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先生的学问自是顶好的,但他讲课偏古板无趣,先前许是问过府上众人的进度,上来便是论语开篇。
虽说姜幼宜跟着沈珏学了一个多月,但还是停留在认字阶段,这些内容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她听不明白只好努力记住个别字,只见她坐得端正,一双手臂工整地交叠在略高的书桌上,小身板挺得笔直,脑袋随着先生一块摇晃。与她身旁打着哈欠,艰难撑着下巴的姜世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课过半程,有人踢了下姜世显的椅子,他才吧唧着嘴清醒过来。
瞄了眼上头的钟老先生,见他正耐心地和第一排的姜文琴解释什么,便用力地撞了下小女孩的手臂。
他生的高大,唐氏又从不拘着他吃食,使得他比同龄男孩都要壮,力气也更大,时常被人背后笑话他力大无脑。
故而,被他这么一顶,姜幼宜小小的身子陡然一歪,若不是她双臂紧紧搭着桌案,只怕又要被掀翻闹出笑话来了。
见妹妹险些被他撞倒,姜世显非但不内疚,还嘿嘿笑了两声。
不等她重新坐稳,他又凑过去,贱兮兮地道:“五妹妹,先生说的你能听得懂吗?”
姜幼宜虽然觉得先生讲课的时候说话不好,但四哥哥主动关心她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摇了摇头。
先生满嘴都是之乎者也,别说意思懂不懂了,她就没几个字是听明白的!
姜世显闻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笑眯眯地道:“我也听不懂,既是听不懂,我们来玩点别的吧。”
玩?
上课怎么可以玩呢,姜幼宜之前没上过课,可她最近跟着沈珏认字,都是不能分神的,怎么还能玩呢?
这次她没犹豫就摇了头,但姜世显明显只是问她,并不在意她答应与否,直接从放书册的课桌底掏出个东西来。
那是只芙蓉鸟,小小一只,羽毛很是鲜艳漂亮,可这会看着却是蔫蔫的,一动不动,不知是病了还是死了。
也是,若是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发出半点声响来。
小鸟这是怎么了?
姜幼宜向来无法抵抗漂亮的人或物,更何况这只芙蓉鸟明显病了,她乌黑的眼瞳里顿时流露出了担忧,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一摸。
可她的手还来不及伸出,姜世显竟然迅速将那芙蓉鸟塞到了她的手中,而后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啊了一声:“五妹妹,你再贪玩也得忍到散学才行啊,怎么能带这种玩意来学堂呢。”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看来,自然也看到了姜幼宜捧着的芙蓉鸟。
钟老先生早猜到第一堂课没那么轻松,尤其是这些大户人家,总会有一两个被宠坏了的小郎君。
却没想到,捣乱的不是郎君们,竟是最人畜无害的小女孩。
钟老先生几步过来,方才上课之前,他已经让众人挨个介绍过自己,也知道这是侯爷的幼女,便摇头道:“若是五姑娘不喜欢老朽的课,大可不来,何必耽误了你兄长姊妹们。”
姜幼宜捧着好像没有气了的芙蓉鸟,着急得额头满是细汗,她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看了看姜世显又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鸟。
她想要解释,可越是紧张就越是说不好话:“不是,不是幼幼的,幼幼没有”
她急得眼眶都红了,她真的没有要捣乱,也没有带小鸟来。
真的不是她。
她去扯姜世显的衣袖,不想对方却像躲瘟疫般,飞快地往后挪了挪:“五妹妹,我亲眼瞧见你从课桌底下将鸟儿掏出来给我看的,我劝你下课再玩,你偏偏忍不住。五妹妹,做错了事就要认,即便我是当哥哥,也不好偏袒你。”
姜幼宜无措地看着学堂中的其他人,那些她所谓的哥哥姐姐们,不是窃窃私语便是满脸戏谑,好似在看什么有趣的热闹。
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的。
钟老先生失望地叹了声气:“念在五姑娘年幼不懂事,老朽这次便不罚得太重了,你且将今日所教之文章抄写十遍也就罢了。”
说完见她也不认错,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就像她掌心的那只小鸟,一动不动,不禁皱了皱眉。
他原是看这五姑娘模样讨喜,生出些恻隐之心,如此一来不免又恼了。
“还不将这等破坏课堂的玩意丢出去。”
不等一旁的书童上前,姜世显立马就跳出来,抓过姜幼宜手里那只芙蓉鸟,大步跑到门旁,毫不在意地丢了出去。
无人在意那只小鸟的死活,就像没人在意那个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小女孩。
钟先生转身回到了堂前,继续摇头晃脑地开始给众人讲学,吵嚷声渐渐淡了下去,学堂内重新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
沈珏痊愈差不多后,每日都会在后院打上一套拳,云水觉得奇怪,在他头次扎马步打拳时就问过他。
他神色坦荡,说是自己幼时体弱,全靠喝药吊着命,后来遇上个老先生教他拳法让他能强身健体,这才平稳活了下来。
不论是旧朝还是新朝,民风都算开放,女子不仅能上街还能经商,前朝还出过鼎鼎有名的女将军,女子打拳想来也不新奇,也就没人再多过问了。
今日如常,沈珏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只穿了件浅色的薄袄,去了枯枝遍地的后院。
自从上回闹鬼的事后,但凡有点本事的丫鬟全都想法子逃离了,只留下个爱打瞌睡的禾月,以及个腿脚不便的婆子。云水不在,她两更不知跑哪躲懒去了,这如同荒废般的角落,就更不会有人过来了。
沈珏凝神屏气,就着瑟瑟的寒风,挥拳自如。
他身形消瘦显得身身姿更加挺拔,甚至比云水都要高出半个头,他与旁人只说自己年过了便要十五,实则不过十三。
风吹过他鬓边的碎发,露出俊美的侧脸,他长身鹤立犹如一柄雪白的剑锋,锐利清冷又孤傲。
打了足有一刻钟,他的目光陡然一黯,朝着墙垣方向的一棵枯树挥出一掌。
他听见墙壁的那头传来阵窸窣的声响,过了会响起个很轻的叫唤声:“少主。”
不过短短几息,沈珏已经摸出了腰间的短刃,他之前一直藏在靴子里,也就是运道好,遇上了姜幼宜主仆,即便在他昏迷时也没搜过他的身。
他驻足片刻,对面又传来了压低的声音:“少主,是奴。”
听到熟悉的称谓,沈珏却并未收起短刃,眼神反而更加阴冷,他的手指扣紧刀柄,缓步过去。
不论来者是谁,他都有把握,三招之内令他毙命。
他的声音不带起伏,冷冰冰地道:“何人。”
对面停顿了下,很快就见一抹暗色的衣袍越过墙垣,那人已轻飘飘地落地,一见是他,立即持剑抱拳跪伏在他身前。
“叩见少主。奴才是国公府上的侍卫,名唤徐复,曾在国公府有幸见过少主一面,一年前随小公爷北上,后留在京城监视各处的动向。”
听到小公爷,沈珏的眼前浮现出一众并不算精明的侍卫样子,他的手指擦过锋利的刀刃,目光却连丝毫起伏都没有。
徐复没有听见回应,继续道:“奴才对外的身份是温家的护院,狗皇帝将原在永安巷的大人们或关或杀,温家老爷见形势不对丢了院子跑了。奴才不敢错过消息,便时常夜里潜回来,没想到前几日竟瞧见了您留下的标记,就一直守在着,总算让奴才见着您了。”
沈珏之所以会钟情这破烂的后院,也是他偶然间发觉,姜幼宜的住所偏僻到几乎是整个侯府的最角落,且恰好与隔壁的温家仅有一墙之隔。
他趁夜色翻进过温家,见已人去楼空就留下了独有的暗号,等了足有半月,才等到了一个徐复。
按理来说,有旧人的消息,他该高兴才对,可他却没放下戒备,反倒更加警惕。
“外祖在何处。”
“老公爷现居蜀地,只是撤离时胸口中了一箭,如今虽已无性命之忧,却还需静养,如今府上军队都由国公爷与小公爷代管。”
沈珏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面的徐复愣了下,声音中多了几分急迫地道:“外头都在说少主已经遇害,如今您安然无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不如由奴才护送您回蜀地吧。”
沈珏把玩着手中的短刃道:“可有阿姊的消息。”
徐复觉得自己是真捉摸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一不问自己的父兄,二不急着逃命,竟在这悠哉悠哉的,他是真当自己还是往日那个少主,半分不知如今的处境啊。
即便心有腹议,面上依旧恭敬道:“自上回出事后,如今京中守备甚严,与蜀地传信尚且困难,宫内的消息更是不好探听,已有多日没郡主的消息了”
他说着又要让沈珏跟他走,却听对面冷冷的声音道:“去查。”
“小的遵命,那您何时动身。”
“七日后。”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明明是北风萧瑟的冬日,可短短几个字,却让徐复感觉后背满是冷汗,是他方才太过自作主张了,忘了这位可不是他那窝囊废的父亲。
他不敢再多留,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像来时那般轻巧得越过墙垣,只留下几片破碎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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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沈珏神色如常地回屋换了衣裳,他箱笼内都是云水改过的旧衣,他起先对女子的衣裳很是厌恶,觉得行动不便。
但为了隐藏不得不穿,如今穿得多了,虽然依旧不喜,却也发现了些好处,至少藏兵刃银针都很方便。
他虽说是婢女,实则除了教姜幼宜念书识字,并没有什么活需要他做的。
姜幼宜不在,他反倒没事做了,在书房翻看她昨日写的字,不免又想皱眉。
学了一个月连三字经上的字都没能认全,记性差是一方面,性子也实在是太娇了些。
如此想着,手却抬起在写满了玉字的纸张上又圈了个圈。
不过她学得如何,聪明与否,很快就与他没关系了,徐复既找上门来,想必年前他就会离京。
他于姜幼宜不过过眼云烟,这一个月也算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沈珏在书房从清晨待到了午后,眼见日影西斜,他又轻翻了一页书。将近一日了,什么学要上这么久?平日也没见她如此好学过。
他刚想到这,门外就传来了云水的声音:“阿玉,你在哪儿?”
沈珏连眼都没抬,只轻飘飘地又翻了一页。
云水焦急地小跑进来:“阿玉,姑娘被四郎等人欺负了,还挨了先生的罚”
只听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在桌上,云水就感觉有道身影从她身边擦过,等她反应过来,眼尾只瞥见一抹飘飘的衣袂。
她赶忙快步追上去:“等等我!阿玉,你知道书堂怎么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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