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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回眸莞尔百日香,清水芙蕖脱尘嚣
话说一日晨方柳蕙兰关切对李香玉道:“如今你破了钞,我也不能不说了。方才有些话都是假的,因听了你在书房自言自语,所以与你顽顽。若说爱妹,尚有天佑与她契好,你也知道,只怕终身之事,未必全如君意。”
香玉听说,急得她骨软筋酥,不觉泣下。又想天佑果然与红玉笃好,一直挂念不忘。曾记有赠句云:“若果芳心能许我,再祈半截耐风尘。”如今被蕙兰提及,心中恍然大悟,灰了八分,又难掉她。顷刻间百绪丛生,也不饮酒,也不辞蕙兰,独自闷闷而归。蕙兰与梅氏谈了一回,也是归去。
再说香玉回归,坐在书房,觉得百绪纷来,千愁毕集,心中如有所失,长叹数声,挥泪成诗一律,以寄其慨。诗日:
阆苑仙葩遇奇缘,美玉无瑕暗*。
此身倘负三生约,一寸相思千万绪。
翠秀多愁怜薄命,青衫有意恨难言。
重叠泪痕缄锦字,犹是春闺梦里人。
吟罢,又忖道:“爱妹虽有情与天佑,然论待我,亦似钟情于我。况梦中有梅氏为室之言,其中或有前缘,亦未可晓。但须早为说合,迟不得力。谁人可为此?”想了片时,只得要求蕙兰去说,庶几成事。
明日竟诣蕙兰闺房,蕙兰接人,笑道:“昨日不别而行,莫非舍不得钱么?”
香玉笑道:“非此之谓也。妹之心事,姐也素知,初道果有好音,所以随姐细询。后姐以假明之,妹故怅怅而归。如今到闺处非为别事,特欲央姐作一冰人。那爱妹红玉虽有天佑,或有口非心,其意在我。小妹想若再迟延,恐绝代名妹要入他人之室矣、望吾姐凭三寸不烂之舌,代妹一探其情,再筹良策。”说着,深深的几揖。
柳蕙兰倒好笑起来,便道:“痴妹妹,你也太觉心急了。爱妹果有心于你,你也不必着急;爱妹若有意天佑,即竭力说之,也是没用的。”
李香玉哀求道:“柳姐姐,你的话虽不错,可知妇人心肠最活,此时间于齐楚,事齐事楚,俱未有定,若不早图,只怕难了。”
蕙兰点头道:“设使爱妹允了,曹家二老不知可肯否?”香玉道:“不须虑得。一则父母爱子之心,二则爱妹的事我也吐过几句,决无不允,只消吾姐曹佳氏从中帮助几句,就可成就了。”
“哪些说来,仔肩倒在我身上了。日后事成,何以为谢?”蕙兰笑道。
香玉道:“事成之后,妹当叩头为谢。”
蕙兰侃侃而道:“香妹的念头,倒想得十分全美。倘爱妹不允怎样?”
香玉道:“若说爱妹不允,我也柔情看破,色界参开,弃绝尘缘,向深山学道去了。”
蕙兰笑道:“我柳蕙兰自谓情痴无比,那知道你更强爷胜祖,可谓双绝矣。”
香玉淘气道:“你讨我便宜么?蕙兰道:“不是,不是。”
又道:“但是叫我到爱妹那里如何说法,倒要想个法儿,又不好开口就说做媒之事。”
香玉点头道:“不差。”想一想道:“只消如此这般,就可上场。”
蕙兰拍手称妙道:“如此说法,易见其情。这个媒人,谅可成就的了。”香玉便催柳蕙兰往汇芳书院留香阁去,又叮嘱蕙兰:“察言观色,见机而行,早些回来与我细说。”正所谓:
眼望旌旗根,听耳好消息。
蕙兰依了香玉,坐马车往汇芳书院留香阁来,不一时已至我闺处中。我相接,殷勤寒暄细叙,茶罢,蕙兰嘘寒问暖道:“这几天天佑弟弟来否?”我唉声叹气道:“他已好几天不来了。”
蕙兰伤心道:“我看他是从去年起始,心里万分不乐,我去问他,他总支吾相对。妹妹,你可晓得他到底为着何事?”
我纳闷道:“果然他时常到吾处,见他总带不悦之状。究竟他为着何事,你们好姐妹总该知道,为何倒来问起我来?”蕙兰见我唇枪舌剑,便留神说道:“我有时问他,他说什么姐妹行中,他有一个最相契者,甚怜惜他难超苦海,又爱着他生就多情,又说什么有意许终身,难以启口的话儿。及至问他那位妹妹,他又不肯说了。我想他十二几位姐妹中,惟有妹妹与着香玉、梅氏、晴雯、湘云、娇杏、紫鹃、林红玉几位姐妹最相知己。不过你从自家里带来的小丫头雪雁一直还不知道你入书院,如今晴雯、湘云与小紫鹃妹妹俱订小星于沾弟,余者几位妹妹中,不知他心注何人。所以特来与妹妹知道,没的待我来做个冰人,替他们成全的好事,勉得他们两造难以启齿。”
蕙兰说罢,默视我,见我低了头,沉吟不语,盖听了蕙兰这番或吞或吐的话,明知有意而来。又想道:“我正欲与李香玉订盟面谈,到底草率。她这番言语,必天佑叫她来探我的,我将机就机,露些口风,待她在中间撮合了,再与天佑订盟未晚。”胸有成竹,便道:“我想天佑若果为此事,也不好怪他,婚姻原不能当面自求自允的。但我看天佑此时也觉应接不暇,功名倒反懈怠。我也几次劝他,他总迷而不悟,所以我也替他不悦。至于他的性情,果然忠厚。我也阅历多人,可共患难者,应推他第一。我素来也是忠厚的,是以极其钦爱。”
蕙兰听说“钦爱”二字,便迎机道:“天佑忠厚人,妹妹亦忠厚人,自然妹妹钦爱他,他也钦爱妹妹了。”
我听了这尴尬话儿,面庞一红,乃道:“天佑此时不了,君当善言相劝,叫他竭力功名,自然的姐妹们肯终身相托了。他若这般闲荡,自然姐妹们不敢终身相订了。”
蕙兰听罢,问明白了,便道:“妹妹所言甚是。吾去问他一个明白,到底为那位妹妹,问明白了,我再来同妹妹说可好?”
蕙兰见我能言善辩,心中十分称赞:不愧聪明的贤明女子!听她说话,一无差错,或真或假,拿把不牢。”便道:“君言诚是,但问明天佑,要来对我说的,不要隐瞒。”
我笑道:“姐姐正主,岂有不来相告的。”遂饮了一杯茶,辞与我归。正是:
全凭三寸生花舌,探得人情彻低明。
一路得意扬扬,抵曹氏府中,香玉接见,喜得手舞足蹈,如获珍宝。便道:“蕙兰姐姐来了,所托之事如何?”
蕙兰笑道:“痴郎有福。”香玉便问如何,蕙兰一一细告,又说道:“古人云:要知心内事,但听口中言。听她这番言语,明知托我探听,他有意露出口风,再去做煤,有词可说了。”
香玉乐道:“谢天谢地,这个媒人,索性要本姑娘去做的了。”
蕙兰道:“这个自然。”
香玉又踘跽道:“我先请媒人,日后事成,再当叩谢。”
蕙兰看香玉一副痴心,倒好笑起来,挽起香玉。香玉遂命管家治席相款,二人饮到二鼓方才撤席,蕙兰辞归自己的闺房。
明日,香玉不见蕙兰来,便自去看她。蕙兰便道:“你为何这般性急?你可知欲速则不达。如今爱妹已有意于你,你还要性急做甚?”
香玉轻轻说道:“我非性急,你可知定而后能安。如今徒托空言,未曾妥帖。你须再去,之后或长或短,吾可放心。”便对蕙兰作了几个揖。蕙兰只得同她出门,送了她,自己往汇芳书院留香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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