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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贡议会中心,法国殖民地最核心重要的政府机构,全权负责殖民地政、军、商所有事宜。虽然规定是这么说,有时候也形同虚设,毕竟到了殖民区,说话真正算数的是总督们了。议会中心坐落在白人区最中心位置,今天上午的殖民会议刚结束,议员们散会鱼贯而出。
因此当身着蓝黑色军装的年轻人与他们相向而行时,引起不少人注意,其中就有丝楠的牌友卢瓦,卢瓦没见过普尔曼,以为他是哪个权贵的公子,西贡敢在议会中心横行霸道的少爷们,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可普尔曼实在眼生。
普尔曼习惯被人注视,旁若无人的朝侍卫出示了一张纸片走进议会中心。马上有议员凑过去问侍卫,侍卫说,
“他是司令部的人。上面有安德拉斯总司令的亲笔签名。”
这一听,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安德拉斯总司令的级别摆在那里,普通的小兵小将可拿不到他的亲笔信。如果是校官以上级别的军官,刚才那个人看起来未免太年轻了,他们甚至怀疑他成年了吗。
“没听说安德拉斯的孙子在殖民地呀?”
“莫不是哪位将军的公子?”
“不像,为什么我们从没见过他?”
突然冒出来的普尔曼给一群公务员留下深刻印象,深刻到傍晚卢瓦去赌场还跟其他人聊起这茬事。
“也只有你们这些当官人的孩子才敢嚣张,我们商人哪里敢去议会中心门口乱晃,就怕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拉格尔笑着说,没见他脸上表现出如他话里的自卑。
“话说回来,好些天没见着你了。”
卢瓦郁结的一口喝完杯里的红酒,“别提了,忙得头晕脑胀的。”
“有什么大事?没听说政府最近有新动静啊。”拉格尔很关心政治走向,那关系到他生意赚钱,所以他结交的公务员不在少数。
卢瓦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
旁听的比雷埃起了兴趣,“噢,说说看?”
“莫博森那案子你们还记得吧。”
在无聊的练洗牌技术的丝楠也停下来,侧耳听。
拉格尔诧异,“还没结?这都过去多少个月了。我说你们公务员吃皇粮也罢了,干事的效率十分堪忧啊。”
“等你体会到夹在中间难做人的感觉就知道痛苦了,”拉格尔说,“本来是米歇尔的儿子和莫博森两个人的纠纷,天知道为什么越闹越大,牵扯进来麦凯克伦不说,现在连约瑟夫也要插一脚。”
“那不是很显然的事么,莫博森就是约瑟夫的走狗,”拉格尔声音恨恨的,显然吃过这两人的钉子。拉格尔曾经想把地产生意往柬埔寨北部扩展,问题是约瑟夫把持着柬埔寨绝大部分土地,北部房屋和土地都由莫博森负责,拉格尔去找过莫博森,莫博森提出的分成和税率,高到他难以接受。
“难道约瑟夫终于要保莫博森了?”丝楠突然开口惊到了三位男士,特别是她说话的口吻,好像特别熟悉这两人。
看到三人的眼神,丝楠讪讪的笑,“我就问问,问问。”
卢瓦怀疑的看了她一眼说,“上个月议会中心收到约瑟夫的书信,愿意担保莫博森与高棉人没有关联。”
奇怪了,约瑟夫不是一直袖手旁观吗,怎么突然改性了?丝楠想不通。
拉格尔问,“那么,第二件事呢?”
“议会通过在殖民地修建铁路的提案。”
“这个有意思,提案是谁提的?”
“米歇尔欧罗斯,议会决定年底先试着修建从暹粒到南圻的铁路。真不知道柬埔寨这两个总督在想什么,总给我们添乱。”
“建铁路是好事啊,以后货物运输不就快多了。”搞运输的比雷埃很赞成。
卢瓦抱怨,“问题是又有大批劳工输入,他们的资料保存、劳资发放通通由我们管。还包括铁轨的刚原料全得从境外进口,机器和技术支持,这些通通要经费,钱,钱,钱,上哪儿找去,没有钱,碎寸步难行。”
丝楠问他,“为什么不用本地劳工,高棉人的体力还是挺不错的,”
“高棉劳工?哈,米歇尔快急死了,出了那档子事,现在没人敢用高棉劳工。米歇尔也算是以身试险,告诉其他人高棉人有多阴险可怕。”丝楠明白卢瓦指的是葛瑞被高棉工人所杀。
他们正聊着天,赌场另一头忽然传来喧哗争吵声,赌桌被掀翻,扑克牌和骰子掉得满地都是,一片哗然。
真难得,有人敢在泉园闹事。丝楠也算泉园的老赌徒了,从来没见过泉园的老板,来这儿赌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要不就是像拉格尔这样的大土豪,当然也有那种小暴发户小商人,往往这种人来几次便输的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此时掀桌子的男人就是这类人,他一脸颓败绝望,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他死死的瞪着发牌员,“肯定是你们捣鬼,是你们骗走了我的钱。”
发牌员经过专门训练,这个时候还能保持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先生,请您先冷静下来,有任何要求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谈。”
“你们能把钱还给我吗?”男人还抱有一丝希望。
“很抱歉,先生,愿赌服输。”
男人仿佛瞬间受了刺激,大嚷道,“那还有什么好谈的。”他从怀里突然掏出一把枪,指向众人。
顷刻间,现场一片混乱,大家争相往出口跑。
那人往天花板开了一枪,“谁敢跑,我立马射杀他。”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动了,抱着头蹲下。方才还镇静的发牌员面色紧绷也紧张起来。
这个场面和电视里抢劫银行的有点像。丝楠他们的位置在一个大绿色盆栽植物的后面,是几人固定的老座位,很隐蔽,发狂的男人暂时没看见他们。
丝楠听见拉格尔在自己耳后说,“真晦气,遇上一个疯子。我还算计时间,等着去你家吃晚餐呢。”
丝楠无语凝噎。这厮是赖上了他,去她家蹭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拉格尔老大不小,二十九岁的大龄青年,却一直没结婚,姑且认为他事业心强,没空谈情说爱,所以他不找女人来找她这个萝莉算什么事,咳,容丝楠自恋一下,她觉得自己半大不小的样子应该算萝莉。
拉格尔特别喜欢吃丝楠做的中国菜,尤其是红烧排骨,他可以一口气吃掉整盘。拉格尔还建议如果丝楠闲的没事做,就去他家当厨子好了,他支付给她高于爱丽舍宫主厨十倍的薪水。
比雷埃唯恐天下不乱的说,“吃什么晚餐?小丝楠做的?算上我一个。”
丝楠最不熟的卢瓦也笑着。其乐融融的氛围和不远处的剑拔弩张相比异常鲜明。
“嘘,”丝楠食指搁在唇边,“你们想被枪口对着么。”
结果拉格尔不以为意的说,“我赌那人抢里的子弹不超过两粒,虚张声势。”
比雷埃接着说,“我赌三粒。”
“那我就赌一粒好了,”卢瓦也掺和道。三人赫然赌起来。
“赌注是什么?”
拉格尔肯定的说,“丝楠一顿晚餐,我保证是人间美味。”
丝楠哭笑不得。他们这边轻松,前头就不一样了。
男人还在叫嚷,“叫你们老板出来,”
发牌员说,“老板很忙,不在这里。”
那支抢对上发牌员的额头,“如果我杀了你,他是不是会出来了?”
发牌员身上冒起冷汗,他终于慌了,“我只是小小的发牌员,一文不值,老板不会因为我而受你威胁。”
丝楠看到那个男人因为发牌员这句话,全身肌肉急剧收缩,经历过绑架劫杀的丝楠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再不满足他的要求,可能真的要大开杀戒了。丝楠很喜欢泉园,她不能允许这里沾上血。
丝楠抿了抿嘴唇,眼睛紧紧的盯着男人的手,身体本能的弯下,双腿弯曲,右手沿着慢慢掀起裤脚,露出一把闪着尖刀,刀刃上闪着的光亮反射到身后三人的眼睛里。
三个大男人的互相对视,脸色慢慢变得凝重。什么样的女孩会随身带刀?好像她攻击的动作,自然流畅,好像做过很多遍。
丝楠到底是什么人?
不等他们多想,丝楠已经如绕过盆栽,大步径直冲向男人,她的速度快得如眨眼,一刀划过男人大腿,‘砰’的一声枪响,胆小的大声惊叫起来,子弹却打进墙里。在看那个男人,倒在地上,大腿血流如注,双眼泛白,全身抽搐。其他人就那么看着他,没人上前一步,同时被关注的还有站在他旁边的小姑娘,黑发黑瞳,挺拔瘦削的身姿,满面冷色肃静,她右手的刀尖还在滴血。泉园的常客都认识她,佩服她的赌技,经此,他们大概还会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了。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守卫把男人往外面拖,立马有服务员过来擦地,方才不知所踪的主事儿的也冒出来对他们说,
“抱歉,让大家受惊了,今天泉园所有酒水全免。”即便如此,客人全都三三两两的走了,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情赌博?岂不是自找晦气。
整个大厅一时之间只剩下丝楠,比雷埃,拉格尔和卢瓦还有工作人员。丝楠扯了一块桌布擦干净自己的刀,放回小腿肚,走到没人理会的那名年轻发牌员跟前,“你感觉还好吧。”
“谢。谢,谢谢您,”发牌员哆嗦着声音,眼里有惊恐,不知是对刚才的男人,还是丝楠。
主事对他说,“你可以走了,以后也不用来了。”
“是是,”发牌员弓腰逃似的离开。
丝楠见状准备走,没想到主事拦住她的路说,“丝楠小姐,我们老板请您上楼一聚。”
“找我干什么?”丝楠蹙眉,“他刚才一直在上头看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雇员可能因此丧命。丝楠的感觉变得非常不好,她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人戏里的戏子。
“出色的发牌员必须能处理好自己与客人之间的关系,绝不能爆发冲突,我是在考验他,显然他不合格。”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丝楠他们转身看过去。
“总督大人。”最先吃惊出声的是卢瓦。
总督大人?丝楠知道两位总督大人,米歇尔和约瑟夫,那么这个总督大人肯定就是越南的利顿总督了。
利顿总督也是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穿的很华贵,比矮胖的米歇尔帅点,但比不上麦凯克伦,有一个鹰钩鼻,目光如炬的看着丝楠,上下打量。
“丝楠霍尔,久仰大名,”
丝楠大惊,利顿居然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看到他眼里洞悉一切的了然,他一定知道自己的来历。
“你是泉园的老板?”
利顿稍有诧异,没料到丝楠能镇定的与自己对视,还敢反问他,他头一回遇到胆子如此大的孩子。
“是的,我不常来。”
这句话对拉格尔等人更加难以相信,泉园的幕后老板竟然是利顿总督,难怪这家赌场几年屹立不倒,生意越来越好,更没有军警或者土霸来找麻烦。谁敢在总督头上动土啊。
丝楠似讽非讽的说,“你们殖民地总督各个都是经商的好材料。算的上以权谋私么?”
“我可比不得米歇尔副总督,”利顿总督意有所指,“他赚的钱,我望尘莫及啊。”
“有时候摊子铺太大难收,像你这样弄一家小赌场,悄悄的日进斗金才是最明智的。”丝楠不卑不亢。
“哈哈,小丫头说的话很中听,”利顿赞赏额看着她,“的确是一个奇特的孩子。更令我钦佩的是你胆量,你不怕擦枪走火,子弹射到你身上吗?”
“有什么好怕的,那人一看就个虚张声势的生手。”
利顿幸灾乐祸,“米歇尔不救你,绝对是他的损失,他的脑子永远转不弯来,宁愿扔西瓜捡芝麻。”
丝楠汗颜的朝拉格尔他们瞅了一眼,“总督先生,请你收敛一点,我还想在西贡继续混下去。”
“怕什么,你在我的地盘上,不如以后你就在泉园帮忙,我看殖民地没人能赶得上你的赌技。”
利顿向丝楠抛出橄榄枝,丝楠在赌场闹出好几次精彩,身为老板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丝楠还是昂慕斯带去的。他稍微打听一下米歇尔养女的名字,很容易便把两人联系起来。丝楠可从没隐姓埋名,其他人没发现只不过丝楠本人与米歇尔养女的身份差距太远了。
话又说回来,丝楠离了米歇尔,依然不愁生活,看,很多老板都希望她为之工作。
“再说吧再说吧,”丝楠变相的拒绝,她不想再与这种大佬扯上关系。有一个米歇尔就够了。
利顿听出丝楠的意思也不生气,笑容里有深意,他扬手,身后的随从递上一张精美的卡片,
他走向丝楠,把卡片交给丝楠,“为了感谢你今天英勇的表现,我邀请你参加一周后在总督府举办的宴会。”
丝楠望着眼前的卡片愣神,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收到宴会邀请,不管米歇尔还是麦凯克伦家里办这种活动都会回避她。她以为自己在某些时候是不能见人的,可是这位利顿总督却主动邀请她,她感到受宠若惊。
丝楠不禁向利顿确定道,“我真的可以去吗?”
察觉到女孩的拘谨,利顿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而且我会把你作为上宾。”
接过邀请函,丝楠赧着脸摆摆手,“上宾不用了,给我留个位置吃东西就行。”顺便让她见识见识上流社会的晚宴,开开眼界。
利顿忍俊不禁,他发现这个丝楠霍尔不如传闻中描述的那样有心机,三言两句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她只是一个过度机灵聪慧的孩子罢了。
利顿还给了拉格尔他们三张请帖。他似乎很忙,没有停留多久便离开了。等他一走,拉格尔阴着笑,摩拳擦掌的走向丝楠,“丝楠小姐,原来你身份非凡啊。米歇尔欧罗斯的养女,多大的头衔。”
比雷埃也看着她,脸上难得没了笑容。而卢瓦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她。
丝楠感觉到他们都生气了。
“我承认隐瞒你们是我不对。那时我刚逃到西贡来,惊魂未定,我很怕被米歇尔找到。他名义上是我的养父,实际上只把我当成利用工具,没有价值了可以随意丢弃到一边,我受够了在他身边工作。”丝楠的话里充满了极大的怨气和不平,平时嘻嘻笑笑她很少表现出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罢了,我还有事得先走,”卢瓦对丝楠说,“你的身份我不会说出去。我和米歇尔欧罗斯没有一点交情,帮他对我没有好处。”
丝楠相信卢瓦,他一个议员没必要骗她。
剩下比雷埃和拉格尔,两人眼里都很复杂。米歇尔养女的传闻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或多或少听说过。只是无法将她的角色与丝楠对应起来。丝楠叹了口气,她得给他们留点消化时间。丝楠走向角落里遗落的手枪,捡起来拆开枪膛,里面只剩一粒子弹,她对拉格尔说,“你赌赢了,作为补偿今晚我给你们俩做一顿大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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