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金瓶梅《逝者如斯》 第119章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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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尽量保持着冷静的说理风格，说道：“过些天我就要把你姥姥、姥爷接来住，以后只要你哥上学家里有空地儿，都要把他们接来，就和你住一个屋。跟你这几个姨、舅比，咱家条件算好的，首当其冲要赡养老人。我能跟他们说咱家没地方养老人了，因为要养猴？”

    弟弟并非不孝，只是他的孝心不像常人那样狭隘和短浅，奉养猴子这一人类共同的祖先，实乃人之大孝。但因血缘关系实在太远，弟弟只能退让一步：“那就还在阳台上养吧。我看有些家把阳台都封闭上了，咱家也封上吧，当个小屋用。”

    “就是有一百个屋也不能让你在家里养猴！”母亲终于失去耐心，“你还真以为我跟你讨论在哪儿养的问题呢？你还学不学习了？再有一年就高考了，你还有心思养猴？这一年是决定命运的时刻，再执迷不悟你这辈子就毁在猴身上！”

    弟弟不弃不舍，申辩道：“其他所有动物我都不养了，省下的时间足够养猴了，不会额外耽误学习！不用你们说，我自己就先把那些动物处理掉了，只养一样怎么说也省事儿！”他几天前在青年公园鸟市——远远不止卖鸟——发现有卖猴的，便对那只猴一见倾心，魂牵梦绕，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把理想定格为人生得一猴足矣！

    弟弟先弃后取，似乎占了点理，母亲只好另起炉灶：“猴就不是家养的动物，野性难驯，又叫又闹，家里还能得安宁吗？一旦没看住跑出来，家不让它毁了？谁敢抓它？峨眉山的猴抢游人东西，把人都推山下摔死了！挠脸是轻的。”

    “猴是智力最接近人、最通人性的，这就好管。为什么要杀鸡给猴看，因为猴能看懂，”弟弟做了个猴极度惊骇的表情，“听说峨眉山那只把游人推下山的猴被抓住后当着所有猴的面枪毙了，其他猴从此以后就都老实了，这和人有什么区别？人要是坏起来不比猴坏得多？能因为这就不和人打交道了？不是有法律管着吗！马戏团和街头耍猴卖艺的不都把猴训得服服帖帖？其实猴是最应该驯养好为人类服务的，狗都会看家护院何况是猴？它都能用棍子把小偷赶走！猴是极少数会使用工具的动物，训好了猴都可以当佣人使唤，让它干些杂活儿……”一个腰系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猴的形象呼之欲出。

    弟弟是有备而来，这些天睡不着觉一直搜肠刮肚地网罗着猴的优点，并加入越来越多的想象成分，甚至混杂一些孙悟空的特质，以弥补现实的苍白，却因荒诞不经说服力反倒下降。母亲没心思再听弟弟这些动物世界加科学幻想再加孙大圣别传的综合百科，又换一个角度否决道：

    “那猴身上不一定带什么病呢，再传染给人！上次养狗的教训还不惨痛啊？再说猴怎么洗澡？就因为不洗澡所以猴身上爱生虱子，总互相抓来抓去的。”

    弟弟立刻抓住母亲最后这句谬误反驳道：“猴那不是抓虱子，那时在找盐粒吃！猴出的汗结晶成盐粒，它们需要补充盐。上次那只狗的病是因为事先没检查，人家给的也没法挑，拿来时就有病。这只猴我这几天天天去观察，什么毛病也没有，很健康！将来养它我也不能牵出去，它就没有传上病的机会，只可能咱家这几口人传病给它，它不会传给咱们。猴的抵抗力很强，动物园里的猴天天接触那么多游人，谁都给它扔吃的，如果那么容易得病，动物园早就不让扔了，饲养员也总要被猴传上病。野生动物的生存能力比人强得多，要是带着猴挤公交车，人得流感猴肯定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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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天天去观察猴！还有几天就期末考试了？不看书看猴！我看你这回考试能考第几！”母亲只能用这种避实击虚、腾挪转战的方式应对弟弟雄厚的理论。母亲头脑中关于猴的知识积累非常少，在学术争论中处于劣势，不能以理服人。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身为教育工作者，要随时迎接各种挑战。虽然弟弟大了，母亲尽量采取说服教育的方式，但她从未承诺放弃武力，这毕竟是解决分歧的最终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在家里这种传统的教育方式可以应对各种挑战，以不变应万变，乱麻就要用快刀来斩，身教重于言教。母亲不再纠缠于那些迂腐琐碎的理论，果断而残酷地镇压了弟弟这一富于想象力的提案，一巴掌把弟弟的论据连同梦想打得灰飞烟灭，及时扭转了颓势。弟弟满腔秀才遇到兵的悲愤和无奈，又跑到鸟市看猴去了。

    面对母亲的镇压，弟弟只能仿效圣雄甘地，采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以消极怠学为斗争手段，使学业受损程度大于养猴。期末考试成绩一落千丈，母亲焦虑万分，再动用武力已无意义，弟弟连躲都不躲。但是母亲是绝不会同意养猴的。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母亲束手无策、弟弟已是前途攸关的时刻，王宇恒大三结束，放假回家。这天早上告别了老何诸人，王宇恒带着旅途的风尘和疲惫，带着对夜里火车艳遇温馨而伤感的回忆，带着对被山西铝厂的人检举揭发的忧虑，用沾满那女子****分泌物的手拎着一摞天津麻花，叩开了家的大门。

    和家人寒暄完毕，为亲友分完麻花，母亲便趁弟弟不在的时候，神情忧郁地对王宇恒讲述了弟弟的现状，让王宇恒想办法劝劝他。弟弟是个讲情面的人，家里有时管不动他，就常搬来亲友劝说，弟弟还多少都给个面子，所以亲友中便形成一个劝说团，一个说客人才库，需要时随机抽取。但面子越磨越薄，劝效越来越差，弟弟对这一张张脸逐渐审美疲劳，暗气他们不知趣，不知道见好就收；亲友们也自知面力日趋疲软，一接到这类邀请便头疼心怵，所以母亲更觉得王宇恒带回的麻花不够分的了！

    还是用自家人方便实惠。王宇恒久别甫归，在弟弟心里还有一点新鲜的客情，而且养猴可能会侵占王宇恒的空间、干扰他的生活、污染他的环境，他有权利反对，弟弟撂挑子不学习对他没有多大威慑作用，所以他是目前的最佳人选。

    王宇恒临危受命，自知重任在肩。回想起史书上记载的著名说客，诸如苏秦、张仪、邹忌以至诸葛亮，都是一番妙论雄辩定乾坤，令人神往。史书都是文人执笔记载的，自然爱过分突出语言的力量，文人相轻是针对同时代的竞争者，对前人则是文人相重，以抬高文人自身的地位。

    王宇恒斟酌着和弟弟谈话的切入点。他不能像母亲说的那样，以影响自己的生活为反对理由，出于私心会降低他在弟弟心中的威望，影响谈话效果。反正有母亲顶着不可能养猴，自己不妨做个好人，表示出对弟弟想法的理解甚至支持，哪怕自己受到猴的侵扰，这样就把自己的面子筑得牢牢的，夯得实实的，戴着这张精心打造的金面，再从其他角度迂回过来劝说弟弟，争取叫他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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