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淡却不枯燥的过去了,转眼间到了三月初九,天光大好。
陈北陌又修行了两晚聚拢了两缕阴中水于小腹丹田,虽然目前感觉不到什么变化,可他仍旧勤修不缀,这功法的神妙可都在后头呢。
闲暇时去对面的李氏书斋买了好些古书回来,第二层中有很多古字和古词他不甚了解,还需要一点点的从典籍中寻觅。
李齐思的书斋不是他一个人的,是下河李氏的族库孤本拓印下来拿出来卖的,俗话说没有千年的王朝,但有千年的世家。
下河李氏就是这么一个悠久的小族,李姓是天下大姓却又分许多大小宗支脉,最负盛名的莫过于陇西李氏,当朝三公、士大夫中多有其族人弟子,不容小觑。
下河李氏自东晋末就存在了,已经有两三百年历史了,这些村乡中的氏族莫要看他们居于乡野,可实际上朝廷除去掌控锦城这座城池外,下面的数百里乡村镇寨都是这些当家的。
陈北陌从书斋中一口气买了十几本书,把李齐思这个小老头都给惊呆了,问他是不是打算科举?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在民间读书人是百姓眼中的贵人,哪怕是个秀才见了面都要行礼问好,若是举人那就都是文曲星下凡了。
因为不是认字了,读过书就是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不能家籍从工商伎侠,五服之内更不能有作奸犯科的亲人等等许多限制。
陈北陌这个商籍想去科举门都没有,但不妨碍他认字读书。
读书可以通史,可以明智,可以涵养经气神智,偶读一两日自然无所得,但长年累月习书百卷,自有不凡。
曾经老师傅在时他可不敢做这种事,做伞的就是做伞,读书那是读书人才干的事,祖宗之法,礼制规矩不可废。
如今他是听雨阁的老大,自然无人管束无法无天了。
读累了的陈北陌躺在院中柿树下醉翁椅上,林荫蔽阳,细碎阳光点缀在他一身天青色的长衫上,隔壁赵婶家的小亥又不知为何哭闹了起来,左邻不时传来一两声谈笑,独听雨阁的后院宁静,他把书盖在了脸上,迷迷糊糊的想着,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在前世是求之不得的。
读了好多古书才知道,西晋466年不只是西晋,因为在六七十年前东晋天惠帝被齐国联合北边的辽、金两国攻破北都,城中宗氏尽亡,血流成河,辽人和金人抢了不知多少金银珠宝,东晋开国三百九十八年的积蓄珍藏尽数付之一炬。
国家危亡之际,皇甫一族出世投奔西宁王,聚拢北都逃难南下的残部,打了十年大战才在如今的京都重立国制,承号为晋。
只不过东边丢了五六省,北边丢了三省,只能在洛川立都,朝廷内自然称晋,可外面的人都叫西晋。
西宁王改年号称帝,但连着十位后代皇帝皆是短命的,三十年内换了十个年号,纪法混乱无序,只能改为以晋为号,称晋年岁。
如今是晋国466年,丙寅年,距离那个混乱年代已经过去快一甲子了,很多苦难与屈辱都少为人知了。
当今圣上人称景灵帝,登基六载收复了曾经广南行省的半数失地,并且励精图治,一心为国,西晋这些年方才有中兴之像。
说到皇家,就不得不提当年的皇甫家族投资站队获得了无上的荣誉与利益。
朝廷立设六神司,独立于三省六部等众多朝廷官署之外,六司各有职权,而天神司之主就是当朝国师皇甫奇,连皇帝都要礼重三分。
六神司的司主、大神司大半都姓皇甫!这些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能知道的,也只有那些史书上能记载一二。
陈北陌在脑海中慢慢消化着这许多古史,柿子树上一片青绿偶有一二鸟鸣响起,不过很快就会被惊走。
春日里午后阳光明媚,古人造景多贴合自然,院子里回廊竹影,院深阳浅,静悄悄一片中他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北辰君精神不振的爬了出来,把头伸入井水边的水桶里,满满一大桶水竟然被它一口气喝光了!竹子旁还放着一个木盆,这是陈北陌特意给群蛇留的,里面也装满了水。
北辰君嫌弃的看了眼几个同伴在盆里爬来爬去,灵智逐渐清醒的他有些好奇的盯着那个躺在椅子上用书覆面的人。
对于他群蛇皆俯首,从前自己是盲目服从,可如今脑袋清醒了许多仍旧还是会不自觉的服从,仿佛是血脉,是脑子里的东西在服从。这可真是个怪人。
“砰砰砰!”
“砰砰砰!”
睡梦中被吵醒,陈北陌有些不耐的拿起脸上的书,他这人一向好脾气但最烦打扰睡觉的人。
“店家何在?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一道不满又盛势凌人的声音传来,让陈北陌慢悠悠的从躺椅上起身,走向前堂打开了木门。
门外的明光照进来有些刺眼,陈北陌拿宽大的衣袖遮挡在眼前,适应了光亮后不由得一愣。
只见门外竟然站着五六个大汉分立两旁,一辆沉香雕花木制的车厢停在门前大街上,从中走下一个身穿绿衫轻流纱的秀美女子,发上别着一根金銮宝色的钗子映得她贵气了几分。
这不是前几日随徐治一同来的巧儿吗?怎么这是攀上了什么高枝儿?
陈北陌反应很快,走出门槛笑道:“原来是巧儿小姐,是来取伞的吧?”
“正是呢,可否做好了?”巧儿柔声笑道,丝毫没有摆架子的模样。
陈北陌点头,“还请稍等,我为你取来。”
说着他转身回了屋里,把用伞套包裹的玉伞拿了出来走向屋外,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我也来看看巧儿你说的这伞,有何等神奇?”
陈北陌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材高大发带紫金冠身着朱红袍的俊朗男子从车上下来。
六个大汉忙躬身行礼道:“二公子!”
这贵气逼人的男子只是一抬手,几个大汉便纷纷起身,给他又加了几分气场。
陈北陌心中愈发小心,把伞缓缓从伞套中取出,当着众人面打开了这把师傅遗作,青罗玉光伞。
方一打开,青翠之色在阳光下映照的丈许内翠绿晃眼,伞面上点点碎沙琉璃反射午日碎阳片片,陈北陌持伞踏步,天青绿衫与这玉伞相合,一时间恍若临尘仙人,看得众人都是一呆。
巧儿更是惊喜道:“好!好!好!老师傅的手艺果真绝凡!”
陈北陌笑着把伞收了,递给巧儿手上,“小姐,请再过目一遍,若有瑕疵当面指出,一旦离去或有损伤本店可不担责,不过愿意修缮。”
那个叫二公子的贵人也不由得被这宝伞晃了眼睛,连带着看陈北陌的眼神都变了,眼前这个少年青衫云袖,长帷齐步,腰间束着的一条碧绿腰带将那纤细腰身勾勒的完美,清秀的面容上配上那一双笑意却坚韧的目光,让人觉得十分独特,不似清馆小馆儿中的少年那般瘦弱。
“二公子!你看我配这伞合适吗?”
巧儿打开宝伞却见自己的贵人正盯着眼前这个少年,不由得出声问道。
“好看,巧儿你配上这玉伞简直如仙女一般,美而不媚。玉伞佳人,青衫碧带。”
那二公子笑着回头说着,把巧儿夸得开心不已。他却上前面上挂笑对门前少年道:“在下张云兴,不曾想世间还有这等手艺。
我也欲要制一把这样的玉伞,不知作价几何?”
陈北陌平静的拱手道:“此伞乃是小人先师遗作,世间只此一把。小人技艺不精,做不出这等玉伞。让公子扫兴了。”
巧儿看这画面心头暗道不妙,想起了眼前这人的传闻,听说他多流连于风月之地,不但爱与歌姬饮酒作乐,也常出入有小馆的地方。小馆就是指和歌妓一般的少年或男子。
“无妨。店家会什么拿手的好伞,还请为我作伞一把。”那张云兴一招手,有小厮捧着银子上来,他看都不看一眼拿了一锭足足有五六两的银子递给了陈北陌。“这是定金,一月后我来取伞,不知可否?”
陈北陌看着眼前在阳光下银辉刺眼的银子,本来推辞的话咽了回去。
“小人手艺不精,只是定然尽力而为,为贵客做一把好伞。”
陈北陌坦然的接过了那一锭银子,拿在手中不由感慨真沉。
“哈哈哈,小兄弟尽力便是了!”张云兴爽朗一笑,手中檀香红木扇刷的一下展开,吹起两鬓间留下的美鬓,丰神俊朗,眉眼含情,好一个会卖弄皮相的浪荡公子哥,把巧儿迷得都眼眶发红起来不自觉的贴了上去。
二人在郎情妾意中上了马车离去,街边围观人群散去。
陈北陌收好银子听旁边的人在议论着。
“这是哪家的姑娘?又被这个给盯上了!”
“嘘,小点声,这可是武兴伯府的二公子,咱们可惹不起。”
“武兴伯府?伯爵府啊,怪不得这般大方。”
陈北陌心中了然,他两世为人智慧不低,能看得出来这公子哥儿对伞的兴趣不大,对别的兴趣却挺大。
他有种想让彩腹蛇把这人下半身也给咬上一口的冲动,不过自己可惹不起伯爵府。只是个潜在危险,这点小风小浪算不得什么。
陈北陌关了门并不在意,到时候随便拿把伞交差便是。只不过他为徐治感到不值,这憨厚老实的小子,哪里能得到巧儿这一心追求富贵的女子?
只是巧儿这样平常人家的女子又怎么能迷得住受过贵族教育的情场老手呢?
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其中是非他不想沾染,若徐治大哥来问他就会说今日情形。若不来问他也不会跑着过去多管闲事。
这种东西,说不出是非对错,麻烦着呢。他近来耳朵好使了些,都能听到隔壁两家中的是是非非,只能叹得一句红尘嚣嚣,俗人难过,情爱痴恨,悲欢离合,左右不过人生一场,何必执着于情爱?
真情,是男女情爱之间最难得也是最廉价的。
陈北陌摇摇头,静了心思,又开始了他的每日修行,这丹田里的阴中水总是给他若有若无的感觉,仿若无根浮萍,只不过今日修行他感觉心神沉宁,一缕阴中水贯穿三十六穴窍后行功圆满,睁眼一看,已月上中天。
他讶然发现这一缕阴中气比前几日多用了一个时辰不止,当然这缕阴中气也更易感应,它在丹田里与前三缕气息浑成一体,身体里明显可以感受到一点阴凉。
这种修有所得的感觉让人心情愉悦,只不过他站起身来双腿都发麻,站立难行,肚子中也传来饿意,告诉他要吃饭了。
北辰君也爬了过来,吐着信子,嘶嘶的表示它也饿了。
陈北陌忍着麻木的双腿,躺在椅上舒缓一会,同时也在发愁院中的家蛇该如何喂养?
若是每日都买许多大肉,定然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容易财物外露,要知道这年头一般人家可做不到每天吃肉。
让它们自己外出觅食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被路人发现,胆子大的捉了拿去换钱,胆子小的传的沸沸扬扬,小巷子定然不安生,还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以前都是师兄上山砍柴、伐竹时捉些小鼠小鸟配上面料喂养,如今他可不能随意出门上山了。
想来想去,陈北陌忽然想起了一种动物,西边山区传过来的野兔!这东西生养得快,大兔子自然是不能让家蛇吞的不然会把肚皮撑破,那些小兔幼崽和半大不大的兔子最适合喂养了。而且养兔子也很正常,家蛇们十天半个月吃一顿饱的就够了。
院中陈北陌躺了好一会才缓缓起身,去灶房热了些窝窝头吃,大半夜的生火做饭那黑烟只怕要惊动巡逻的,打更的。
虽然外街上有夜市,也有小吃卤味,但夜间还是不宜吃辛辣油卤等物,不宜身体健康,会损他身体中的阴中水。
修行之苦,岂止是枯坐寂寞?口腹之欲,身心之欲,都要禁止。这些东西,一时可禁,但时日长久,修行者能坚守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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