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女儿低头不语,张秀娟有点急了,禁不住提醒她,“他秦卫东就是下庄户的命,你也跟着他下一辈子庄户,是吧?
那我问你,你要是跟他结了婚,你们住哪里啊?他们家七口人住着三间小破屋,老大都二十七八了,还没说上媳妇,老三也十五六了,看样子也是下庄户的命,他们家的愁,比咱碧云潭的水都深呢,你还想往这火坑里跳?”
“我什么时候说反悔了?”听母亲这么说,赵小宁禁不住白了母亲一眼,“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还老提它,一天天的,干什么都不知道!”
见妹妹腾地站起身,气鼓鼓地往她自己房间走去,赵小梅嘿了一声,委屈地看着爹娘,“我这招谁惹谁了啊?他秦卫东现在就是怀疑我给砸的炮,他们一家人现在恨的是我,我这图什么啊?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就是欠!”
“好啦,好啦,照我看,卫东那孩子,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孩子,他家的光景摆在那里呢,将心比心,要是掉个位置,咱小宁是他家的闺女,他家能让闺女往火坑里跳?”赵木升将烟屁股扔在刚铺的水泥地上,用脚踩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觉着,他不能起那心思。”
“还是防着点好。”张秀娟道,“他这刚退伍,短时间还觉不出来什么,要是时间长了,日子越过越苦,难保他不怨恨咱们。”
堂屋里,就在家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的睡房里,赵小宁正躺在席梦思床垫上,看着今年秋天刚刚做起的石膏刻花吊顶,心里五味杂陈。
要是论起性情、身材和相貌,自己肯定是喜欢秦卫东多一些,刘文举这小子长得虽然也是不赖,人品也没问题,可就是不够阳光,为人处事不长不团,黏黏糊糊,不够爽利。
可是,正像家人说的那样,秦卫东家现在的日子,确实太苦了。
如果秦卫东能够提干,转业后在城里安排了正式工作,就算有着一大家子的拖累,自己也不怕。凭着自己织地毯的手艺,一年也能挣个三千两千的,接济一下他的家人,也还做得到。
可现在,秦卫东提干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又没有任何手艺,看上去也不是做买卖和发展富业的料,实在看不到任何希望。
而刘文举,人虽然不是很理想,可人家生在了金窝里,凭着蓝宝石矿,一家人一年就能挣两三万。现在的图门镇比起县城都繁华,听说那里还要建大型珠宝市场,很可能所有农民都会变成城镇户口,人家是吃着甘蔗上楼梯,步步高,节节甜呢。
可是,自己心里清楚,确实是喜欢秦卫东多一些啊,唉!
如果住在图门镇的,是秦卫东一家人,那该多好啊。
好啦,好啦,不去想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再想,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一大早,秦卫东便陪着父亲秦大年,用独轮小车推着两袋黄豆,去三里外的柳河村赶集了。
秦大年是想卖了黄豆,多买点好菜,想把明天招待人家闺女的席,搞得像模像样的。
见二儿子独轮车推起来别别扭扭的,秦大年就免不了暗暗叹息。
这当了三年兵,什么都没混到,咋连独轮车都推不来了呢?
看样子,庄户地里的活,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吧?这该咋整啊?
而秦卫东,由于30多年没推过独轮车了,这会儿还真有点不适应了。
但毕竟是练家子,推了一段路后,很快就顺溜了。
一路上,两父子谁都不吭声,遇到熟人互相打声招呼,看到对方有内容的不寻常的眼神,就是个尴尬。
还好,很快就到了集上。
很快卖了黄豆后,两父子买了一大筐子的荤素菜肴,还有糖块、花生、瓜子、茶叶、一把新茶壶和几个新茶碗,一共花了25块钱。
进村路过村东老仓房前面时,七八个穿着破棉袄,戴着破棉帽,面色黄焦焦的老头,一溜的,正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有说有笑的。
见两父子买了这么多好菜回来,正将一双老手伸进裤腰里抓虱子的文化他爷就问秦大年,“大年啊,咋买这么多好菜呢?今儿娶媳妇啦?”
“卫平今天相亲呢,二叔。”秦大年忙陪着笑脸说道。
“老二的刚吹了,老大的又来了,东边不亮西边亮嘛!”高中毕业,在村里老一辈中算是文化人的海洋他爷捋着雪白的山羊胡子,点点头道。
“是啊,玉成叔。”秦大年陪着笑道。
“还说你家娶不上媳妇?这媳妇都排着队呢,二蛋那小子就眼馋得不得了!”土黄色棉帽上补了一块花布,破棉鞋露出脚趾头,五十出头的老光棍秦二旺笑嘻嘻道。
“是你眼馋吧,二旺?”大全他爷秦玉果耻笑道。
听秦玉果这么说,七八个老头和半老头都发出嘿嘿哈哈的嬉笑声,好不快活。
根据臭嘴婶子刘月英所说,就是村东头经常聚在一起的这几个老头和半老头,自己这两天竟然成为了他们嘴里的新闻人物。
什么“本来武状元及第,到头来扛锄下地”、“本来是汉白玉的柱子,谁知道闯下大祸,成了茅厕里的垫脚石”这样的话,听说就是出自海洋他爷那张只剩下没几颗牙齿,说话漏风严重的瘪嘴。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从炉房那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走近了,可以看出,戴着露出黄白棉花的破棉帽,破棉袄扎着根麻绳,两手袖在袖筒里,两个袖筒油光发亮,包浆厚实,正是村里的老光棍宋玉来。
说是老光棍,宋玉来其实只有30岁。当然了,在这个普遍早婚的年代,30岁还没娶上媳妇儿,还真的是老光棍了。
说起来,这个宋玉来长得还不错,身高也不低于一米七,就是有些懒散,不求上进,还邋邋遢遢的,整天跟一帮老光棍和老头混在一起。
要不是他爹宋木成整天拿木棍赶着,他连田里都不会去。
当然了,宋玉来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他会驯服牲口,就算再桀骜不驯的骡马和驴,让他抚摸一番,再在耳边催眠一样哼哼几句什么,那骡马和驴就能乖顺得低头耷耳的。
有很多牵了公牲口去配种的,母牲口不干,呲牙尥蹶子的,但只要宋玉来去母牲口耳边哼哼几句什么,再抚摸它一番,那母牲口就配合配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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