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沙弘毅学馆的山长是熊墨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还有一位山长,却是鲜少有人提及,刘昭也只是听刘晖提过一次。
“银丝三千,貌若冠玉,腰挂龙泉,名士风流,文武双全,冠绝襄州,山长陈玄壬。”
陈玄壬,与熊龟年是同一时代的人物,相传他出身贫寒,却生性豁达,最爱美酒与宝剑,有古之隐士之风,常着一袭素袍大氅,昔年曾凭一口三尺龙泉游历大衍疆土,后又在南疆只身灭杀欲魔兽潮,被大衍邸报赞为侠士之风。
因其喜动不喜静,故而只领了个虚职,自己则继续游历,十年上百年不见踪影也是不稀罕,因此学馆少有人晓得他的来历。
“陈山长回来,莫非御北城那边……”
身为襄州驻军最高长官兼御北城守将,熊龟年一般会留下一道化身在某一地,真身去往另一地,但化身会消耗力量,若是遇上重大之事就不得不收回化身。
刘昭很清楚熊龟年可能遇到的大事是什么,他很担心这一战。
“卷土重来的天人族,筹谋千年的阴谋,这场仗不好打啊!”
“杞人忧天!”
陈玄壬忽然冷冷一笑,讥讽道:
“你连两个娵訾境都胜不过,也配在这里胡思乱想!”
刘昭刚要反驳,陈玄壬又是抢白道:
“你觉得你是对的?因为什么?位卑未敢忘忧国之类的?愚不可及!
熊龟年那个老东西,明明是武夫,却学了一身的酸儒气,带出来的学生也是个榆木疙瘩,真是晦气!”
这番抢白挤兑的刘昭无话可说,心中却是不服气,只好起身行礼后,拉起晕倒的来福就要离去。
“他心存死志,你救不了。”
刘昭脚步一顿,沉默半晌后才道:
“我答应一个人,不会让他死。”
陈玄壬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一丝莫名,
“女子?”
刘昭不言,陈玄壬又是一笑,道:
“世间女子大都不爱痴郎爱负心,小子,你答应她救人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刘昭依旧不言,良久方才缓缓道:
“我知道,我已经输习惯了。”
陈玄壬闻言大笑,不知从何处寻摸出一个银色葫芦,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放声道:
“有趣!有趣!熊龟年让我回来坐镇,特意交代看好一个叫刘昭的,原以为是个什么人物,不想却是个笨蛋,想他熊龟年自诩天资风流,教出的弟子却连个女子都搞不定!小子,说说,那女子是何来历啊?”
刘昭有心辩解两句,一时却不知怎样开口,只好摇了摇头,拱手答道:
“此乃他人之事,学生不敢做那长舌之妇。”
“真是不爽利!比起你的招式差远了!”
陈玄壬顿时兴致缺缺,又是举起银葫芦喝了一口。
“本来我不该出手,不过既然那两个老家伙先动手,我也就不客气了,可这样的小辈争斗,我不可能一直出手,你懂吗?”
刘昭面色一正,他知道这次的凶险,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学生明白,不知山长可否告知幕后之人,免得学生做了个糊涂鬼。”
“你倒是贪心。”
陈玄壬笑骂一声,收起了银葫芦,他的身形极为高挑,宽大的白袍与三千银丝无风自动,俊美的容貌在华光与夜幕中愈发朦胧,忽得,刘昭心神一震,再看之时却是人影空空。
“恭送山长。”
——
六房,刘昭还是回到了这里,他知道自己无论去哪儿都是逃不过的,来福醒来后也执意要回到这里,他们没有去光禄堂,而是来到了最不起眼的马棚,旺财似是似是知道什么,早早在此等候着。
“哥哥!”
旺财纵身扑在来福身上,眸子中的晶莹哗啦啦的止不住,刘昭识趣的退出马棚,不料迎面撞上一人。
“桃绯姑娘深夜到此,想必是有什么事吧?”
瞧着眼前的女子,刘昭眸子微动,思虑着对方的来意。
“刘大爷果真忠勇,独闯大房,生擒恶贼,奴家可是佩服的紧!”
桃绯施施然道了个万福,一双杏眸水润润的,似是盯着刘昭,又像是看着别处。
“夫人是什么意思?”
桃绯淡淡一笑,轻声道:
“戮其首,至于那贱人就由刘大爷处置。”
刘昭瞳孔一紧,忍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道:
“此间因果是公子安排,想是夫人不知,我自去解释,免得伤了忠臣之心。”
“刘大爷!”
桃绯声音提高几分,杏眸中依旧满是笑意,可刘昭却是看出几分落寞。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需听命就好,您是公子扈从,自是与我们不同,却也该晓得本分二字。”
“本分……”
刘昭默然,从当扈从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注定要看人脸色,身不由己,可樊荣待他犹如挚友,却是让他忘了自己已是寄人篱下。
“戮其首……是否太过……”
“刘大爷!”
桃绯猛的打断刘昭,杏眸中满是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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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活着已是恩典,莫要再说了!”
刘昭不言,心中对所谓氏族的认识又深了几分,同时心中也起了一些疑惑。
“公子,你的安排到底是什么?来福……真的是你做的吗?”
“多谢夫人恩典!”
忽得,一声娇呼传来,刘昭回首一看,只觉得心脏狠狠一震。
脸色淡然的旺财手提来福的人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进了屋门,她的身上还是那身孝衣,只不过大半被鲜血染红。
“绯衣……”
刘昭恍惚了,他终于明白为何一向聪慧的旺财一直不脱孝衣,来福为何执意要死。
“用我之身换尔之身,来福兄,我明白了……”
——
清晨,一缕暮霭不舍的缠绵在屋檐之上,似是向清澈的朝露诉说情思,又像是和初秋的暖阳嬉闹玩耍,随着一声叫卖声响起,整条长街渐渐嘈杂起来,烟火气赶走最后的暮霭,天亮了。
这条街名叫绿坪,生活的大多是些中等人家,他们有着自己的店铺,不必看天吃饭,也不用担忧一日三餐,白日招揽生意,空闲时寻个消遣,倒是一幅市井之状。
绿坪街的尽头,碍着另一条街的边上,有着一栋宅邸,这府邸已有七八年无人居住,不少富商大户早就想将其拿下,奈何这府邸背后之人惹不起,这才空留宝地。
刘昭瞧着这栋七丈高的楼阁,不由得摇了摇头,一把推开屋门后,将身后的旺财,不,绯衣迎了进来。
此时的绯衣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孝衣,身后马车上是一口棺木,昨夜之事过后,桃绯送来了绯衣的身契,刘昭没有收下,只是还给了绯衣,后者也没有收下,只是怔怔的看着他,良久,努力压着哭腔道:
“带我走吧。”
刘昭点头,将来福尸首合起,又买来棺木,雇来马车,带着绯衣出了六房,路上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将一切安顿好后,刘昭来到绯衣身前,见她神色苍白,泪痕纵横,心中狠狠一颤,却也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放在一旁,道:
“今日我与大公子有一战,生死难料,这些东西我用不上了。
斯人已逝,我再多言也是无用,只盼姐姐好生照料自己,莫要辜负先人之意。”
言罢,刘昭径自出了屋门,绯衣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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