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如果有此心,那何必斩大将?”周访反问道。
“周将军,也要掺和进来?我还以为周将军急匆匆的要回寻阳,就是想找个避风港,不理窗外事。”
司马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试探周访的态度,比起将死未死的陶侃而言,周访的态度要重要的多。
“世将升任荆州刺史,庐江、寻阳二郡没了父母官,难保那里的流民山匪再起了什么歪心思。防患未然,臣连夜驰还,也是为了两郡的民计民生。”
周访很自然的解释道。
“那,”司马绍撩起车帘,探头看了看车内,空空如也。“周将军这未免也太寒酸了些吧?”
“代步的车而已,出城上了码头就它回来了。”
“周将军就不带些江州的土特产,回去给寻阳的百姓分一分吗?”
“殿下说笑了,这仗是士兵们卖命打下来的,粮草是殿下从各郡督缴来的,臣不过是一个百战未死的老卒,能完完整整的站在殿下面前,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周将军这是埋怨我,把你扣在豫章,让你心中的抱负无从施展喽?”
“有那么一些,殿下,臣实在不懂,北方的胡虏横行,长安危在旦夕,殿下怎么还有兴致搞兔死狗烹那一套诛心之术,况且这兔还在乱窜。”
“周将军,你这是指责我喽?”
“是,君有错,臣不匡,那就是趋炎附势的佞臣。”
“两位周公子,没有和周将军讲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嘛?身为将领,谋划刺杀大将军,是什么罪过?周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臣知道,但这事应该另有隐情,士衡那个人,臣最了解,要说他贪财爱官,那是从小家里穷,现在穷怕了,想当年接待州中正,还得卖了母亲多年留着的头发,才能勉强安排一顿看得过去的饭菜。”
周访继续说道,
“但要是说士衡谋划着刺杀大将军,这个,臣是不信的。”
“士衡的孤傲是有目共睹的,当初如果带兵从武昌抄华轶的后路,那么现在他就已经是江州刺史了,”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爱名争利,但都要堂堂正正的从战场上去拿去争。”
“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士衡是不屑的。世子殿下也不应该信,君有疑心,则群臣不自安。”
司马绍点了点头,“听周将军如此一说,我也有所改观,依周将军看,这事情该如何处理?”
“臣斗胆猜测,殿下将臣留在豫章,是想臣率军南下广州,扫平王机、杜弘,进而震慑交州、宁州?”
“没错,这些天,我和宣城公就在催运粮草,整备军务,到时候还得仰仗周将军的虎威。”
“殿下,使功,不如使过。殿下用臣来做这个广州刺史,倒不如用士衡。”
“哦?为什么这么说哪?”
“士衡现在身陷大案,因为涉及到大将军,涉及到王家,朝中无一人敢为士衡开脱,殿下若是这个时候站出来,保全了士衡,那可不单单是保全一个士衡。”
“哦?周将军也有这种纵横捭阖的心思?”
“臣只是不得不懂一些,但臣不希望懂得更多。”
“你是说,如果我出手保下了陶侃,让他戴罪立功,那不但暖了他的心,还暖了其他大族的心?”
“臣就是这个意思,臣嘴笨,来不了那些弯弯绕绕,臣只知道臣不能知而不言。”
“周将军,你真的愿意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刺史位,只为了保全陶侃一条性命?”
“臣和士衡本就是布衣之交,又结了秦晋之好。就算臣再怎么避嫌,大家也会把士衡和臣视为一家,士衡如果有损,就相当臣有损,这是臣的私心。”
“哦?既然有私心,那就还有公心喽?”
“是,现在如果斩了士衡,他手下那些旧将就只有投奔杜曾一条路可走了,那些可都是骄兵悍将,又都熟悉荆州的风土人情。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再去剿灭杜曾,就难比登天了。”
“周将军还不知道吧?逸少已经到了江陵,长安的局势紧张,杜曾急着寻找新靠山,也被说动了。荆州的局势,并没有周将军说得那么紧迫。”
“哦?我说哪,这几天不见逸少给荀灌写来信哪,原来是有了秘密行动。杜曾这个人,不值得丝毫信任,他今天能够投降,是形势所迫,士衡那些旧将要是一窝蜂的投靠了他,他明天就能摘了世将的头颅来祭旗。”
“周将军,你这是不是害怕杜曾投效过来后,抢了你的风头,才如此讲的?”宣城公插了一句。
“我如果说没有,殿下也不会相信。二位殿下想留下杜曾这员猛将,来制衡大将军,这个心思,臣能明白,大将军自然也清楚。臣还是劝二位殿下,不要去冒这个险。”
“冒险?冒什么险?”
“不但得不到杜曾,反而失去了二位殿下手里仅有的几张牌。”
“周将军,你这个消息有些太灵通了吧?让我不得不怀疑你还有别的心思。”
“殿下多虑了,这种事情,是殿下做得太着急了。士衡的事情还没解决,就把武昌太守的位置腾出来,让自己人坐上去。襄阳还被杜曾占着哪,也先把太守位置占了去。这只要是不瞎,都会问一问,这两个人凭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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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朱轨、赵诱是我的人了?那其他人哪?”
“殿下说哪?连我这么一个闲得住的老兵都知道了,还能瞒得住谁?”
“那周将军认为该怎么办?”
“这就是臣要说的第三个好处,放了士衡,对殿下有好处。殿下把士衡放出来,不管他现在愿意不愿意效忠殿下,他都成了最大的靶子,有他这个刺头在,大将军就不敢有歪心思。”
“你还知道什么?”
“应詹。”
“周将军,”
司马绍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伸起的手,最后还是犹豫的缩了回去,隐约之间听到不远处的草丛有风吹过的声音。
“你今天一反常态的讲这么多,就是要告诉我,你了解我所有的布局?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请求,你就带着这些秘密,去投靠王家?让他们替你做主?”
“殿下多虑了,王家有王舒、王棱、王廙,还有大将军王敦,哦,还有个王含,他们根本不缺一个会打仗的将军。”
“我听说你和荀家也结了义,现在荀崧成了你的结拜兄弟,之前那个大出风头的丫头荀灌,也成了你的义女?那荀藩的两个儿子到了建康,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
“殿下,臣与荀家结交,日月可鉴,绝无私心,也没有藏着掖着,荀藩的两个儿子,是逸少请过江的,与臣无关。”
周访说话时,有意无意的指了指天。
“哦?逸少?他好端端的给自家添堵?”
“殿下,太盛难保,王家也不都是勾践。”
“你这么说,是想代表荀家和我谈?”
“臣不敢,臣就是一个老兵,这种纵横捭阖的事情,臣做起来很笨拙。”
“周将军很会做生意嘛,你这个筹码这么多,我很难拒绝啊。”
司马绍像是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风就踩倒了不远处的草丛。
“我会让周缙从湘城去一趟武昌,让他带上杜弢的亲笔信,为陶侃洗掉不白之冤。周将军还急着回寻阳嘛?不急的话,还是在豫章等几天,你们老哥俩也半年没见了吧?”
司马绍说完后,就转身离开,留下冷汗把衣襟都湿透了的爷仨。
周抚、周光都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家伙,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世子殿下如此的果决。”
周访回头看着两个躺平的儿子说道,
“今天,你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吧?以后做事情,还狂不狂了?”
“哪敢啊?父亲,您刚才看见了吗?一水的强弩,少说有两三百人,就能无声无息的摸到咱们面前几十丈,刚才啊,您要是哪句话说不对了,咱们爷仨,就得被病死了。”
周抚半坐起来,解开衣襟,由风吹着汗。
“嗐,”周访也坐到了两个儿子中间,那小腿抖得和大风中的旗杆一样,“为父也是硬撑着,要不是事关你士衡叔,为父说什么也不开这个口。”
“现在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有了殿下的出面,起码士衡叔的命保住了。”周抚掏出三块手帕来分给父亲和弟弟。
“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哪?”周光接过手帕擦着汗,“绍世子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年前建康那次刺杀案,不是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嘛?”
“这就是世子的高明之处啊?我看哪,再过个两三年……”
“哎,父亲,祸从口出。”周抚警惕的看看四周,确定只有风和月。
“对对对,”周访给了自己一巴掌,“光说你们俩了,为父也得谨慎。”
“那接下来,父亲是回寻阳,还是待在豫章哪?”
“没听世子刚才说嘛?让咱们待在豫章,一直等到你士衡叔从武昌来。”
“我的意思是,父亲你偷偷的走哪?或者二弟找个理由,总不能咱爷仨都在豫章,人家一个不高兴,给咱一锅端了吧?”
“对对对,阿抚说得对,阿抚去建康,把那事落实一下,阿光,你回寻阳,阿灌,你不是早就想去找逸少嘛,你去江陵。”
周访的话落之处,荀灌从树上跳下来,
“义父,谁想去找逸少了。你还是将军哪,尽说些八卦。”
“好好好,不说不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义父也不勉强。”
“我也没说不去啊?”
“你这丫头,谁让你带着手弩埋伏在树上哪?”
“哼~,他们刚才要是敢动,我就先把他们射穿。”
周抚看看周光,周光看看周抚,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事情都顶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了,最后居然能风平浪静,原来是多亏了这个义妹。
周家父子几人又晒了一会月亮,平静了一些虎口拔牙的心惊肉跳,相互搀扶着回府,等待着陶侃脱困。
绍世子那边,宣城公已经摔了好几个花瓶,以发泄心中的郁闷。
“摔完了没有,摔完了就过来吃饭。”绍世子抬头问道。
“大哥,我不明白,那个周老头,知道咱们所有的秘密,你还在犹豫什么?”
“先吃饭。”
“大哥,我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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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阿裒啊?你以为我就喜欢被人当面威胁?我就不想一挥手,给他们来个暴病身亡?咱们的后脑勺还被人瞄着哪?”
“啊?我刚才问过咱手下的虎贲了,没有发现啊?”
“树上,刚才周访说‘日月可鉴’的时候,指哪里了?”
“天啊?赌咒发誓不都是这样吗?”
“不是天,是树。荀灌就在树上藏着哪?咱俩的小命就在她手里攥着哪,你说我敢赌吗?”
“嘶~这个周访,有点东西啊。”司马裒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不是有点东西,我敢打赌,他今天回去肯定会把自家的子弟都散出去。”
“他不怕我们去拦截?”
“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赌棍,他敢拿自家的身家性命,和我赌。我们如果是拦截他的子弟,他就敢直接死在我们的府前,给咱们栽个私杀大将的罪名。”
“大哥是从何得知的?”
“你没注意到吗?咱们前脚刚回来,后脚周访的拜帖就到了,说是明天要来拜会。这哪里是拜会,分明就是挑衅,告诉我们,他准备好玉石俱焚了,看我们的态度。”
“那我们该怎么办?”
“好办,他不是要来拜访吗?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猴也是拴,就把豫章的头头脑脑都喊过来。让所有人给咱们做个见证。”
“那,他那些子弟还追吗?”
“暗中保护吧。要是被别人杀了,他也会和咱们来个鱼死网破的。”
“还要保护,大哥,我实在是气不过,他不过一个将军,就敢这么要挟你,以后要是成了气候,哪还了得?”
“色字头上一把刀,忍字心上一把刀。戒色用忍,现在还不是时候,人心还不在我。”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大哥,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母亲,偷偷摸摸的住在王家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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