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放他走吗?”王敦拍了拍沈充的肩膀。
“臣实不知。”
“建康新来了旨意。以世将为荆州刺史,恭喜啊,贤弟。”
“多蒙兄长照拂。”王廙也提了一杯。
“琅琊王怕你去了调遣不动应詹,又让应詹遥领益州刺史,兼巴东监军,听说啊,他离开南平,前往巴东时,路上都挤满了相送的百姓。”
“把应詹派到巴东了?这是要西征蜀地,擒杀李贼?”
“大战思良将,这也是我现在犹豫的事情。”
“那应詹离了南平,现在南平的太守又是谁?”
“是你的外弟夏侯承。”
“哦?是文子。可我听说陶士衡的亲信马隽、郑攀已经占据了江陵,而且扼守进入江陵的沔水、江水的要道。”
“无需惊慌,旨意上都做了安排,以将军朱轨为襄阳太守、赵诱为武昌太守、朱伺为竟陵太守,卞敦为江夏太守。”
“有这几位在,相信马隽、郑攀也不敢乱来。我只是怕……”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我只是怕,把他们逼得太急,他们索性破罐子破摔,投了杜曾,那样反而适得其反。”
“不要怕,那样更好,还省的我去抓他了,我已经调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刺史周广前来武昌,一旦你西进受阻,这两位将军随时可以支援。”
“多蒙兄长思虑周全。”
“嗐,自家兄弟,你就不要客气了。”
王敦在武昌的码头给王廙送了行,又回到自己的行营,屁股还没坐稳,又有斥候拿着急报冲了进来。
王敦接过急报看了又看,对着斥候问了又问,直到把事情问准了问实了,他才长叹一声,说道。
“去,把陶士衡喊来,就说我又想吃鱼了。”
在家中悠闲到把砖搬进来又搬出去的陶侃,终于在烤鱼活动,结束七天后,再一次得到了大将军王敦的垂青。
陶侃拍了拍满是尘土的双手,又把双手在身旁小厮的身上蹭了蹭,转身换上官服,背着身问来报信的人。
“辛苦了,大将军怎么想起我这个闲人来。”
来人掂量了掂量陶侃小厮塞过来的满满诚意,都说这陶侃抠门的很,砍了竹子都要把竹子剩下的竹头留下来,这么一看,倒是该省省、该花花了。
“陶大人,这本来不该说的。要是让大将军……哈哈,陶大人真是太客气了。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哪?长安那边出了事,刘曜再次从蒲坂渡河,已经攻下了冯翊郡,冯翊太守梁肃都跑到了万年城。”
来人看在不断堆到面前的诚意,说话也越来越清晰。
“大将军有什么事情要召见我?”
陶侃听到这番话,眉头不由得一皱。
“军令上说的是,要组建勤王军,以陶大人为前将军。”
“实际上哪?”
“实际上,并没有粮草征集的命令下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既然没有粮草,也就不会发起战事。
那么,这个宴就不是好宴。
“我如果现在拔腿就跑,是不是就把你坑了?”
“陶大人是聪明人,不会干那种给人递刀子的蠢事吧?请吧,大将军还等着陶大人哪,总不好让大将军一直等着吧?”
陶侃听出了话外的话,这就是在告诉自己——现在是文请,但凡自己动歪心思,那么接下来就是武请,甚至可以是死请。
反正人必须准时到,活着还是死的,无所谓。
陶侃的脖子后面冷气直出,穿戴整齐之后,跟着来人穿街过巷,很快就来到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王敦一早就立在门口等候。
看到马车停在面前,还上前去把车帘拉起来。
“士衡兄,真是难请啊。我这加官镇东大将军,进爵汉安侯,荆、湘、江各地的朋友,都登门道贺,怎么独不见士衡兄?”
陶侃心里一哼,我在前线卖命,你在后方升官,用完了就把我挂起来,捂着可口的官位都给了自家兄弟,居然还腆着脸问我为什么不来祝贺?
我祝贺你早登极乐行不行啊?
心里波涛翻涌,面色犹如平湖。
“我家侄儿陶舆殒命阵前,下官心中悲痛,面色凄冷,实在不想来搅了大将军的兴致。还请大将军见谅。”
“哦?武威将军阵亡了?你们怎么没有和我讲?这不是让人看我的笑话嘛?”王敦把锅甩给了身后的一众参军。
阮裕看看左右,都各自退后一步,眼巴巴的看着他,谁让他的名声最大,份量最重哪?
阮裕摇了摇头,只得说道。
“大将军,之前要整兵西征李雄,现在又有去长安勤王,这些琐事实在不敢劳烦大将军,已经按照旨意派人慰问陶府,赠长沙太守。”
“嗯,多亏有阮主簿,不然,要被人说我无情无义,卸磨杀驴?”
王敦点点头,上前拉着陶侃的胳膊就往府中走。
“大将军言重了,谁不知道大将军最重情意,侃不过是一老卒,如果不是大将军拔擢,哪里有机会杀贼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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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侃再次点出自己的功劳和回报不符,别人都是太守进刺史,唯独自己,不但原来的武昌太守没保住,连允诺的刺史也被抢了去,甚至连仅有的龙骧将军的头衔,也到了别人头上。
自己现在是功也立了,至亲也战死了,却落得一个白身。
就这,还有人看不过去,要把这么一个饱受委屈的白身老头,给一刀砍了。
“士衡兄这是怪我喽?我也没办法啊?我上面还有琅琊王,很多事情,我想那么办,但是无能为力啊?不瞒士衡兄,这荆州刺史和南平太守的任命,都是琅琊王亲点的人选,都是琅琊王的外弟。我能保下士衡兄的性命,已经是尽力了。”
“哦?大将军的意思是,建康要把侃这颗头颅给借去,杀鸡儆猴,让前线的将军们看一看尾大不掉的后果?”
“士衡兄,说话没必要那么夹枪带棒的,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谁也没说一定要杀你,只不过有些事情,你做得太过分了。”
“大将军,下官愚昧,还请大将军直言相告,下官什么事情做得过分了?”
“非要明说嘛?这一明说,可就不是一条性命了。”
“侃生得光明磊落,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哎,我也不想啊?国难思良将,现在群胡横行,正是需要士衡兄这样的良将。”
“大将军不妨有话直说。”
“钱,士衡兄派马隽、郑攀到了江陵,把之前的商贾都抓了起来,断了有些人的财路,常言道断人财路……”
“犹如杀人父母,可他们抓得都是和杜曾有勾结的奸商恶贾,难道……”
“刀尖上的买卖很危险,但也很赚钱。当然了,他们给你安排的罪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串通杜弢,养寇自重。”
“大将军这是污蔑,是造谣。我要是和杜弢有什么猫腻,阿舆还会死吗?”
“哎,士衡兄啊,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哪?居然能把杜弢给放跑了?这些罪名可都是杜弢亲自供述的。而且审问杜弢的还是绍世子。”
“绍世子?他怎么能这样哪?他是知道的呀?”
“士衡兄,这战场上,你是一把好手,但要说这官场上,你却不那么灵光。你以为我之前免了你的刺史,让你以白身领军,是我嫉贤妒能?”
“下官不敢有此心思。”
“行了吧,你那个心思就刻在脑门上了。不是我不护着下面的将官,而是我越是要护着你们,就越是有人要你们死。反倒是和你们越是不睦,你们才越是稳当。”
“绍世子为什么要逼下官死哪?下官已经投效了他啊?”
陶侃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早就通过郑攀、马隽把土特产送给王悦了,王悦也拍了胸脯,怎么这么快就翻了脸。
“形势变了。刘曜再次进攻关中,谁能保证这次刘曜不会来真的?毕竟平阳那边皇太弟已经失势,平阳的储位之争已经结束,那么建康的储位之争自然也要开始了?”
“大将军是说,下官成了一个筹码?绍世子用下官去换一些人的支持?”
“这大概就是所有武人的悲哀吧?仗没打赢,要被问责砍头,就算打赢了,还能说你养寇自重。”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下官愿散尽家财,只求得个安稳,能钓几条鱼,给大将军打打牙祭。”
“散尽家财?”
王敦犹豫了,毕竟陶侃的捞钱能力,和他的作战能力一样的顽强,陶侃的那些手下对他那么忠心,那都是看着钱亲。
“五天,我最多能给你争取五天时间,这五天你哪里也不能去,都要待在我府上。”
王敦还是松了口,一方面是看着钱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兔死狐悲的心思。
“你有那种值得托付身家性命的朋友嘛?别把钱财托付给他了,他转身再跑了……额,就像去宣你前来的那个家伙,已经尿遁了。”
王敦最后还好意提醒陶侃,千万要找对了人。
“皇甫方回。此人蚕而后衣、耕而后食,不慕功名利禄,富贵不可动其心,可托大事。”
陶侃想来想去,甚至把自己那一众贪婪的儿子都跳过了,最后还是选择了大儒皇甫谧的儿子皇甫方回。
陶侃被王敦关了起来,这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陶府。
不出陶侃所料,他那些好大儿们已经开始分家产准备跑路了,幸亏是皇甫方回出来稳住了局面。
“陶臻,你和王悦有些交情,现在能不能救陶大人,就看王悦肯不肯为了陶大人,得罪那几位王爷了。你现在就到建康去,不管王悦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他。”
皇甫方回先把陶臻派了出去,目光又转到陶瞻身上。
“陶瞻,你速去豫章,见你岳父周访。他在绍世子那边份量够重。”
“陶洪……”皇甫方回最后看向陶侃的大儿子陶洪,犹豫了良久,“算了,还没到那一步。”
“先生,父亲将全家性命托付给先生,先生有什么直管吩咐,如果能救父亲,洪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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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你速去江陵,找到马隽、郑攀,让他们兵进涢口,拦住王廙进江陵的船。”
“啊?这不是给自己身上又加了罪名吗?”
“现在就是要将这件事情闹大,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才有可能出现一线生机。”
“先生,我到现在都还不是很明白,是谁要父亲死?”
“所有人。”
“所有人?”
“对,绍世子拿陶大人作为筹码,换几位王爷支持他,”
“大将军要掌控荆州,就要把荆州最有声望的陶大人除掉。”
“宣城公要想夺储位,当然乐见荆州乱而无主。”
“就连那几位王爷,他们的把柄都在陶大人手里,自然也是希望他死掉的。”
“啊?局势这么险恶嘛?那要怎么样才能救回父亲?”
陶洪几人都眼巴巴的望着皇甫方回。
皇甫方回长叹一声,
“陶大人以国士待我,我自然应当以国士报之。陶洪,你知道你这一趟,会有去无回吗?”
“先生,自古国难有大臣,家难有长子,没什么好怕的。”
“大哥,让我去吧。”陶瞻说道。
“不行,你得活着,周访将军是我们最后的依仗,万一事情不成,你们还有个归处。”
陶洪拒绝了陶瞻的好意,决然的看着皇甫方回。
“先生,还有什么要嘱咐的,直管说吧,我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不愧是陶大人的儿子。现在要你去走一步险棋,去江陵不是目的,去襄阳找王贡,通过王贡说服杜曾。”
“杜曾?那可就真的是通贼了。”
“通不通贼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形势。只有让大将军这边骑虎难下,才有坐下来谈的可能。”
“先生的意思是?”
“只有把王廙打出荆州,让所有人看到陶大人的实力,他们才会害怕。不过……”
“不过,到时候要平息事态,恐怕要把我推出来平息众怒,这才是先生刚才欲言又止的原因吧?”
“正是,或许事情还没到那个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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