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对于自己儿子李祐的事余怒未消,不过显然……因此而治一个小小的狄仁杰的罪,确实有些过了。
只是群臣大抵都知道了陛下的心思,自然也有人开始揣摩上意起来,于是上书,倒是直指狄仁杰的父亲。
一时之间,朝中乱哄哄的,却又因陈正泰支持狄仁杰,又惹来了不少的风波。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陛下未必真认为自己这个儿子如何知书达理,李祐的母妃的家族阴氏家族,曾经坚定的站在隋朝一边,还曾杀死过李渊的幼子,因而李阴二族,本就是世仇。
只是李世民依旧还是纳阴氏为妃,本就有不计前嫌的意思。
李世民毕竟是玄武门之变起家的,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也是李世民的逆鳞。
现在李世民做了天子,是绝不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反叛自己的。
这并非是害怕儿子反叛成功,而是这定然是一个天大的丑闻,又难免让天下人联想到李世民的污点。
正因为如此,李世民此次格外的顽固,在李祐被检举之后,虽派了人前去查了一下太原的情况,可在得到了李祐绝无反心的回应之后,李世民便立即下旨,奖赏了李祐,表示了自己这个父皇对儿子的仁爱。
此事闹了好一阵子,最终尘埃落定,便算是彻底的强压了下去。
此后,便再没有大臣提及这件事了。
朝廷无事,可陈正泰却有事,他觐见李世民,李世民心里的不快已经散去了。
当着陈正泰,他决口没有再提太原的事,只是道:“前些日子,朕对你多有斥责,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世民显然觉得自己此前的话有些过头了,他虽不接受陈正泰的劝谏,可毕竟双方有君臣之义,也有师生和翁婿之情,此时算是勉强给陈正泰认了个错。
陈正泰道:“前些日子的事,儿臣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便好。”李世民心里倒是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于是道:“你见过那狄仁杰了?”
“见过了。”
“观感如何?”李世民似乎期待着陈正泰说点什么。
陈正泰想了想道:“稍加磨砺,可以成为宰相之才。”
李世民没想到陈正泰居然还一口咬定,对狄仁杰有极高的评价,不禁脸有些黑了,随即……他决定忍气吞声,不愿多和陈正泰在这方面多做纠缠,道:“反正朕绝不用此人,他纵有天大的才能,朕也绝不任用。”
陈正泰微微一笑,李世民有时候还是会耍点脾气的。于是便道:“陛下乃是天子,用与不用,自是乾坤独断。不过今日儿臣前来,却是有一个计划。”
“计划,什么计划?”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陛下,为何西汉时,几乎没有豪强?”
“是因为汉皇帝们持续打压的结果吧。”李世民一说起豪强世族,可就精神了,现在经过了经济战之后,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这些世族们已经安分守己多了。
他没想到陈正泰这个时候又提及此事,不过他心里却是明白,十之八九陈正泰又有了鬼主意。
此时,陈正泰道:“可是具体的打压措施呢?”
李世民沉默片刻:“措施有许多。”
“儿臣以为,最有力的措施在于迁徙豪强,因为这豪强和世族最大的能量,并不在于他们有多少钱粮,又有多少的部曲,而是在于,他们长久在自己的家乡,经过许多年的经营,在地方上已经树大根深。所以汉武帝的时候,针对这样的情况,迁徙豪强,令天下的豪强,带着他们的家眷和族人,充实茂陵。如此一来,这些人就没办法影响地方的施政,成为祸患了。大汉王朝能延续这么多年,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李世民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朕要强迁世族,离开他们的祖居地?”
陈正泰便接着道:“若是迁往其他地方,以他们的体量,很快又会扎根。所以儿臣以为,不妨将世族们迁往关外,就如崔氏一般?”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道:“只是一旦下了这样的旨意,只怕天下都要动乱吧。”
陈正泰道:“这个……儿臣想办法来办。这等事,不能用强,只能利诱。儿臣以为,此举有两大益处。这其一,便是令朝廷的政令能够通达,朝廷所委派的郡守,可以有效的治理地方,地方上的百姓,不再依赖世族,而必须依赖官府。这官府的税收以及人口清点,也不会因为世族的隐匿而无计可施。这其二的好处就在于,关外人烟稀少,胡人林立,若是零散的百姓出关,如何能应对的了这些胡人呢?或许十年二十年内,大家可以过上安生的日子,可是时间一久,长此以往之下,如何自保,却是一个问题,就算可以困居在坚固的西宁城,可是凭借一座孤城,能坚持多久呢?这关外之地……历来为胡人所有,而历朝历代,即便扩张的时候,可以在关外立足,却也大多不可持久!”
“可若是迁徙世族扎根于关外,既可令关内去除腹心之患,也可令这些世族……长久为我大唐藩屏。”
陈正泰顿了顿,又接着道:“当初儿臣希望陈家经营关外,就是这样的打算,只是陈家虽有钱,可凭借着一己之力,只恐难以支撑如此巨大的格局。可若是能令天下世族迁徙关外,那么大唐的江山国祚,定比大汉王朝更为长久。”
当今天下,虽然刚刚太平,可实际上,一个王朝的寿命极短,这几乎是李世民最头痛的问题!后世的王朝,谁不希望有大汉王朝这样的国祚呢?要知道,大汉王朝可是经历了东汉和西汉,足足四百年的江山。若是在加上蜀汉,国祚就更加绵长了。
毕竟到现在,还有不少人都在遗憾蜀汉没有重整河山呢。
李世民颔首道:“正泰这是谋国之言啊,能诱使世族出关,则最好不过了。其实世族的问题,迟早还是要解决的,朕不希望自己乃是汉武,汉武的手段过于激烈了。而且令世族出关,可谓是一举两得,想来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吧。”
陈正泰笑了笑道:“其实这对陈家也有好处,陈家一族在关外经营,太过寂寞了,多拉几个伴,人多可以壮怂人胆啊。”
“哈哈……”李世民也不由的给他逗笑了,随即就道:“此事,就交你办了。”
“喏。”陈正泰应下。
其实陈正泰希望世族出关,还是有着其他意图的。
世族不是寻常百姓,寻常百姓要的只是谋身而已,有口饭吃就可以了。
可世族不一样,这是一群豺狼,将这群豺狼放在关内,他们盘剥的是百姓。可一旦放到了关外,天知道这些人会干出什么事来。
可现在关外,要的就是豺狼,若是能诱使世族们出关,那么这关外一个以陈氏为首的世族联合体,便要出现,到了那时候……出于对土地的渴望,那么觊觎的只怕就不只一个河西了。
陈正泰领了旨,觉得自己又办妥了一件事,心情轻松!
回到家中,立马就让人请了三叔公来,却只告诉他一件事,配额的事,改规矩了。
消息一出,顿时长安城里又是骂声一片。
配额改了,清河崔家是最大的得益者,这精瓷的卖出,崔家得利最大。
而且西宁那边,每个月卖出的精瓷,已经高达两千个了。
以往崔家的配额是一个月卖三十个,此后涨到了六十,而现在……新的配额方案之下,直接又增加一倍,已至一百二十个。
一百二十个是极恐怖的数目,这就意味着,每月可得现钱三万贯之巨,而这些钱……显然也可源源不断的支持崔家在西宁的发展。
再加上崔家土地的增值,大量的部曲得到了土地的安置,如今清河崔氏已经慢慢的走出了危机,甚至已经有了一些余钱,开始商议着,和陈家在西宁办联合作坊了!
据闻未来还有上市的可能,而听闻那里开设作坊效益极好,毕竟,陈家这么多钱投入西宁,还有铁路的修建,需要收购大量的钢材,未来的收益,已经有了足够的保障。
这清河崔氏,已是凤凰磐涅一般,隐隐开始出现了增长的势头。
原本对于清河崔氏的嘲笑,现如今却已变成了尴尬。
果然过不多久,便有人登门造访,最先来的,乃是韦玄贞。
韦玄贞和崔家的关系好,可是关系再好也不成,毕竟崔家的配额增加,其他人家的配额就要减少,韦家现在已经很困难了,质押的土地已经没有可能赎回,留下的一点土地,也养不起这么多的部曲,可是将这些世世代代依附于韦家为生的部曲解散,韦玄贞又很是不甘心。
若是精瓷的配额再减少,这就是韦家所不能接受的了。
他见到了陈正泰,便率先道:“正泰啊,平日我们韦家,也算是和陈家颇为友善的,对吧。”
“很友善吗?”陈正泰想了想道:“可是我只记得,我们从前还翻过脸的吧。”
“那是从前,不知道多少年的旧事了,现在韦家上下,都盼着精瓷这点钱,艰难度日,你看我,人都清瘦了……”韦玄贞觉得既然攀不上关系,只好诉苦了:“可陈家不能厚此薄彼啊。”
“韦公啊。”陈正泰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这精瓷贸易,现在只有河西才能做对不对?可是……未来河西的精瓷能卖几年呢?不说别的,现在胡人们对河西可谓是虎视眈眈,谁不晓得,河西乃是一块大肥肉呢?若不是崔家迁居河西,令这河西如虎添翼,我们哪里还有精瓷的买卖可以做?这精瓷的配额,本就是大家一起发财的方案,可现在崔家支持精瓷贸易的贡献最大,若是不给他多一些配额,怎么说的过去呢?”
“这……”
韦玄贞显得有些泄气。
他发现在商言商而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陈正泰对手的,毕竟人家两张嘴一碰,这河西的事,谁能说的明白。
韦玄贞不禁苦笑道:“话虽是如此,可是……可是……”
陈正泰笑着打断他道:“要不,韦家也迁徙去河西?”
“这,不成……这可不成。”韦玄贞立马如拨浪鼓似的摇头。
他是没有崔志正这样的魄力的,虽然崔家因此而得利,让人眼红,可这是天大的事,让韦家离开长安,这不是要命吗?
“既然如此……”陈正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那就不好办了,反正,由着你吧。不过……河西有个优惠。”
“优惠?”韦玄贞踟蹰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笑道:“就是可以迁一半。你看,你们韦家起码也有五千多户部曲吧,就算迁个三千来人也是行的呀!虽然远不及崔家人多,可现在韦家失去了这么多关内的土地,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呢?倘若韦家愿意将一部分族亲还有部曲迁徙到河西去,你放心,我陈家……愿意提供免费的土地、牲口,还有奴隶,除此之外……你们韦家的配额,也可成增长五成,怎么样?韦公啊,反正……到时迁去的又不是你,只是让一些族亲和部曲去,这些族亲和部曲留在长安,不也是不好安置吗?这么多张口,养着也费劲啊,可在河西就不同了,那里有的是土地开垦,何况陈家和崔家都去了,你们韦家为何去不得呢?若是去了,大家不也正好有个伴吗?”
韦玄贞:“……”
额,怎么听着也很有理的样子?
韦玄贞对此,不得不考虑了。
实际上……他的确有些心动了。
现在韦家确实是有着许多的难处,而陈正泰的条件也实在很诱人,可以想象,只要点个头,便可解决掉很多的麻烦。
他踟蹰了很久,终于道:“这个倒是可以商量着,只是……让三千多户部曲和族亲去?这……韦家岂不是少了大半人了?”
“他们在河西,难道就不是韦家人了吗?说实话,其实我有许多的想法,都想和韦家合作,你也知道的,这河西缺少很多作坊,都是稳赚的,我早想和韦家合营了……”
韦玄贞犹豫再三,最后道:“好,我得回去商量商量。”
这一次,韦玄贞是真的动心了。
所谓的长安韦氏,在长安还有多少土地呢?
没有土地,还叫什么长安韦氏?
现在家族的维系都很困难,陈家算是给了一个出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崔家做了表率,而已据闻崔家迁徙过去的人,似乎对于河西的评价并不算坏。反正……韦家的嫡系还可留在长安,韦玄贞自己倒也不必去尝那背井离乡之苦。
…………
过了两日,韦玄贞终于下定了决心,接下来似乎想要和陈正泰来讨价还价。
只是可惜……他的价码并不比崔志正要高。
崔志正尚且可以要求靠近西宁的土地,以及靠近车站多少里。可韦家,却没有谈判的本钱了,于是这划过去的土地,却在西宁百里开外了。
韦玄贞不甘心,一时没有反应,可他很快发现,陈家现在是高朋满座,许多人都想好好的谈一谈。
这令韦玄贞打了个冷颤,姓陈的不厚道啊,和这么多家人在谈,若是其他人先谈成了,这好地,岂不都让人占了?
于是又原路返回。
人就是如此,一旦下定了决心,反而怕被人抢占了先机。
现在已经不是韦家去不去河西的问题了,而是韦家到底迁徙去河西哪里的问题。
陈正泰看着奔涌而来的世族,索性做了甩手掌柜,这种情况,还得让有能耐的三叔公来摆平这些世族的利益吧。
而他则偷偷溜去书斋里,躲一时的清闲。
“恩师,这里有一封书信。”此时,武珝俏脸上带着狐疑之色:“恩师不妨看看。”
“是谁的?你看着办吧,我懒得回。”陈正泰对于任何书信,大抵都是冷漠的态度。
“这修书之人,和恩师是老相识,只是学生没想到他会修书来。”武珝苦笑道:“恩师可还记得朱文烨吗?”
“他?”
还真是一个怎么都想不到的人呀,陈正泰差点要跳起来,随即略显激动地道:“这家伙……还没跑的远远的?怎么,他还想回关内来?”
“不。”武珝摇摇头,凝重的道:“他说……他被恩师送出去之后,一直隐姓埋名,在关外生活,只是在西宁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波斯人,这波斯人居然认出了他,这些波斯人对他依旧还是很热衷,希望和他讨教精瓷的学问,他虽再三否认,可这些波斯人一直纠缠不休,令他不胜其扰,他已无处可去了,所以希望恩师来拿一拿意见。”
“波斯人……怎么能认出他来?”陈正泰不耐烦地道:“你看,我早说这狗东西里通外国,现在没有说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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