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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宁的双颊被水汽蒸得嫣红,看上去很有那么些人面桃花的意味。因着帮四阿哥擦洗吃力,她微微皱着双眉,整个人无端端多了些不合年纪的严肃。
四阿哥看着她,想着方才书柜里见到的那本《论语》,接着便想到了皇太后。
多年前,太后做寿,别的阿哥都是送吃穿用品或者奇珍异宝,他却别出心裁,送上了一本《论语》——他一字一句亲手抄写的论语,并且按照师傅教导的话对太后扬声道:“孙儿年幼,无法用珍贵礼品给皇祖母贺寿,而且在孙儿看来,在珍贵的物品也都是皇阿玛所有的,孙儿不想再用皇阿玛的东西来当做皇祖母的手里,因此竭尽自己的孝心,花费了数月时间,精心将一部《论语》抄在长卷上,希望皇祖母喜欢。”。
尽管时隔多年,四阿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依旧记得皇祖母脸上那欣慰又欣喜的神情,以及边上众位皇阿哥们既且妒的眼刀子。
剑走偏锋,与众不同。
皇太后十分高兴,当场便命令两名太监打开匣子,就在大堂上将巨幅手抄《论语》展开给大家过目。
四阿哥因着年幼,字并不是特别漂亮,但仍然算得上工整有力,毕竟他自幼临摹名家笔法,手上幼功不浅。
何况撇开这些不谈,光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如此认真的抄出巨幅长卷,已经难得可贵。
皇太后连连点头,一边命令宫人就此将这幅《论语》挂在大堂上,一边笑容可掬地问四阿哥道:“天下之书如此多,为何偏偏抄写《论语》,而不抄写其他的书呢?”。
四阿哥朗声回答道:“回皇祖母的话,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孙儿抄下整部论语便希望有治天下的本领,与众位皇兄弟们齐心协力辅助皇阿玛治理天下,国泰民安!”。
此言一出,大堂上一片寂静,半晌,皇太后微微仰起头,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道:“胤禛小小年纪,胸中竟有如此气象格局,好得很,好得很!”。
皇太后一连说了两个“好得很”。周围众人这才醒过神来,顿时又是一片赞扬奉承之声。
“好得很”那三字在胤禛心头不断地回荡,他稍稍向后仰了脖子,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长长叹息,正巧一边上来送热水的清明听见这一声叹息,双手一抖,将那滚烫的水泼洒了许多进热水盆里。
“兹拉”一声,一阵热气猛地腾起,清明整个人都吓傻了,随即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奴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四阿哥紧皱眉头道:“出去罢!”。
武宁见清明素来是个做事最稳重的,也没料到竟然出了这样的漏子,急忙道:“妾身调教下人无方,请爷责罚!”。
四阿哥抬手制止住她余下话语,又闭上了眼。
武宁见他面色,观不出喜怒,一时拿着毛巾尴尬地站在原地。
那盆中温水甚多,虽是被清明失手倒了些滚水进来,也并未烫伤四阿哥,只是左臂上端皮肉微微发红,四阿哥并不在意,倒是武宁看着只觉得牙根发冷酸,替他疼得慌。
四阿哥忽然睁开了眼,眸色在平素的冷淡中又带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望向她,好一会才开口道:“就洗到这儿吧。”,说着,哗啦啦地从水中站起了身。
他身材高大挺拔,武宁与他这么面对面站着,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脸颊顿时烧得跟猴屁股一般。
她移开着眼光,服侍着四阿哥披上衣衫,两人回到寝室,四阿哥让左右人退下,眼眸中带了些灼热的温度,忽然打横抱起武宁,向床铺走去,武宁身子骤然悬空,本能地伸手抱住四阿哥肩膀,四阿哥低下头,极温柔地对武宁道:“别怕……”。
三更天,刁斗声声。
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在床上猛地醒了过来,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她下意识地去伸手摸索身边的床铺:“爷……”。
却是摸了个空。
她翻身坐了起来,只觉得额头上一片虚汗,头发丝胡乱乱地纠缠在耳畔,撩了几下也没理顺,身上的睡衣前襟布料单薄,被汗润得湿透了,那窗缝里飒飒的冷风飘过,周身一股寒意。
守寝的宫女朔雪听见动静,她平素夜里睡觉最是警醒不过,当即从一旁的矮塌上翻身滚下,快步赶到福晋床前,见帐子并未打起,福晋的人影影憧憧地坐在帐子里,估摸着福晋多半是做了噩梦,便道:“福晋?”。
乌拉那拉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道:“爷呢?”。
朔雪一愣,反应过来,心里有些酸涩,低声道:“福晋,听闻四爷今日是宿在武格格那里。”。
福晋一动不动,整个人在黑暗里成了尊望夫石一般的剪影,半晌道:“你下去吧。”。
朔雪眼观鼻鼻观心,低低道:“是。”,重新回到了那矮榻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睡了。
窗外的夜风慢慢减轻了它的威势,墙头和屋顶上都积了厚厚一层枯叶,在月色下勾勒出森森的暗影。
刁斗声慢慢移动着,能听出沿着府外的街道向着南边去了。
朔雪转头望去,见福晋仍然坐在床上,便惴惴不安地起了来,披了件衣服走了几步,又低声道:“福晋,奴才给您端杯热茶?”。
乌拉那拉氏并未吭声,朔雪以为她没有听见,正准备提高声音再说一遍的时候,乌拉那拉氏发话了:“不必了,你下去。”。
一夜风声呼啸,像是谁发出的叹息。
阳光自云间喷薄而出,照亮了四阿哥府中的每一处。
武宁自枕上醒来,映入眼帘的先是床帐上那如意云纹,她只觉得周身无一处不酸痛,满脸晕红地不敢再回想昨夜,半天转过身去,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四阿哥早已经走了。
武宁起了身,外面的珠棋满面喜色地打起了帐子,笑道:“恭喜格格!”。
武宁脸上一红,淡淡问道:“什么时辰了?”,话音刚出口才发现嗓子嘶哑异常。正巧屋里的西洋钟当当当地敲了起来,武宁瞥了一眼,这才一惊,道:“我睡了这么迟?”,说着便欲起身,珠棋上前扶住她,便见武宁脖子处露出一点红色痕迹,赶紧移开目光。武宁浑然不觉,由着几个宫女伺候着自己更衣,坐在了梳妆台边上。
珠棋伸手拿了木兰梳,准备帮着武宁梳发,见那头发枯涩,有些打结,便躬身问道:“主子可要用些发油?”,武宁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又指着屋角里那西洋钟,皱着眉道:“那玩意儿能关掉声音么?太吵,吵得我头疼!”,珠棋赶紧过去,伸手摸索在西洋钟表后,好一会儿笑道:“关上了。”,武宁点了点头。
珠棋一边伸手打开了一瓶发油,一边轻轻抹了些在手掌心上,一边往着武宁的长发末梢上擦去,一边道:“这些西洋人的东西,的确是精巧的紧,奴才是知道那机关在哪儿的,偏偏方才摸了半天又寻不见了。”武宁点头道:“不妨事,多做做便熟练了。”,又吸了吸鼻子,道:“好香!”。
珠棋一愣道:“什么?”,顺着武宁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道:“主子嫌这发油太香?可是……可是主子从前不是最爱这浓香的么?”。
武宁心道:那是从前那位武格格喜欢,可不是我!
口中对珠棋道:“大约有段时间没用了,现在反而不惯了。”。
珠棋用手巾将剩下的香油擦掉,又让旁边小宫女将厢房中窗户打开通风,这才笑道:“可不是!主子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用这发油了,从前主子可是天天爱用的,还让奴才们擦了一层又一层。”。
武宁抬头道:“是么?”,心里却有些奇怪,暗自琢磨着想道:从衣柜里旗装的颜色来看,从前那位武格格是喜欢素淡打扮的,可发油却偏偏喜欢如此浓香,岂不是自相矛盾?
珠棋不知她心中所想,帮着武宁梳好了头发,外面正屋里摆上了精致的早饭,说是早饭,其实夹杂了几样平时不常见的菜式,武宁一见,心中暗笑,想道:膳房的人倒是消息最灵通,四爷留宿一夜,连菜式都变了。
她坐下来,少少喝了一点热粥,珠棋站在一边,提着筷子看着武宁眼色帮着夹菜。
按照规矩,奴才在餐桌边,只有帮着夹菜的份儿,是决不能开口提议主子多吃些这个,多吃些那个,否则便是大大的不懂事。
珠棋虽是跟着武宁从娘家来的,对此规矩依然忌惮,因此眼看着桌上有几样极补身子的菜,热气慢慢散去,武宁却分毫未动,不由得有些着急,正在这时,便听见外面通传,说是李格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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