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美娇看来,儿媳这次回来,倒比之前从容自然些:在家也不那么拘谨,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有时候一屁股摊坐在地上,嗑着瓜子看电视;有时候在阳台铺开她的瑜伽垫睡大觉,一睡一下午。
杨美骄最近学会了煲汤。虽然味道上确实很差强人意,可比外面买得强。
许诺和许昌达都不想喝,但罗初很捧场,每次都喝得干干净净。
满含爱意的热热汤饮,这辈子她也没喝过几次。
晚间杨美骄在罗初跟前,看着视频做瑜伽。
罗初看着柔软自如的杨美娇,问:“妈妈,你嫌弃我吗?”
杨美骄的动作没有因为罗初的话而停止,她只是问:“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罗初说:“我生不了孩子,又总是不高兴,我对你们家来说,只是负担,没有一点助益。”
杨美骄道:“你只是生病。这天底下,谁会不生病呢?我也会生病。难道我生病的时候,你会嫌弃我吗?”
罗初道:“假如我生不下孩子,你们会很失望。”
杨美骄停了下来。她坐在瑜伽垫上,展露她肚子上的一条伤疤:“你瞧,这是生许诺的时候,剖腹产留下的。你知道吗?那时候,手术环境并没有现在这样先进,产后的养护也没有现在这样科学。生完许诺后,我的身体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
“当时,我和爸爸都是独生子女,按政策,我们可以再生育一个孩子。所以许诺的奶奶觉得,我必须再生一个才好,这样,许诺就不会孤单。爸爸和奶奶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们不把生育和生育损伤当作一个重大的问题,只觉得妇女生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此,我和爸爸几乎闹到离婚。”
“那时候,我并没有很强的自我保护的意识,所以没多久,我又怀孕了。孕期内,子宫条件不好,胎儿和我的状况都不太稳定。大夫说,这个孩子不建议要,可是爸爸和奶奶觉得,只要熬过前几个月,就一定能生下来。”
这情形,居然和宋琼瑶如出一辙。
罗初听得入了迷:“那您是怎么处理的呢?”
杨美骄淡淡说道:“没怎么处理。我马上选择了离婚。”
“可是许诺还小啊...”罗初问。
“许诺又怎样?”杨美骄笑,“许诺也不能挡在我的生命之前。我爱许诺的前提,是我爱自己。换句话来说,我连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爱我的骨肉?所以,我一刻也没有犹豫。我告诉爸爸——现在不是做‘我是否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是非题,而是做‘我的生命和你妈的一个愿望’的选择题。”
“真厉害!”罗初几乎拍起手来,“妈妈,你好强。你很勇敢。”
杨美骄摆摆手:“其实那个年代,我心里也没底。包括姥爷姥姥也都不理解我的做法。爸爸甚至和我大吵一架,大男子主义尽显。但我也没让着他,当天我就搬到宿舍去,再也不见他。”
“后来呢?”罗初问。
杨美骄笑:“他总算还是有良心,终于同意和我一同去把孩子拿掉。可我也没放过他。既然他有了一次想赌我命的做法,那我就不能百分之百信任他。我还是要离婚。”
“哇。”相比较宋琼瑶,杨美骄真是清醒又锋利。
“爸爸他低头了吗?”罗初追问。
杨美骄道:“你指望他?——他有他妈撑腰,做了一辈子的少爷,哪里肯向我低头。两个人都走到民政局去,他忽然反悔,说希望为了许诺,让我退两步。”
“可是爸爸现在很顾家,很爱您。”罗初想着许昌达的样子,和杨美骄的描述似乎不大相同。
杨美骄笑道:“说到底,还是要爱自己。我没有马上签字,但是我带着许诺一直住在宿舍,无论他怎样生气、谈判甚至于求饶,我都不肯和他和解。从那以后,爸爸每天来送吃喝,闲时再陪我逛街或者散步。可无论如何,在他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我都没有松口。因为我知道,一次忍让就会酿成终生的痛苦,我要他意识到,我不是他的附庸,我是他费劲心思捧起来的宝贝。”
杨美骄说这些的时候,骄傲地像个小公主。罗初也跟着笑了。
“所以,”杨美骄又正色道,“我并不把你能否生育,当做家庭幸福的一项考核指标,我更能共情你对生育的恐惧。所以你不必将我的感受当做你的一种压力,在这件事情上,我站在你这一边。”
“可是,你们只有许诺一个孩子。要是许诺没有孩子的话...”罗初把自己的焦虑提出。
杨美骄摆摆手:“生下许诺后,奶奶和姥姥负责大部分的养育工作。即便如此,许诺还是占用了我很多私人的时间。例如爸爸出差,我就得负责他的学习、功课。例如周末要带他去上学习班,我就不能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为他牺牲了很多青春,损耗了很多胶原蛋白。我之前希望你生孩子,只是出于对你身体的担心,怕你生得太晚恢复不好。对我来说,有孩子,我负起做奶奶的责任;没有孩子,我就只负妈妈的责任。而无论我作为奶奶还是妈妈,都是许诺来与我谈责任和义务。你有你的人生。”
罗初用力点点头,感觉内心好像有一堵墙轰然倒塌,露出了些许阳光。
罗初回家的事情,许诺有意不曾向长欣提起。
每日傍晚日色柔和,许诺就用轮椅推着罗初去广场上散步。罗初也不是不能走,只是懒得走。她用方巾把脸包严实,假装自己是个瘫子,由着许诺推到哪里,就是哪里。
罗余一切照旧,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年青的孩子们熙熙攘攘,簇拥着去上晚自习,就好似当年的许诺与罗初。
这一天,两个人在广场上发着呆,忽而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哎呀,这是阿初是吗?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两个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宋琼瑶。
罗初难以想象,宋琼瑶是如何隔着厚厚的方巾、仅凭着这模糊的轮廓就认出了自己。一笔阁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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