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室的灯早暗下去,只有孤零零的一盏挂在门口,却也照不亮风拂露和源尚明之间的暗色。
在其余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两人都在仔细观察对方。
源尚明注意到她的身形略微有些摇晃,想来是惊讶于儿子没死的消息。
略顿了下,他还是说:“我听姐姐说,我家孩子在弥生遇上了自称‘风从璧’之人。”
风拂露声音微颤:“多谢。”
源尚明没再作声。
他对这位大法官只是有所耳闻。虽说她丈夫梅耶·维利尔斯与他同是军部出身,但这位总参谋长出席各类宴会时很少携妻子参加,他便是想了解,也没地了解。
——无他,军部头疼于前线战事,梅耶经常在外巡视,以掌握各军布局,并时不时压压某些人浮躁起来的性子;而风拂露身为联合法庭第九席大法官,日常也投身于工作当中。
她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像一些将官养在家中的妻女一般,将心思放在与丈夫同僚家眷的交际上。
如此算来,这还是他和风拂露第一次单独会面。
源尚明打量着她,并不打算再开口了。
风拂露是背对着灯光站的,她眉眼沉静,体态明明就纤长,又被身后的光描得更细瘦了些,更像是一缕细弱的梅影。
刚才短瞬的脆弱已然隐去,她的眸光凛然如锋:
“将利维带在身边秘书长是察觉首都星内波云诡谲,才回族内寻求合作——是也不是?”
源尚明心内咯噔一跳。
风拂露确实没说错,他拎着利维回到函夏星系,确有这样的意思。
利维实际上是凯布里推来他手边的:这人虽然是停职在家,但还有“领罚”。利维原本就是经凯布里的手点上来的,照理说也该由凯布里管,可推给他却也并非没有道理——源尚明身为秘书长负责人员调动,是要斟酌如何按规章条例来罚他。
偏偏适逢年末,向来是各军团驻地将官上传述职报告的高峰期,还有一应文件等他批阅,源尚明忙得脚不沾地,利维的事也只能暂放。
这一放就不对了:柯卡塔主/席说利维该滚去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很轻易地解了禁。
小维利尔斯的死讯传来后,军部将官确实有些青黄不接。利维贪是贪了些,偏偏能力等级上还算过得去——a+么,虽说比不上s级,在将官里却也算头等了。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面对虫族的战绩。
主/席意思明显,是升他到上将,宽利维的心,再扔前线去任前锋,算是给个甜枣再打一棒。至于战术计划等则全由军部统筹,或由第一第二两位军团长决定。
源尚明是反对的,但梅耶不在,其余三人又同意了此次任免,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升职的一应程序都走的他这边,外界看可不就是他抬举利维吗。
之后安排也是他来,利维就扔身边放着,可源尚明是越看越不对——
他总觉得利维在偷偷和别人交流,这个别人既有检测到的利维光脑的不寻常通讯波动,还有利维的自言自语。
这本性奸诈贪婪的人为什么会变得沉静?甚至还时不时像在和谁说话一样。
偏偏经过仪器检查他又没有任何异常。
而且军部内的情形实在是有些问题了,源尚明工作时能感觉到一种挥之不去的窥视感,却又找不到具体是谁。
若是以前还好,找个次席研究员过来看看就完事——可院长勾陈直接将环形山封闭了!
据源尚明所知,还有好些个行政院的官员在环形山上。
他等不了,正逢军部内讨论在塞如林星域设新军区,便直接领了事。利维之所以被夹带着过来,一方面是他想请山海星的半兽人看看利维是怎么回事,一方面是他觉得利维留不得了。
——他有意没瞒着利维做的、针对前线虫族的布置,都被侵袭的小股虫族避开了。
与其在首都星把他处理掉,不如在自家星域内弄明白他是什么情况,再行处理。
不过,风拂露问刺杀娀老家主的利维,却仿佛意有所指
他心下转过一大圈,脸上却不显,只道:“大法官这么问我,可是觉得还有什么更深的问题?”
风拂露轻笑一声,答得倒很坦率:“算是吧。”
“我只希望秘书长坦诚些。”她缓缓道,“毕竟,你我都知道,利维做的事”
“应当,与军部对待谢家之人别无二致。”
*
时间拨回现在。
霍里斯自然对三周前母亲与源尚明的交锋一无所知。
他目送军士坐上悬浮车离开后,便自然地压了压宽檐羽毛帽,转身朝小楼里走。
凯布里或说凯布里的副官安排得实在妥当,给他们定下的住处算是首都星安保最好的地带,只是邻里间关系淡淡,几乎不会在意有新住户。
所以,凯布里要处理他们,也是方便。
他心知来到首都星必然会遇上这等事,心下倒很安定——毕竟,他和她一道前来,本就打着看看凯布里、以及可能有的其余人手段的主意。
再说他踏入门中,心中想着:
若是换他设了悬赏、请了杀手,也是要将人秘密杀了的。
“阿兰。”熟悉的男子嗓音唤他。
霍里斯眼中微凛的冷光褪去,面上重新显出极为温和的神色来。他反手关上门,向立在空荡客厅正中的人快步走去,问道:“怎么了?”
这客厅有极大一扇落地窗,正对后院,窗前无甚遮挡,于是天光便肆意洒落,将未开灯的客厅映得极为明亮,也照亮了谢琅灿金的发丝。
她是侧着身站在落地窗前的,天光仅仅把她半张脸映亮,显得她此刻扮作的男子面容极为深邃,神情也无端严肃。
“过来,伸手。”命令的语气。
犹是这些时日见惯了,霍里斯也不免被她容光所摄,当下下意识地便照着她说的做了。
等手被人握在手心里,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半兽人信期不显时,“命定伴侣”带来的吸引力其实不算大,可霍里斯细细琢磨过,却感觉自己的顺服并非全是因为生理上的吸引。
这更多出于情感上的偏向,可他分明在银青星与她碰面前,并没有这么深的感觉。
说得更清楚些,他与失忆前的她,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默契更是没有。
那么,她究竟
霍里斯眉头未皱,眼底却有深思之色。然而牵住他手的人随意问了两句想不想去后院转转,他一时怔然,反应过来后就立刻应好。
后院的花草的确打理得很好,只是他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是想要看花,而是暂避开小楼里的监控监听设备。
刚才她牵住他手时,用很轻微的力道在他掌心里写明了。
他并不觉得奇怪,反而有种心头大石落定的感觉:隐藏暗处的人,若不监视他们,才叫怪了。
手上白光微亮,他用“飒沓”再扫了一遍,确定后院里没有监听设备,只有挂在小楼墙上的监控。
他们的杀手身份是花道家的弟子——这事没有掩盖,依照花道家爱“插花”的性格,身为弟子对花草感兴趣也不足为奇。
但他们仍不能在后院逗留太久,因这其实不太符合杀手骤到不熟悉的地方的心理。
——他们还没把房间一一检查过。
霍里斯若无其事地回握谢琅的手,写道:
——何时离开?
——等人来灭口。
他微微敛了下眼,心道她和自己想的一样。
两人又不高不低开口聊了两句,说的就是院子里的花了,隔了半晌才重新回小楼“细细”搜查。
搜得很散漫,拆了几个摆在明面上的监视监听设备就作罢。
初出茅庐的杀手么,是该不如师长那么谨慎,也好再让凯布里那边放松一点。
谢琅在沙发上坐下了,霍里斯便也紧挨着坐。
她瞄了霍里斯一眼,召出光脑,随意翻了翻阿特洛波斯的悬赏版块,显出两人在寻找新目标的样子。手却若无其事地扶住自己脸颊,状似不经意地触了下右耳耳垂。
霍里斯则是撩了下头发——两人耳骨上均贴着透明的耳机,此时正有声音从中传来。
悬浮车的声音早就远去,现在他们能听到的,是军靴踢踏声,碰撞声,还有很规律的、“滴”的轻响。
一个很年轻的、又隔得仿佛有些远的男声响起:“东西带来了?”
“是带来了。”回答的是个中年人的声音,他要离得近些——是离送上去的箱子近些,“这两个人确实做得不错,小维利尔斯和柯察死了,您也能少些忧虑。”
霍里斯握住她的手指收紧,谢琅便了然了:这说话的第二个人,就是凯布里。
“可惜,那谢家孩子是还活着吗,前些时日似乎听闻她在塞如林。”
年轻的男声道,随后是“碰”地一声,大概是箱子被扔上了桌子。
“或许,日前星域封锁,只能让红蝎子的人看看了。”
还勾结星盗团?谢琅不由蹙眉。
“是该找到她。”那年轻男人淡淡地说,“之前姓施的容器无用,已经扔了。还是她最合适。”
“何况有些东西或许就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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