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做什么?”叶嘉将名册合起来,放到自己的书桌抽屉里。
“奴不知。”环佩寡言少语,“如今人在花厅候着。”
叶嘉想了想,从座位上站起身便出来开了门。叶嘉看账点银子的时候不喜有外人在场,所以环佩识趣地在外面候着。这会儿见她出来就赶紧跟上来。
叶嘉的住处离花厅并不算远,事实上,这本就是外院。当初叶嘉图方便,跟余氏叶四妹等人就住在了前院。花厅跟她的屋子就隔两个园子,走过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吴家人怎么会来?叶嘉有些迷惑。
事实上,自从苏勒图被发现马上风死在妾室的肚皮上,吴家那个五姨娘就彻底的消停了。
如今轮台那边早已被李闻竹严格把控,五姨娘也成了昨日黄花。不管她生得两个孩子有多受宠,这时候也都成了泡影。按理说,吴家这等跟已死大都护有裙带关系且得罪过叶嘉的大地主,不想被秋后算账这时候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还敢找上门来?
心里疑惑,叶嘉走到花厅,老远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余氏已经在了,她端坐在主位上,神情冷淡得跟平日判若两人。下面吴家家主吴恩带着三个儿子坐在下面,看坐姿都含蓄谦卑了不少。叶嘉才走到门边,坐着的吴家父子四人就站了起来。
“坐吧。”叶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淡淡道,“不知吴老爷几人前来所谓何事?”
若是先前,叶嘉可能还会给他们一些脸面。如今周憬琛的身份已经曝露,北庭都在周憬琛的掌控之下,叶嘉自然要端起架势来。她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屋内,缓步走到余氏的身边坐下来。
吴老爷这回的态度是要多谦卑有多谦卑,当真恨不得将悔恨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世子妃娘娘,小人此次前来是特地来负荆请罪的。”
说着,他身后的几个人就扑通一声跪下去。
其中老大吴敏还似模似样地从身后拿出一根手臂粗的棍子,举起来。恭敬地递到叶嘉的面前,请求叶嘉给他责罚:“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做了许多冒犯世子妃娘娘和世子爷的事情。如今我吴家早已识得错处,特地前来请罪,请世子妃娘娘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这一番话说得当真是丝毫不在乎脸面,仿佛往日的倨傲都是幻觉。
叶嘉冷不丁地被吴家这能屈能伸的态度给整得一懵。说实话,她虽说恼恨吴家久已,也想过往后要给吴家人一点厉害瞧瞧。但叶嘉到底是个后世法治社会长大的人,心里所思所想的,不过是通过合理的手段去处理事情。但被吴家这么一弄,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她当下没说话,与余氏面面相窥,眯起了眼睛。
余氏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别看余氏平常性子软和的好像没脾气,余氏是正经的景王妃。王府的三个出色的嫡子出自她的肚子,当初在景王府地位是无人能撼动。余氏骨子里的矜傲从来不少过。对吴家这般的做派是眼皮子抖都不抖一下。
“嘴皮子上说的倒是挺利索,”余氏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嗓音语调都变得飘忽起来,“照你们这么说,若是我家不原谅则个,还不宽宏大量了?”
还别说,余氏这一句话说完,下面跪着的吴家父子四人背脊猛地就是一僵。
气氛顿时冷凝起来,跪在前头的吴恩脑袋上汗珠一点一点冒出来。叶嘉瞥了一眼余氏,余氏定力强得很。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茶水,仿佛下面没有跪着人一般。叶嘉如今也学聪明了,不自在也得受着。如今的社会,有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客气他只当你没底气。
这般僵持了不到片刻,吴家人先泄了气。吴恩直接从兜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举高了要递到余氏的跟前来。樱桃走上前接过来,拿到余氏跟前。
厚厚一沓的银票,且分量不小,五百两一张的大面额。按照这个厚度,至少有四十张。
两万两,至少两万两。叶嘉心里咚咚地一阵跳动。
除了十分吃惊以外,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好吧,她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仇富。小小一个吴家随手一掏呈上来就是两万两。这家底子到底有多厚,不言而喻。叶嘉从前料到吴家有钱,却没有想到能富裕到一掏的钱就是周家全部家底的分量。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嘉瞥了一眼银票,嗓音冷冷清清。
“这是给世子妃娘娘和王妃娘娘的孝敬。”苏勒图一死,吴家是真的慌了。他们原本以为的五姨娘能靠儿子上位,早已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如今大都护府都被人封了,回头清算他们可不是随手之事?
叶嘉:“孝敬?”
“这只是孝敬。”吴家觉不出叶嘉话里的意思,咬了咬牙又掏出了一叠东西,朗声道:“还有吴家愿意以半幅家产奉上,供世子爷逐鹿天下。”
叶嘉:“”什么叫逐鹿天下?明明是合理讨伐!
第108章
半幅家产,是个不小的诱惑。
说起来,吴家也是个传了四五代的大地主。土地有多少叶嘉不是很清楚,但在东乡镇的田产多寡吴家基本是敢说第二,旁人不敢说第一的。东乡镇或者说西北五镇这一大片最好的良田掌握在吴家的手中,附近村落的许多百姓都是吴家的短工。这些还不论吴家在外地的产业。
叶嘉曾问过周憬琛,吴家的水有多深。周憬琛当时的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不必说,这家是个巨富。
听到他父子四人如此决定,不得不说,叶嘉的心情顿时便微妙了起来。
一旁的余氏眼皮子轻微的抖动了一番,面上一副不动如山的态度。她浅浅呷了一口茶水,捧着茶杯的手缓缓放下。悄摸地看向叶嘉,是否收下吴家的半幅家产她做不得主,得看叶嘉怎么决定。
叶嘉诧异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
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叶嘉虽说爱钱,却也没有见钱眼开。她立即答应,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点动起来,心中在盘算答应与否的利弊。收下吴家的家财就等于往后承诺庇护这家人,庇护吴家,叶嘉是不乐意的。并非是私仇,而是吴家做得出种植罂粟去祸害毫不知情的百姓这件事,让叶嘉感觉到厌恶。没有良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深交。
但吴家此行确实是提醒她了,和平地收下供奉还是直接武力的方式将吴家的财产全权没收更好,她一时间没有想法。思来想去,叶嘉只给出了会考虑考虑再给答复的话。
吴家面上的笑容都要绷不住了,僵硬地看着叶嘉。
他们着实没想到自己主动奉上家财,叶嘉居然没欣然接受,还拿乔。不得不说,这种态度对吴家来说反而是种恫吓。尤其是吴敏,原本还私心里为家中人一致同意奉上半幅家产而恨得牙痒痒的,如今却觉得心中委实惴惴不安。
等走出周家,回头看一眼周家的牌匾,他们只觉得后脊梁都在发凉。
“爹,”吴敏是终于知道怕了,心底一直依仗的东西没有发挥他想要的作用,直接抽离了他嚣张的底气,“你说这世子妃娘娘这是何意?为何会是这种态度?”
吴恩心中本就烦闷,听到这话更是气急。如今是多看大儿子一眼都觉得伤眼。一切的伊始,就是这糟心玩意儿贪心不足:“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们这蠢材挑衅找事,我们如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我几次三番的教导,你们都听不进去!吴家若是出了事,都是你这蠢材招惹的!”
“爹”吴敏被训斥的头都抬不起来。若说原先还敢犟嘴,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旁边几个兄弟的神色也不大好看,阴沉着脸:“爹,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是啊,”吴家二子只觉得愤怒,他出去一趟回来就是如此局面,只觉得要被没脑子的大哥给害死,“若是世子妃娘娘依旧记恨吴家,咱们总不能束手就擒吧?那么大的家业”
吴敏附和道:“就是啊!咱们总得另寻路子”
吴恩一听到大儿子说话就心烦:“闭嘴!”
若非他自视甚高地去故意挑衅周家就没有这么多事。吴恩背着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头仿佛压下了沉甸甸的大石头。不过如今怪罪大儿子也于事无补,有些事已成定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何避过周家的厌弃从这场变故中幸存下来当前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事情。
“胖的都好说,怕就怕是周家对吴家积怨很深,事诚之后不愿放过我们家”吴恩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若是钱也要,仇也记,那才是灭顶之灾。
吴敏眼珠子转了一圈,悄摸地看了看两个弟弟。一直没说话的吴三少的脸色自然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他心里也在后悔。早知周家有这样的身份,当初他就不该做小动作。本身香胰子的利润虽高,却也没有比得过胭脂水粉。只是他们太贪,香胰子的这份钱也不舍得让出来才会如此被动。但如今后悔也无用,就如父亲所说,获得周家的原谅更重要。
“爹,这桩事情求妇道人家到底不如直接求到世子爷跟前更稳妥。妇道人家做事不分轻重,意气用事。还是男子更能拎得清轻重缓急。”吴三少觉得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财帛动人心,“再说世子妃娘娘也没有把话说绝,估计还是要跟世子爷商议商议的。”
“世子爷是那么好见的?”吴敏还学不会乖,趁机插嘴,“你瞧见世子爷一年有几日是在东乡镇的?我看啊,这事儿求人不如靠己,得另寻出路。”
“大哥何出此言?”
“寻五姨娘。”吴敏还惦记着都护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都护府再没落也还是北庭最大的世家。”
吴三少以为大哥能说出什么好主意,说半天脑筋还没转过来,顿时噎住。
吴恩则懒得再搭理大儿子。只看了一眼三儿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也只能等着了。”
“等什么等!等到头来只能自家送命又丧财。”
吴敏想到叶嘉的那张倨傲的脸,心里就觉得堵着一口恶气,“若是咱们将周家在北庭都护府的作为上报朝廷,指不定还能获得大功一件。他们堂而皇之地占了北庭都护府,这是反贼行径,这就是在造反!咱们若是能借朝廷的手来除掉这家人,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可言。”
“你想得倒美!”吴恩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么?
事实上,吴恩早就想过投靠朝廷,把周家在西北搞得这些事给捅出去。借朝廷之手收拾周憬琛一家,他们不仅能保住家产,还能从中立个功。但这桩事实施成功的可能有多大?他们一家子人被困在北庭,周遭都被戍边的兵丁给封锁了。周憬琛那帮人正死死盯着这块地界呢!一旦吴家谁有个风吹草动,指不定那群兵丁就冲进他们家把吴家一家子都给宰了!
“你晓得西北到燕京的路程是多远么?知道周家暗地里有没有人盯着吴家么?若是想做什些什么,估计人还没出北庭都护府,咱们吴家就已经被周家给灭了。”这个险他们根本就冒不起!
吴敏不服气地犟:“怎么能这么说?他周憬琛就算出身高贵,那也是个落草的凤凰”
吴恩要被他气死,冲上来硬生生给了他两锤。
“其实也并非不可行。”吴三少思索了片刻,道,“若是咱们舍弃东乡镇这边的祖业和家产,只携带金丝细软一个个借着经商的理由先逃出去。北庭都护府虽说离得远,但只要联络上冀州的州牧,邕州的州牧也可。让他们将消息传到燕京去,后头的事情就好说了。”
“你想的倒是轻松,你以为消息是那么好传的?你知道谁是能信的谁又不能信?”吴恩反问他,“你以为外头的达官贵人是那么好见的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只能任由周家宰割吗!”吴敏沉不住气道。
吴恩看也懒得看长子一眼,只沉着脸一言不发。
外头的形势其实比东乡镇要差上许多。吴恩常年在外走商,就是因为太清楚内情才不敢轻举妄动。外头看似繁华,实则藏在皮下的有些东西早就烂透了的。那些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真正在做实事的就没有几个。
再说他们这等西北商贾,没有足够的孝敬,连高官的门槛都翻不过去。更何况吴恩总觉得没到那个程度,他们跟周家的矛盾也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周家至今还没有动他们就是证明一件事,至少他们不去招惹周家,周家也没真的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意思
心乱成一团,吴家一家子最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周家。
北庭算是周憬琛的主要据点,且不说本身地理位置就十分重要,就说基于本身处境,周憬琛等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北庭出乱子。早在周憬琛准备起势之前,周憬琛就已经控制了北庭都护府各个地方的驿站和官道。只要有外出去流往关内的都会被拦截搜查,无论是人还是信件都会仔细严查。尤其是东乡镇,不敢说五步一卫十步一岗,但也差不了多少。
换言之,此处早已戒严,并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周憬琛做这些事情必然是安排得滴水不漏的,自然不需要叶嘉过多的担心。
叶嘉主要担心的,是有人会浑水摸鱼。她手里头的产业太多,有不少已经扩张到北庭以外。她手下的那批人大多数是半路到她这里来做事的,时常进出北庭。叶嘉主要担心有人会借着她生意之便,行不轨之事。正是因为担忧,叶嘉这段时日才不敢盲目的添加人。
事实上,吴恩带全家来找周家投诚是做了一件正确的决定。周家的人其实早就在暗中盯着他们。不管吴家有没有成功投靠朝廷,一旦表露出这个倾向,必定会被斩草除根。
吴家人走后,叶嘉去了一封信去安西都护府。
如今外面正乱着,不晓得一封信何时能寄到。叶嘉思索了片刻,去了驻地。
吴家跟周家的瓜葛外人不知,巴扎图多少知道一点。叶嘉来此地的目的与他一说,他立即就表示会盯紧了吴家。并让他吩咐下去,往后对周家出入的货物也务必一视同仁。
无法完全掌控手下的人,就从根源上杜绝特殊待遇。
巴扎图立即就懂了:“主子且放心,属下明白。”
巴扎图虽说是个粗人,但也粗中有细。他被周憬琛留在东乡镇就是因为能力出众。等这些事情料理清楚,叶嘉才着手又忙起了另一桩事。先前说过的养殖牲畜并非是口头说说的,叶嘉是真的在考虑将这件事落实。从根源上解决食物短缺的问题。
贫穷只有挨打的份。当然是一刻不停歇地搞钱。
事实上,北庭都护府本身就是拥有大片的草地,适合放养牲畜的。农田作物只占一部分,真正西北的支柱产业是畜牧业。叶嘉原先把主要精力放在种植作物上,是因为西北粮食产量不如中原,粮食十分金贵。她出于一个赚钱和养家糊口的考虑才如此行事。如今粮食足够,自然是因地制宜地发挥长处。
说到畜牧业,这又是一个叶嘉不熟悉的领域。
她本身对养殖牲畜只停留在养狼这一浅薄的经验上。具体要怎么操作还得请教当地的百姓。不过东乡镇是没有牧场的,这边农田要多一些。李北镇靠北边的村子倒是有大片牧场的。那边的大部分村民都是以养殖为生。在那边养殖估计会更划算一些。
毕竟李北镇西北面,与突厥接壤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旷阔的草场。
只不过这片草原目前被用来关押流放而来的罪犯。大部分罪犯在此地开垦,周憬琛也在此地挖过三年土,也就是俗称西场。
西场那边的气候十分适合牛羊生存。草场肥沃,土地辽阔。牛羊在此地,能长得膘肥体壮。
只有两个问题,一来这里与突厥接壤,离突厥太近了,经常会发生抢掠事件。且羊群都是活物,若是看管不好是会跑丢的。若是有人蓄意偷盗,这些一损失也挺大的。二来便是如何合理放牧。
众所周知,这里是公地。虽说原先这些流放之人受北庭都护府的管辖,如今理所应当由周憬琛接手。但周憬琛如今人不在北庭。叶嘉毕竟不是周憬琛,她一个女流之辈能不能服众,难说。周憬琛毕竟才起势不久,根基并不算很稳,若是下面人有什么异心。她动作太多,可能会被人当出头鸟给打掉。
心里盘算着,叶嘉决定事先打听清楚再做动作。
说起来,西场在李北镇与碎叶镇的交汇处,属于两边都管又两边都不管的状态。巧合的是,李北镇如今是孙玉山和叶青山在镇守,碎叶镇这边是乌古斯。
乌古斯如今算是投了周憬琛的门下,苏勒图一死,他反而比先前更自如。
叶嘉命人来找他谈此事时,他没有表现出坚决反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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