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找到没啊?”
将臣架腿而坐,一手扶在膝盖上,一手撑着下巴,悠闲地催促着。
小雪费力地挪开又一个木箱,终于寻到了一只竹筒。打开后,见里面确有卷着的羊皮纸。
她拭去额前汗珠,高举竹筒道:“尸祖,找到了!”
“拿来给我。”
将臣摊开手掌,吩咐道。
见少女脸上微微绽开的笑意,她又有了兴致,问道:“小姑娘,你不是很怕死么。明明求了我那么多日,方才怎么改口了?”
小雪的身形顿了一下,将竹筒递给对方,眼神却投向门口的方向,小声道:“因为他......”
“单纯得像个傻子?”
将臣接过话来,目光仍停留在小雪的身上:“也是,这世道,谁还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活命的机会?易子而食,卖女求存,比比皆是。”
小雪的眼神黯淡下来,卖女求存,正是她亲爹干出来的事情。纵然找再多理由欺骗自己,但当谎言被戳破,残酷的事实就如利刃扎心。
“尸祖见笑了。何不强行进行手术?对小雪来说,死了一了百了,也算解脱了。”
“唉......”将臣长叹一口气,苦恼道,“你当我不想啊。换心之法,本就是将体外之物化为己用。他已心生抗拒,强行换心只会适得其反。”
“你这丫头是死是活无伤大雅,那小子可花了我不少心思呢,就这么死了,可亏大了。”
小雪苦涩一笑,自记事以来,时常听闻这种论调,说在意,倒不如说习惯了更为准确。
“尸祖,那大哥哥他......怎么办?”
将臣浅笑道:“给了他一部神功秘籍,如果我所料不错,以毒攻毒之法能缓解症状。情况好的话,应能延寿一段时日。”
“神功秘籍?难道是冥帝的功法?”小雪心头一紧,不禁脱口道。
九幽玄天神功乃当世绝顶神功,修武之人无不知其威名。
朱友珪凭此功法横行于世,皇帝亲卫中的最高战力——不良人,在他面前也与破砖烂瓦无异。
将臣说过,李重光正是被此功所伤。
“哟,你竟知道朱友珪?”将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瞬又恢复了平静,道:“是了,他是你的杀父仇人。况且你爹也是不良人校尉,知道这些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少女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严肃地道:“杀父仇人?我爹他......尸祖,你不是去救他了么?”
“昨日我如约复诊,不巧,他已死了。也许是玄冥教的追兵所为,谁知道呢?总之这单生意算是赔了。”
小雪看着将臣,百感交集。
几日前哀求她时,她只说她医术高超,取心时不会让人感到疼痛。
今日得见她的真容,喜怒哀乐都浮于表面,似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
小雪听说过,“残尸败蜕”已在世上活了百年,她已不是常人,不近人情冷暖也算常理。
可小雪非常笃定,将臣能够如此随性,完全得益于她强大的修为。
世间武道修为境界划分,最下玄关九等境界,破九重玄关则达星位,算入流。
中等星位、高等天位,都以小、中、大递增,每等又有初期、中期、巅峰之别。
当世,达到大星位已算高手,达天位者更是屈指可数。
而将臣的修为,据说已远超大天位巅峰,称其为天外天都不为过。
同为女子,小雪何尝不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将臣一样?
名动天下,随心所欲,不受世道欺压。
但其父也曾说过,与鬼医交易,等同与虎谋皮,之后拿亲生女儿当筹码也应征了这点。
无论任何人,在将臣面前,她的规矩就是规矩。
小雪咬紧嘴唇,下定决心,当即跪地叩首,坚决地道:“尸祖,请收小雪为徒!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我要......”
将臣冷哼一声,起身打断,嫌弃地道:“免开尊口,我可没有菩萨心肠。顺便提一嘴,我也没有养着你的打算,所以做好心理准备。”
“尸祖你......”小雪心中一紧,但见将臣已背过身去,款步向门口走去。
“放心,杀你我一样赔本。到时再说吧,先去看看那小子进度如何。这门功夫,弊端可大着呢,稍有不慎,便会堕入万丈深渊。”
......
李重光合上古籍,深深凝视着天空。
数个时辰的参悟,加之九年义务教育的历练,现已能够背诵全文。
根据书中记载运气之法,他已多次浅试运气,值得高兴的是,他似乎继承了这副身体的武学功底,操控真气游过穴位并不困难。
此时天色已晚,乌云渐消,皓月当空。
“按书中所言,修习此功法需要置身水中,待月亮出来,也就是此时了。”
李重光合上双目,屏息凝神,双臂回环,丹田中顿生真气。伴随而来的,是浑身撕裂般的阵痛,五脏俱焚一般。
他知道,这是身上旧伤所致。但与死亡相比,有活的机会必须一搏。
忍住!还不能轻易地狗带!
“九幽有玄天,上玄下九幽;勿约而自同,生死之昭彰;摄阴半摄魂,无相亦无尚;黑白终不化,气海挂灵堂......”
“欲习此功者,务必心存恨意,杀伐果决,以杀气养身,以意念行气!”
“厥气上行,满脉去形,神分脘建中,尾庭中堂宫,经络之气,畅通经脉之海,方可以阴制阳......”
“自此,无气不顺,无脉不通,无所不敌!”
“神阙,水分,下脘,建里,中脘,鸠尾,中庭,膻中,玉堂!”
随着真气走完全部穴位,一阵阴寒不知从何处袭来,彻骨的寒冷,无边无垠。
丹田之中,真气似发生了异变,阴冷之间又似冥火焚烧,至寒至热,极度煎熬!
李重光猛地惊醒,睁眼瞬间,本在天边的月亮已近在眼前,并仍冉冉渗血地下沉着,将天地万物都映成了血色。
异光起。
一池清水逐渐泛起波纹,水纹晃动愈发剧烈。
燥热......
燥热。
烈火焚身!
猩红的异光自圆月表面不断生出,盘旋数周,又悉数灌入体内。
游遍全身,五脏六腑,甚至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
都在灼烧,都被炙烤。
不,不,这才刚开始,还不能放弃!
每一寸,每一寸都被焚烧,体无完肤!
痛,痛!太痛了!
忍不了,忍不了,忍不了!
“啊!!!”
李重光猛地张开双臂,虽停止运功,真气却不灭不散,凝聚在身前,竟然肉眼可见。
轰!
耳畔一阵轰鸣,红月消于无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李重光孤身立在湖中。
不,湖也不见了。
置身一片虚无,他不知自身是立是卧,只知动弹不得。
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长空,车子持续从他身上碾过,内脏开始逐一破裂。
混合了血液、体液和未消化物的液体,从仅存的食道逆流而上,继而从李重光的口中涌出。
又回到了车祸现场?我......
李重光从未认真思考过死亡,他以为死亡从来和他无缘。
但是——
死亡并未离他而去,而是虎视眈眈地在暗处伺机而动。
内脏完全破裂,腹腔的肌肉紧贴背部,像被压烂的番茄,血浆四溅。
非预期的死,不受欢迎的死,毫无意义的死。
就像这一生,普普通通,被压榨过后陡然消亡,却不会有哪怕一个人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颗韭菜。
不,不该这么结束!
模糊的意识转换为强烈的恨意,那是生存痕迹惨遭扼杀的恨意!
先是被撞身亡,又是只剩七日阳寿......
为何?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何善待世界,换来的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痛苦?
“你想解脱么?”
“谁?”
“你想含恨郁郁而终,还是酣畅潇洒而活呢?”
“谁在那?”
柔软的唇瓣瞬间堵住了他的唇,他觉得全身僵住,心脏狂跳。
一切重归安静。
不痛了。
她的舌头撬开他的唇,他张开嘴唇让她进入,随之流进冰冷的液体。
李重光喝了下去,像是某种烈酒,甘甜且热烈,足以麻痹后脑勺,迅速窜及全身,让他感到轻微的眩晕,也驱散了一切不适。
只这一瞬,他有一种直觉——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主动伸出双手环住对方的腰肢,把手往下伸去。
能够感受到赤裸裸的肌肤触感,光滑而柔软。
借着涣散的视线,李重光望着对方的脸。
她双唇微启,下颚微抬,粉色的长发如水瀑一般散落下来。
她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沉醉于快感的表情,似笑非笑,猩红的眼眸中不带任何情感。
“师、师姐?”
李重光被眼前所见惊到,面前之人不正是将臣?
她骑坐在他身上,通体紧蒙着一层黑色薄纱,完美的曲线若隐若现。
将臣也看着他,噗嗤一笑,奇怪的笑声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
“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想活......”
“怎个活法?”
随心而活,潇洒地活,不受拘束,不被限制......
将臣的指尖抵住李重光微微张开的唇,笑言道:“嘘,奴家知道了,且随欲而行......”
李重光的目光逐渐坚毅起来,低声重复着:“随欲而行,随欲......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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