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组成了部族以来,首领和小头领们之间的关系就颇为有趣。合作中有争斗。
王朝建立后,君臣之间的关系更为有趣。
在外人眼中,帝王高居九重天,恍若神祇。臣子自然该俯首帖耳。
可你去看看史书就会发现,所谓历史,实际上就是君臣争斗史。
君臣之间需要合作,在看不见的地儿,却隐约有刀光剑影在闪烁。
帝王觉得臣子都是一群猪,所以想把权力尽数握在手中。
而臣子觉得帝王就是个摆设,最好万事不管,做个人样子就好了。
双方不断试探,不断出手
你想抓我的把柄,我想抓你的漏洞。
就这么明争暗斗。
而朝堂议事便是最好的角斗场。
君王为何要寡言少语?
为何要谨慎表态?
一是担心出错有损威严金口玉言啊!伱难道还想把自己说的话收回去?多收几次,帝王说的话连屁都不如。
二是担心被群臣抓到错误不放,在外界制造舆论,压制帝王。
而臣子也是如此,特别是重臣,话要少。但凡说出口的话,要么是深思熟虑,要么是万金油,让帝王挑不出错处来。
君臣之间的争斗越激烈,这种万金油臣子就越多。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朱希忠原先就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当他听到有人主动请缨去云南处置此事时,先是暗骂撒比,接着一怔。
这声音真特么耳熟。
他缓缓回头。
殿外,蒋庆之长身而立。
这不是我家老弟吗?
朱希忠大怒,恨不能一把拽过蒋庆之,让他把那句话咽下去。
云南此刻掌握在沐朝弼手中,可以这么说,沐朝弼若是愿意,顷刻间便能割据一方。
此刻去云南,除非是主持沐朝弼袭爵之事,否则云南便是龙潭虎穴,弄不好使者便会成为沐朝弼谋反祭旗的牺牲。
可若是去主持沐朝弼袭爵之事,归来后必然会被嘲讽为无能之辈。
故而群臣默然。
把难题丢给了道爷。
您说了算。
就在道爷有些坐蜡的时候,蒋庆之出现了。
轰隆一声。
我去云南!
一下把群臣震懵逼了。
这厮莫不是失心疯了?
哪怕出使倭国都比去云南安全啊!
而且蒋庆之对沐朝弼的态度从不掩饰:沐朝弼那货就是个畜生,我看黔国公迟早会死在他手中。
据闻沐朝弼深恨蒋庆之,令人在后花园弄了个箭靶,上书蒋庆之三字,每日不射几箭连饭都吃不下去。
蒋庆之进殿,对朱希忠微微一笑。
王以旂微微摇头,示意他此举不妥。
此事群臣摆烂,但道爷却能指派一人前去。
这就是帝王的好处,明晃晃的让你无法拒绝。
其实道爷先前就在想,是否派林钦前去云南。
至于林钦的腿被百姓打断了朕宽宏大量,派个御医一路随行就是。
但蒋庆之开口了。
他能如何?
拒绝?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能拒绝?
严嵩抬头,一脸释然。
嘉靖帝轻声叹息,他知晓严嵩的如释重负。
左顺门之变后,士大夫们群情激昂。他们正在酝酿着倒蒋。
若蒋庆之继续留在京师,双方迟早会爆发一场更为激烈的冲突。
严嵩劝谏道爷,让蒋庆之暂且离京。但道爷何等骄傲的一个人,断然拒绝。
没想到蒋庆之却主动提出了离京,嘉靖帝甚至看到几个臣子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们也怕了庆之。
一时间,道爷不知该骄傲还是该恼火。
“云南此刻不说险境,可也非善地。且沐朝弼深恨长威伯,陛下,臣以为当另派人前去。”朱希忠不顾惹来沐氏恨意,果断出班为蒋庆之弥补。
他知晓蒋庆之开口后必须就得去。
但有了这番话后,蒋庆之若是在云南遭遇挫折,乃至于犯下错误,朱希忠都能在朝中为他声援,喊冤。
“长威伯主动请缨的勇气令臣钦佩,不过臣想问问,长威伯上次说该让沐朝弼袭爵,那么此刻呢?”有人问道。
蒋庆之说道:“施政当以大局为重,而非个人好恶。此刻本伯依旧认为,当让沐朝弼袭爵。至于以后,以后再说。”????这不就是补锅匠的言论吗?
那人呵呵一笑。
蒋庆之盯着他,“看你如此嘚瑟,那么可有好的法子?”
那人愕然,下意识摇头。
“那你笑个什么?”蒋庆之喝道:“这是朝堂,不是青楼!”
那人面红耳赤,却无法辩驳。
特么的!
爽!
蒋庆之神清气爽说道:“陛下,此刻沐朝弼定然有几手准备,若朝中使者应对不妥,弄不好西南将会糜烂。臣不才,愿前去处置此事。”
嘉靖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等以为如何?”
但凡多几个人反对,道爷就能拒绝此事。
可没人吭声。
朱希忠等人开口没卵用,弄不好会引发群臣出班支持蒋庆之前去云南。
去吧!
最好一去不回来了。
此刻无数人在期待着沐朝弼能野心勃发,一刀剁了蒋庆之。
“如此,长威伯便为朕之使者,前去云南”
散朝后,蒋庆之被留下来。
“锦衣卫密报,沐朝弼曾在私下说,京师第一该杀之人便是你。”
道爷站在殿前,冷风吹过,他的声音也有些缥缈。
“让沐朝弼袭爵,是否会激发他的野心,此刻不得而知。可却会让他轻视朝中。一个人但凡轻视了谁,胆子便会越来越大。
云南那地儿偏僻,若是使团半道出点事,沐朝弼只需推给贼人或是土司,难道朝中还能起大军南下为你复仇?”
道爷回身,见蒋庆之摸出一块巧克力给张童,一脸慈祥的揉着小内侍的脑袋,就像是撸猫,不禁怒火中烧。
“朕说话你当做是耳旁风”
“陛下,臣以为当初云南让沐氏坐镇没错,可后续让沐氏世袭却错了。”蒋庆之说道:“朝中皆说云南乃是蛮荒之地,却不知那里四季如春,物产丰富。沐氏之富,能令朝中群臣瞠目结舌”
“所以!”嘉靖帝负手对张童摇摇头,张童遗憾的把巧克力收起来,准备晚些和黄太监分享。
黄锦下意识的用舌头舔舐了一下左边的大牙,上次他吃了一块巧克力,美味倒是美味,可牙齿却觉得难受之极。
“所以臣此次前去打探一番,此后若是能寻到机会,陛下,把云南收归朝中,不说每年增加的赋税,以云南为点,向西南可图谋缅甸,向西可图谋暹罗。”
“那些地方哪来作甚?”嘉靖帝蹙眉,“朕知晓你一心想着为大明开疆拓土,可那等莽荒之地”
“蛮荒之地?”蒋庆之瞪大眼睛,“陛下可知暹罗气候最适合耕种,一年可轻松三熟吗?至于缅甸,那地方一旦掌控在手中,大明西南便有了出海口。”
“出海口?”
聪明如道爷也被蒋庆之的地图开疆弄懵了。
可怜的蒋庆之摇头叹息,在道爷举起手后赶紧退后一步,“缅甸那边靠海,隔海相望便是天竺!”
也就是三哥那块地方。
“若是大明水师在那边常驻,便可控制那一大片海域。”
“控制了作甚?”道爷问道。
蒋庆之倒是忘记了,此刻大明君臣对海外压根没兴趣。直至大侄儿裕王登基,搞了个小开放,打开了通往大海之门,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白银流入大明。
可那些士大夫和豪商们只看到了滚滚而来的银子,只想着往自家库房扒拉好处,进取心半点也无。
而此刻的西方大航海运动方兴未艾,海洋霸主你方唱罢他登场,轮番统治七海。
这是一个伟大的开拓时代。
已经落后了许多的大明不能再等了!
必须跟上。
“陛下可知大明的丝绸、茶叶等物在海外的价值?”蒋庆之的声音仿佛带着蜜糖般诱人,“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豪商贵族,都以获得大明的丝绸为荣,都以能喝一杯大明的茶为荣价比黄金啊!我的陛下!”
嘉靖帝蹙眉,“怎地钻进了钱眼子里去!”
蒋庆之叹道:“大明当下的格局是南方安宁,故而富庶,北方常年戒备,外部多敌,故而商贸不景气。经年后,南方觉得北方就是个穷亲戚,隐隐有些割裂感。”
嘉靖帝对此有所察觉。
后来的万历更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他派去收税的人被南方士大夫们毒打。
就像是穷亲戚上门要饭,被有钱的亲戚一顿暴打不说,还鄙夷的冲着他吐口痰:陛下最大毛病便是贪财,与民争利!
“若是西南能出海,以云南四川为根基,再造一个南方。如此,西南与南方形成制衡”
蒋庆之知晓这个战略构想若是真要实施,以这个时代的交通,至少得二三十年。
若是举国之力,那么少说十年。
“据闻西南交通不便?”嘉靖帝淡淡的道。
“陛下,要想富,先修路。”蒋庆之微笑道。
“你可知需征召多少民夫?”
“为何是民夫呢?”
“嗯?”
“比如说俘虏!”
蒋庆之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战争贩子的光芒。
嘉靖帝默然看着他,良久说道:“此去小心。”
蒋庆之认真点头,“陛下在京保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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