烂摊子,根本无从了解这些事。
说书人或许会津津乐道江湖上的某些事宜,只是那太片面,裴修年也没空去听。
小钦思量了片刻,最终娓娓道来:
“回禀殿下,并非如此,其实不依傍于朝廷的宗门才是主流,各方州界之中的门派林立,正邪两道的能人异士层出不穷。”
“曾经大周王朝顶流宗门手中的八境强者多得冠绝天下,就连九境高手的数量也是首屈一指。”
小钦抿唇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措辞,而后又道:
“十数年以前曾掀起过一场轰动整个王朝的纷乱,大周正邪两道分别以一位九境陨落,一位九境重伤修为尽失从此隐退山林作为代价才让那一场纷争迎来落幕。”
“朝廷也是在此时趁机拉拢供奉稳固政权,制衡住了将要分裂大乱的天下,力挽狂澜之下才得到这么几年来之不易的平静。”
“不过如今的平静之下,江湖中也已经开始暗流涌动了,若是没有殿下这一举退青丘大军,大周很可能又要乱了。”
裴修年若有所思地安静饮茶,茶水温凉,有些涩口。
以武乱禁在这修仙界绝对不会是稀奇事,就像昭宁帝制衡朝野三大党派一样,这修仙界应是正邪两道与朝廷相互制约才对。
毕竟大家都有高境界的高手,谁也不服谁才是。
反倒是整个江湖能欣然沉默这么久,朝廷安然处之才是怪事,所以那一场起源于正邪两道的纷乱也未必只关乎利益那么简单…
但那许多年之前的事了,与如今已经没了什么…
等等。
裴修年捧起茶杯,数十年之前那一场纷乱之时,昭宁帝年龄尚小,也就是说…
“当年执掌朝堂大权的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裴修年脱口而出,小钦想了一下便是颔首,没有否认。
裴修年颇有些震惊,也就是说大周朝野能有如今的局面一大半仰仗着这太后当年的手段。
自己亲手打下维系的江山现在要拱手让给昭宁帝,那换做是谁都会有些介怀。
所以如今回京最应当小心谨慎面对的反倒是这位太后…
裴修年摩挲着乾坤袋中那两张符箓,有种将要上贼船的感觉。
茶水见底,小钦忙再为裴修年续上一壶,却发觉桌上的茶盏中早没了热气,也便是此时才听得从行舟另一头传来孙尚书的惊声尖叫:
“茶水有毒!”
“殿下!”
小钦第一时间将茶水微微倒出几滴,水珠溅在桌板上顷刻间便腐蚀出如针孔般的小洞来。
“这…这仍是青丘的毒!”
小钦大惊失色,一时间额间冷汗直冒,因为她方才看着裴修年喝下了一整杯的茶水,而这样烈的毒几乎能做到沾之即死。
哪怕是如同赵供奉般的强者也得即刻运功逼出才行,但裴修年却是依然风轻云淡,如同何事都没发生。
裴修年望向那娇躯微微发颤的小钦,淡然起身道:
“我们去看看。”
“殿下…殿下您怎么…?”
裴修年掏出那只来源于三皇子的玉瓶摇了摇,还是不打算暴露自己的体质,只是模棱两可道:
“本殿与青丘帝姬谈判让他们远渡渭水安然退去,自然也要谋取好处的不是?”
小钦长长呼出口气:“殿下英明!”
出于对裴修年莫名的信任,小钦即刻便能够自圆其说:
难怪殿下如此放心,想来是从差使下毒之人的角度去想以三殿下的地位随身携带避毒丹很正常。
况且殿下身边必然有大周高手,刺客多半不会用大周的毒,而用青丘的毒物则刚刚好还能一举两得嫁祸,殿下当然也算计到这回事了…
也是…如殿下这般未雨绸缪之人,岂会遭人毒手一次,第二次还没有防范么?
反正殿下就是厉害,嘿嘿。
小钦心绪总归放下来点,遂是正准备同裴修年一起动身去看看,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孙尚书和赵供奉已经提前赶来了,兵部尚书不知是吓得还是跑得满头大汗,他见裴修年无恙才是松了口气,忙跪拜下来,慌不迭道:
“微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所幸赵供奉发现的早…”
那位姓赵的读书人也向裴修年躬身道:
“殿下无碍便好,是卑职行舟前未仔细查实的错,卑职甘愿受罚。”
“无妨。”裴修年摆手示意两人起身,他再站到赵供奉身边,轻声道:
“赵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儒生起身颔首,便同裴修年踱开两步,听三皇子问:
“赵大人可知这是何毒?”
他愣了一下,而后道:
“此毒乃是千绝散,是青丘独有的产物,卑职方才检视飞舟内所有用具,凡饮食所用的器具,其内壁都已附着此毒,而用水或食粮,亦是如此。”
裴修年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淡淡笑道:
“与驿站那次并非同源之毒?”
赵从容身为当朝供奉,又是清高的读书人,却在这淡漠的笑声中有种被彻底看穿的遍体发寒感,而后他再度抱拳躬身,郑重道:
“殿下果然慧眼如炬…驿站当日之毒会害其脾胃百药无医,今日之毒则…”
“大周之中,哪些宗门可能拥有这样的毒?”
“回禀三殿下,暂还不能知晓,但毒物尚在,只要待至回京师便能查实此毒的由来了。”
裴修年再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渐暗的天色,自顾自喃喃道:
“没想到朝堂内外,想害我的人这么多。如此想来,得越快回京投靠太后娘娘越好了。”
赵从容并未抬头,又是道:“卑职这就去办。”
然后他告退一声便快速行去亲自督使行舟。
裴修年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种可能,但他现在很平静,对着不远处的几人朗声道:
“希望诸位对于此事三缄其口,不必过问也不必急于查证。”
孙尚书同赵供奉再度对视一眼,然后他们再躬身行礼道:
“谨遵殿下谕令。”
裴修年背过手去,他见飞舟按下云头,眼底终于能窥见那远处巍峨京师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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