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我以为是自己太困看花了眼,又或者是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一个梦,总之就是在我刚要睡着的大约三点多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人从董家小院外那条碎石小路上,慢慢走了过来。
与其说是走过来,不如说是飘着过来的。
的确,那就是一种很飘忽,很朦胧的状态。人影很模糊,但可以确定那是一个人形,体型看起来,应该是个男人。
他整个身子灰蒙蒙的,仿佛一截用旧了的丝袜,在离地几寸的距离里,上下跃动着,摇摇晃晃,慢悠悠往这边来。
我当时还是没太在意。我想会不会是有邻居见到这院子里的灯光,赶过来看一看。毕竟当时夜已经很深,天空里又只有依稀一点月光,如果有人远远走过来,那确实只能是模模糊糊的一团。
可是,当我正准备走过去劝止住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了。这种感觉很熟悉,犹如梦魇,或者说,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那种“鬼压**”的感觉。
我想喊喊不出,整个人木然的坐在地上,胸口一阵阵发闷。我清晰的看到身边一切真实的存在,却又感觉到一个似梦似真的东西正飘忽在眼前。
我看到那东西就这么真实的走过我面前,然后仿佛是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而我却惊恐的发现,他好像根本就没有脸,或者说,面部应该存在五官的地方,只是模糊一片,像一团阴影。
我看着他,可以感觉得到全身上下一阵阵发冷。他也看着我,并朝我走过来几步,停在我对面。我想伸出腿去踢,可一双腿偏如千钧重,根本无法动一下。
那东西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看了我一阵,然后转过身子,走进了董家小院,消失在夜色中。
我身体虽不能动弹,可意识却非常清晰。
我明白这东西一旦进了董家小院,他的目标肯定就是空洞房里的新娘韩可。可我现在根本无法通知耗子,只能希望耗子可以通过摄像头看到这东西。
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就是董坤曾经见过的那支鬼灵本尊么?那么,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虽然自从他消失在小院中后,我心口处的压抑之感已经减轻了不少,可人还是不能动弹。
可是就在我紧张挣扎的整个过程中,院子里却一直悄无声息。
我既没听到预想中韩可的惊叫求救声,也没听到耗子的房间里出现任何动静。
此时洞房那边还是漆黑一片,而耗子房间里的灯光不知何时也已经熄灭了。
整个院子一片安静,甚至整个村庄都一片安静,只有冷风偶尔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却显得异常清晰。
这让我更加确定,自己并非噩梦,我见到的东西,以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只不过受于某种诡异的力量,我根本无法动弹。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着,大约这样过去了有二十几分钟。
我心里渐渐凉下来,知道如果真有什么要发生,那一定已经发生了。我依然无法动弹,也已经救不了任何人。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阵女人的哭声隐隐传来。这哭声虽然极其低微,极其隐忍,但半夜里听来,却显得异常清晰。
我心想这一定是韩可了。她能哭,说明命还在,这就还有一线希望。何况耗子一旦听到她的哭声,一定可以施以援手。
可是她哭了足有好几分钟,耗子楼上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渐渐的,她的哭声大起来,伴随着哀号,甚至有隐隐的尖叫,有种凄厉到极致,悲苦到撕心裂肺之感,令人莫名的感到绝望。它仿佛把你记忆里所有最不愿揭起的苦与痛,所有伤疤全部挑了起来,晾晒在你眼前,让你痛不欲生。
她哀号着,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声音不大,但仿佛就在你耳边,在你心上,你根本躲不过,也避不开。
我只感觉心上一阵阵的憋闷,好像心脏要被这哭声直接掏出来,撕扯在眼前一般。
这时,我见到小路尽头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它同样是灰色的,飘飘朦胧,看起来像一个男人。
只是这个男人比先前那个瘦高个要显得强壮了许多,却也矮了一些。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再次感到一阵窒息,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不过,当这个男人转过头来的时候,我发现他有半张脸。只是半张。但那确实是人脸。
另外那左边的半张脸处,仿佛受了极严重的伤,很古怪的扭曲着。因此,当右边脸在僵硬而诡异的笑时,左脸却完全是一副彪悍凶狠的神情。
这个男人走到我面前时,同样停下来看了半天,然后离开我,走进了董家小院中去。
随着这人影的进入小院,那阵哭声变得更加尖利起来。只是腔调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怪异,仿佛也入了梦魇一般,根本已经不是正常的哭声。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一种非常诡异的力量活活绑住了一样,虽然眼前一清二楚,却就是挣扎不了,动弹不得。
我想:“耗子怎么毫无反应?他是根本就没见到这些古怪非常的东西么?”
与此同时,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他也和罗天一样,要录制到整个可怕的过程?
这想法让我心里发冷,但转念又觉得,耗子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
那么,耗子到底是不是呢?
这问题继韩可的安危之后,同时纠结在了我心上。
可我依然动弹不了,虽然在那个人走进小院之后,我胸口处略为松弛了一下,可整个人还是一动也不能动。
我渐渐体会到,目前面对的这力量,远比我先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强大,都霸道。难怪它被称之为魔,果然不是寻常小鬼小祟所能相比的。
那阵哭声忽高忽低,有时仿佛哭得精疲力竭,但歇息片刻,又再响起。
哭声中,我见到有两个人影并排从小路上走了过来。他们同样非常古怪,其中一个似乎缺了一条胳膊,而另外一个则少了一条腿。
他们都有脸,但脸上神情非常凶悍。两个人虽然并排走着,却似乎互不理睬,只是在走过我面前时,朝我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同时挤进董家小院中去,同时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
这两个人走进院子之后,那阵哭声变得更加尖利,甚至有了嘶哑的味道。可是小路上的人却越来越多,差不多每隔几分钟,就会出现一个。
我心里忽然冒出一种极深的恐惧:“莫非,韩可黄昏里开车在村子里外四处转悠时,竟把这一带里漫山遍野的孤魂野鬼,都给招引了过来?”
这念头让我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我甚至不敢想象,此时的韩可正在经受怎样的惊吓与折磨?
但我最不能理解的是,耗子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他果然如罗天一样,只是冷漠的旁观着这诡异而残忍的一幕,在摄像头下静静上演?
还是,他已经遇到了不测?
我听到极远处有狗在哭,声音极其凄惨;我还听到一种很古怪的鸟在笑,声音极其诡异。
但我依然不能动弹。
这时,我见到了原处站了一条黑影。
那黑影极细,深黑色,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极瘦长的女人,披头散发的站在路中央。
我看不到她长发下的脸,但感觉得到一阵阵的潮湿气息扑鼻而来。那仿佛是一个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落水鬼,浑身湿淋淋的,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着水。
那女鬼原本还站在原处,倏忽之间,就忽然站在我面前,正对着我,数寸之外。
我想喊叫,可声音还是无法发出。
那女鬼一点点靠近我,我甚至感觉到有东西紧贴着我身体,冷冰冰,湿淋淋。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同时感到一阵潮湿的恶臭气息。另有几缕飘飞的发丝,在我额头上,脸上抚动着。
我仿佛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我好冷!好冷!你抱抱我,抱抱我!”
我几欲窒息。
这时,先前那阵哭声忽的提高了音量,仿佛响彻了整个夜空。那女鬼忽的发出一阵怪笑,刹那散为一团黑烟,消失在夜色里。
女鬼刚一消失,小路尽头立时出现了一条煞白的影子。它飘飘忽忽走过来,像在叽叽咕咕的笑,但笑声似乎比那哭声还凄惨。
这似乎也是个女人,但全身裹着白色的像被单一样的东西,甚至连头也裹了个严严实实。
走到近前,我才明白那哪是什么被单……
她依然在我面前站了一阵,然后发出一阵仿佛是极痛苦的**之声,然后默默的离开,走进小院中去了。
那几个鬼影进去以后,院子里变得更加嘈杂起来。有哭声,有叫骂声,也有笑声,但说到底,依然还是哭声。有一刻,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怎么看起来就像是群鬼来参加一场婚礼而已。
只不过从哭声上听来,不像婚礼,更像是参加一场葬礼,但再一想,其实在鬼灵的世界里,哭声就是对于存在最好的感受与表达,我哭故我在,恰如此岸世界用笑声来表达生之喜悦,而鬼灵的世界,则用哭泣来感受亡之质感,因此,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对于存在的狂欢……
想到这里,我心里稍有安慰,至少这样一来,韩可的处境会好得多。
只是,那院子里的鬼影实在是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是直接从校园的地底直接冒了出来,隐约的,我竟见到一个仿佛很古老,很残破的坟场,渐渐突显在董家小院之中。那些爬满苍苔的墓碑,残破模糊的碑文,甚至有灰色的骸骨横七竖八的陈列在院子的各个角落。
大概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院子里变得安静下来,气氛变得非常肃穆,而我胸口也出现了一阵极厉害的压抑之感,我几乎完全喘不过气来。
我隐隐感觉到,似乎最厉害的主,开始正式出现了。那么,这就是董坤亲眼见过的那尊洞房魔灵了么?
极大的恐惧感让我更加不遗余力的去挣扎,可是毫无用处。我拼命的喊耗子,可是声音根本发不出来。
我忽然想起董仕老师说过的“魔由心生”,我天真的想,如果此时我摒弃心底魔念,是否那魔就不会成像,或者至少不能演变为实体出现?
可我一个人的力量何等单薄,仅这满满一院子的鬼魂,无论它们生前本心如何,此时既已化身为鬼,则它们本能的心念必与魔念有关,它们随便一个起心动念,就足以将我这微不足道的念想淹没殆尽。
何况,还有耗子。耗子因为特殊的经历,始终对鬼魂心怀仇恨,那么他一旦见到或者哪怕只是想到鬼魂的时候,其魔念势必不可阻挡。
然而最严重的,还是韩可自己。毕竟她是直接面对这些邪灵的,一旦她受到惊吓,本能的产生恐惧,往恶念里想,只怕也会反而助长魔灵的现身,她也就再无生路可言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心里那阵压抑之感也变得越来越严重。我感觉自己仿佛正被极度挤压,刹那就要被压成肉饼,挤成肉酱。
院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声息,甚至远处的狗哭,近处的鸟笑,也全都停止无声了。仿佛整个属于恶灵的世界,全部沉默了下来,只在肃穆的恭候着某种最令它们既敬且畏的力量出现,然后完成一个令它们感到最兴奋,却也最神秘亦最阴冷的古老仪式。
我绝望了。我知道韩可已经在劫难逃。除了韩可,甚至我和耗子也不可能再有生路了。因为此时,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在我身体四周蔓延开来。我知道随韩可的遇难,我们也将随之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进入另一种喧嚣之中,成为那些狂舞的鬼魂之中的一员,匍伏在那恶魔的脚下。
然而就在此时,我见到耗子房间里的灯光亮了。随着那点微弱的灯光亮起,我注意到院子里有了一点轻微的骚动,同时我身上那阵压力也有了片刻的减轻。不过很快的,那力度又重新恢复了过来,甚至变得更加强烈。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院子里几声带着浓浓哭腔的笑声,充满嘲讽与不屑。
那些鬼影没有消失。显然,这里已经有了它们最强有力的倚靠,一个耗子,根本就没被它们放在眼里。
耗子打开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遗憾的是,我完全没见到他身上那种捉鬼英雄般的伟岸气概。我看他那架势,更像是睡梦中被尿憋醒之后,起来撒尿而已。
我想起了当时的董坤。
耗子睡眼朦胧,走到小楼下面,解开裤子,果真撒了老大一泡尿。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的鬼魂。
撒完尿后,他一面提着裤子,一面睡眼惺忪的向韩可的房间走去。那神情和动作,若非梦游,就一定是中了邪。
没错,那就是一种中邪般的痴狂状态。我看着他嘴角不断的在抽动,脸孔完全扭曲,仿佛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而嘴巴则一张一合,喉咙里却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时而像老牛在喘息,时而像女人在尖叫,但完全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仿佛那种旧式磁带绞带般的怪异声响。那种感觉,像是一个被亡灵附体的巫师,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彻底被另一个灵魂,另一个主体所操控。
我拼命挣扎,还是无济于事。
那一刻,我仿佛穿越时空见到了另一个董坤,也见证了那晚在董坤和梁雪身上发生的一切真相。
我明白,那个夜晚的董坤,确实是被魔灵操控了身体,恰如此时的耗子,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仿佛行尸走肉般,成为了恶魔手里的工具。
我不知道,此时摄像头的工作是否还在继续;但即使继续,也依然证明不了什么。如果一定要证明,那也只能成为指控耗子的罪证,甚至当初韩可交到我手里的那张纸,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耗子提了裤子,摇摇晃晃的穿过沉默的鬼群,走进了韩可的房间。
我依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完全的束手无策。
魔高一长。
显然,这场与魔灵的首次交锋,我们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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