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瞿冒圣的最大心愿落了空,他没能进入人武部工作;相关部门按照物尽其用的原则,将他安置到了煤城学院——一所专科大学,煤城学院的领导们进一步物尽其用,安排他当了该学院被简称为“政思系”的政治与思想品德系新年级学员的辅导员。
真是有一失必有一得,何况瞿冒圣一失多得。瞿冒圣走上新的工作岗位之后,很快便发现,辅导员之职责与他曾作为学员十四队队长之职责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做大学里的辅导员,简直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更何况,刚刚进入大学的学子们,头脑较之于他曾带领过的学员十四队的学员们,更加白纸一张,他们的年龄也要小几岁,当然了,身体也单薄得多,虽然来源复杂,但其实很容易洗脑,并且在被洗过的头脑上随意添画各种色彩。瞿冒圣将他曾在学员十四队时的某些做法和作风不可避免地带到了大学校园里,没想到,效果奇佳,他所“辅导”的政思系新年级大学生们,被他管成了铁板一块,没出现任何风波,只是,气氛有些刻板,还有些死寂。
瞿冒圣刻意以校为家,热爱本职,周一至周五全吃住在学校里,到周末才回家中与谭美丽面面相对。为了显示他的朴实以及曾经的辉煌,他总是身着半新半旧的军装,当走在与学生们共住的那栋楼的楼道里时,他将手背在背后,极力地挺胸吸肚,显示出一派官威。多年来的刻板生活,让他养成了令行禁止的好习惯和坏习惯,对上级的命令不折不扣地执行。他依然秉性未改,对上仰人鼻息屁颠屁颠,对下頣指气使回味着他做学员十四队队长时的优越感觉,同时品味着一些超越曾在学员十四队时的新的优越感觉。
瞿冒圣故伎重施,在他和他所管理的政思系年级学生们所住的楼层墙壁上,悬吊上了他的巨幅照片,照片上的他十分发福,满脸横肉,牙关紧咬,豆荚般的双眼放射出利箭般的光。围绕着他的巨幅照片的,当然就是各种规章制度了。
在各种规章制度中,有一条最为突出也让学生们反感:大学三年期间,不准在校内谈恋爱,尤其不得在本系本年级谈恋爱。
由于各系既有男生,又有女生,男生女生走在一起甚或拉拉手亲热一下的情景难免出现。但当瞿冒圣所管理的政思系年级学生中有男生和女生较亲密地走在一起不小心遇上瞿冒圣时,瞿冒圣便将不齿的眼光发向他们,他们惊得脸红红的,赶紧分开了。
瞿冒圣深知这些学生有着致命的软勒,他们中有很多人来自农村,即便是来自城镇的,也与农村学生有着一个相同的命运,那就是,毕业后,相关部门是要为他们安排工作的,这些工作都是铁饭碗——几年后,这些铁饭碗终于被彻底砸烂,哪怕是北大清华毕业,也需要自寻门路——这个铁饭碗,跟学员十四队的学员们能否提干有着相似之处呢。在学生们尚未端到铁饭碗之前,瞿冒圣可以让他们端得成也可以让他们端不成,哪怕端成了,瞿冒圣在他们的档案里填写的鉴定内容也能左右着他们的铁饭碗里的食物质量和数量。
夜里,在黑暗中,瞿冒圣躺在孤单单的行军床上,兴奋得睡不着,他再也不为没能进入市人武部而觉得遗憾了,反是为来到煤城学院深感庆幸和幸福,他嘿嘿嘿地笑出声来,听到门外走廊上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他警觉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很辛苦地支撑着胖重而又笨拙的身躯,进了男卫生间,狗一般地竖起耳朵,想逮住某种怪怪的声音,而后,猛地拉开了一个蹲便间,却见那学生干的并不是他所以为的苟且之事,那学生正在专心解大手,倒被他唬了一下,另半泡屎被生生憋了回去。瞿冒圣摆了摆手,转身走了,回到了他的在青春包围中却仍然阴森森的、衰气十足的房间。
周末时,瞿冒圣召集学生们开会,语重心长却又严厉地对学生们说道:“孩子们啊”接下来就是一番洗脑和说教,他作出来的胸音经过口腔的挤压有些变形,有些失真,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回响着。
因为瞿冒圣经历丰富,还很有一套,而他的戎马生涯也给他罩上了一圈神秘的光环,这些,都使得他的讲述有了意外的效果。学生们睁着单纯的眼睛,看着他,看不透他,也不去看透他,一股脑儿地吸收着他散发出来的负能量和少许的正能量。学生们中有不少人,几乎有些崇拜瞿冒圣了。
讲着讲着,瞿冒圣将话题扯到了梦独的身上。“我在十四队当队长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名叫梦独的学员,道德败坏,思想腐化,满脑子都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一心追求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然后,他便一字一句不厌其详地讲述起梦独的故事。
在讲述的过程里,瞿冒圣对刚过少年但仍一脸稚气的大学生们循循善诱着,让大学生们的思维走在他的貌似主流的宽广大道上,大学生们皆觉得他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头脑里全渗透了他的阴影。快讲述完毕时,瞿冒圣问:“你们说,像梦独这样的人渣,应当受到何种处理?”
大学生们居然被瞿冒圣调动出了同仇敌忾的激烈情绪,被梦独的无耻行径气愤得脸儿红红的。只可惜,瞿冒圣说到的那个名叫梦独的学员不在他们的面前,否则,他们一定会一拥而上,对他拳脚相加,把他撕成碎片。他们的回答令瞿冒圣十分满意:
“把梦独关起来!”
“开除他的学籍!”
“把他送到监狱里劳改!”
“叫他一辈子修理地球!”
瞿冒圣说:“想当年,黑脸包公一怒之下铡了负心汉陈世美。梦独倒是没有挨铡,但是,他受到了记大过处分,还被开除了学籍。”
“后来呢?”有学生问。
“梦独现在在哪里?”又有学生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按他的性格,肯定还会犯下新的罪恶,兴许在吃牢饭吧。”瞿冒圣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有学生说:“要真是那样,好!”
“活该。”
有个女生发出尖利的声音:“哪怕梦独死了,我们还是不能饶过他。他伤害了那个纯情的女子苟怀蕉,苟怀蕉,一个多好的女人哪。”
瞿冒圣想,自己作为辅导员,虽不是教师,但比教师们更重一筹,在为塑造人们的灵魂而兢兢业业地努力着,对这样的结果,他很满意。
在以后的日子里,瞿冒圣又在不同的场合,多次对大学生们讲述过梦独的故事,顺带着提及自己的铁面无私,每一次,他都会增加上新的说教内容,特别是后来他得知梦独虽死却依然让梦家湾人、也让他不得安宁之后,便加上了“警惕梦独式的小资产阶级思想侵入你们的头脑,更要警惕梦独在你们大学生中间借尸还魂”的话语。
瞿冒圣是从苟怀蕉的嘴里得知梦独跳井而死的消息的,他叹道:“这个梦独,活着不让人省心,死,还得跳井,还是不让人省心啊。这不是做坏事吗?那口井里的水,人们还怎么喝呢?”
那天下午,他对大学生们作完启发后,赶公交车回了家,谭美丽在家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呢。一笔阁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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