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矜是前朝帝胄之后,父子两代掌管太府,皆被评为能。天宝二年,杨慎矜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可他说,自己升官,并非出自右相,故而不敢赴任。因为这件事,右相反而称赞他,上书举荐他为御史中丞。”
王衡边听,边抿了口茶:“那这杨慎矜,可有什么轶事?”
“轶事”杜若荀蹙眉良久,忽地双眸一亮,“夫君倒是与我说过一件”
“他有个婢女,叫明珠,貌美。他还有个好友,叫史敬忠,是个僧人,垂涎明珠,竟恳求杨慎矜将明珠赠予他。杨慎矜同意了,但这两人在回家的时候,路过虢国夫人的府邸。虢国夫人在楼上看见他们后,竟向史敬忠索要明珠。史敬忠不敢拒绝。人们因此笑话虢国夫人,是个雄狐。”
王衡听后,双眸一亮,因为他记得,书上记载过,这史敬忠和杨慎矜讨论的,是星谶!而杨慎矜的结局,就是因为家中藏有谶书而被杀。
“你俩在聊什么呢?”王衡正在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怀沙便捧着一盘热腾腾的羊肉进来了。
杜若荀抿紧了嘴唇,一脸担忧地看着王衡。刚才,她已领教过怀沙套话的功夫,现在十分担心,王衡会像自己一样,被怀沙轻易拿捏。
“在聊男女之事。”王衡道。
“啊?”怀沙惊得合不拢嘴,一脸狐疑地看着杜若荀。
杜若荀死死地捂着脸,咬紧了嘴唇,以咽回下意识涌到嘴边的反驳之语。因为她认为,王衡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你啊什么?”王衡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怀沙。
“娘子与柳兵曹尚是夫妻,郎君还是爱惜一下,名声为好。”
杜若荀急得眼眶已挤出泪珠来,她多想开口呵斥王衡的无礼,以自证清白。但理智却偏偏告诉她,现在不是争清白的时候。
“谁说我看上杜娘子了?”王衡左手抓起一块羊肉,来看怀沙跟前,右手一伸,竟捏住了她的下巴,“真是般般入画。”
“你唔”怀沙刚开口,嘴里就被塞了块羊肉,差点呛死,“咳咳咳咳”
“昨晚我一个人睡,冷得很,今晚,你给我暖床吧。”王衡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来。
他弄这么一出,其实是想试探怀沙在李林甫那,究竟是什么地位。如果是类似青圭那般的地位,现在就该勃然大怒,动手打人并出言威胁了,如果只是一般的奴婢,现在该是委屈得要哭了。
怀沙好容易才吞掉羊肉,再掏出香帕来擦净手和嘴角,而后眉毛一弯,浅浅一笑:“我道为何,原来是与女同屋,梦里怀春。”
“哎~你还挺能说会道啊。”王衡被呛得耳根发热,心中恨恨,牙关痒痒,“快到床上去,看我如何教训你。”
“诺。”怀沙竟是柔声应了,甚至还道了个万福才走,可快要离开正厅时,她却忽地停下,对杜若荀一笑,“娘子,榻已经铺好了,若夜里冷,柜子里还有一床被褥。”
“哦”杜若荀木讷地应道,可满脑子,却都是男女之事。
“你!给我回来!”王衡叫道。
“郎君可是有别的吩咐?”怀沙笑吟吟道。
王衡气得上蹿下跳,因为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不仅没能摸清怀沙的底,反而被她通过一番巧妙的应答,给自己坐实了一个“登徒子”之名。这不,杜若荀看自己的眼神,都明显变了。
“罢了!炭贵,省点用。”王衡像螃蟹一样往耳房走去,“今晚,你俩睡主屋,我睡耳房,烧一个火炉即可。”
他跳上床,靠在大枕头上,耳畔,除了呼啸的风声外,似乎还有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
“哼!”王衡抱着双臂生闷气。他这两天来,东奔西走,早已疲惫不堪,因此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朦胧中,王衡忽觉有人推门入门,还带来一阵颇为醉人的香气,他刻意不动,想看看是谁馋自己身子,但最后压在身上的,却是厚重的被褥。
“唉”发出一声叹息后,王衡终于彻底进入梦乡。
“咚咚咚”次日,一阵如雷的敲门声,惊醒了王衡。
“贤弟,贤弟!快快快,快出来,哥哥要赠你,一场大富贵!”杨钊在门外大声囔囔道。
王衡虽百般不愿,但还是只能下床穿衣,来到前厅,此时,杨钊已大咧咧地落了坐,怀沙正在摆放茶点。
“啧啧,好眼力,这婢子一看,就是妙品啊。”杨钊首先拿怀沙打趣道,“贤弟,在哪买的?可否给哥哥也弄一个?”
“哈哈哈,哥哥若是喜欢,带走便是!”王衡终于找到报复怀沙的机会,立刻装作豪爽道。
怀沙果然白了王衡一眼,但却没有反驳。王衡小人得志,奸笑起来。
“哈哈哈,哥哥怎能夺人所好?”杨钊却是挥挥手,“上回,你赠了哥哥一首诗,让哥哥睡了南嘉。可这事,却让三妹知道了。她以为哥哥会作诗了,便让哥哥在今天的宴会上,跟崔惠童斗诗。哎呀,你说哥哥该如何是好啊!”
“三妹?”王衡挠挠头,心中纳闷杨钊怎么还多了个妹妹。
“嘻嘻,便是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圣人每年赐她的脂粉钱,就多达千贯!哥哥舔了许久,才终于能唤她一声三妹。”
“那可得罪不得。”王衡道。
“可不是嘛,贤弟,也莫怪哥哥不仗义,不敢得罪三妹啊。哥哥不学无术,便说《金缕衣》是贤弟赠予的。可三妹却让哥哥,就算买一首,也得比过这崔惠童。”
杨钊生怕王衡耍性子不去赴宴,便继续道:“贤弟,三妹也不是吝啬之人,若是你能胜了崔惠童,想要什么赏赐,三妹都会答应的。”
王衡双眸一亮,确实心动了,一来如果他能得到虢国夫人的信任,那日后在李林甫面前,底气也会更足。二来,昨日杜若荀提到的明珠,就在虢国夫人府上,如果他要通过明珠来对付杨慎矜,那今日的酒宴,就非去不可。
“好,烦请国舅带路。”
“哎,善,善,善!”杨钊喜笑颜开。
去虢国夫人府的路上,杨钊还不忘给王衡介绍虢国夫人与崔惠童的恩怨。
“三妹时常与晋国公主宴饮,每至兴起,晋国公主都会让她的驸马崔惠童,写首诗来助兴。这崔惠童,也是厉害,每次都能引起一阵欢呼。久而久之,三妹便觉得脸上无光,所以,才让哥哥今天,跟崔惠童斗诗呢。”
“国舅,不如这样,我赠你一首诗,你与崔惠童斗如何?”
“哈哈,贤弟是不愿出面?也好,也好。”杨钊倒也不强求。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宣阳坊。虢国夫人的府邸甚是奢华,而且大门就开在坊墙上,这本是朱紫大员才有的待遇,由此可见,她有多受圣人宠信。
大门后,是一条用汉白玉铺成的走廊,廊道上,还铺着彩色的绸缎用作地毯,这地毯一直延伸至巍峨的正殿下。
“真的是富贵逼人啊。”杨钊虽已来了多次,但仍忍不住赞叹道,“贤弟,知道为何,那么多人,要讨圣人欢心了吗?”
“知道了。”
正殿中,彩幔高悬,香气醉人,两侧,高朋满座,大堂中间,带着面具的伶人们正扭动着身体的各个部位,原来是正在表演假面舞。
杨钊自称是虢国夫人的兄长,但其座位,却并不靠前,反而在大堂中部,从这里看去,也只能隐约看见,主位上,两个貌美的女郎正慵懒地靠在一起,仅此而已。
“这假面舞,便是给宾客写诗用的。跳完,就该有好诗了。”杨钊用手肘捅了捅王衡,同时看向柱子下站着的那个仆人。
仆人手中,捧着一个大托盘,上面盛着纸笔。
“看到了吗,崔惠童已经在写了。”杨钊很急,直接用手将王衡从另一个座位上拉了过来。
王衡顺着他的手指一看,见在大堂的右侧上座,有一个英俊文士,正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捏着笔,目光在堂中游离着,忽地,他眉头一舒,嘴角一弯,在纸上奋笔直书。
“可有限定诗题,韵律之类?”
“七言,与宴会有关即可。”杨钊笑嘻嘻道,“毕竟多数宾客的才学,就跟哥哥一般,故限制不可太多。只是,这崔惠童是真的能写啊。”
“为何主座上,有两个人?”王衡又问。
“便是三妹与公主。”
“怪不得,虢国夫人会想赢。”王衡笑道。
虢国夫人是宴会的东家,但奈何晋国公主是圣人的亲生女儿,故而也得让她坐在主位,可坐一块也罢了,偏偏晋国公主的驸马,还特别会写诗,总能收获全场宾客的恭维与吹捧。这次数多了,虢国夫人自然就觉得脸上无光了。
“贤弟,可是诗如泉喷了?”杨钊急切道,因为他看得清楚,这崔惠童已经放下笔,正对着自己的新作沾沾自喜呢。
“那个给夫人和公主斟酒的美人,又是谁?”王衡问。
“听说是三妹最近从一个妖僧那抢来的婢女,叫明珠。”
王衡一喜,右手一捋头发:“就写她了,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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