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黄子文像一阵旋风似的在我眼前刮出去的时候,我愣了两秒,扔掉手里的笔,拾起手机,也像个疯子似的追了出去。
还没到下课时间,他就突然冲出教室,追出去只是条件反射的做法。
经过公共会客区的时候,老魏不在,黄子文也不在,刹那间,我有几分庆幸,被老魏看到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当我冲到电梯厅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我看到电梯门已经合上,指示灯显示11楼,他已经下去了。
我脚步一刹车,毫不犹豫就掉头往楼梯间方向跑,一把推开了楼梯间的门,一路噔噔噔往下面跑去,或许电梯速度没那么快,我能赶在电梯下到底楼之前堵住他。
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并且腹肌还有些疼,但后来,因为着急,酸疼的感觉完全麻木了。
我从一旁的楼梯间推门出来,黄子文正虎着脸从电梯里出来。
我叫住他:“黄子文。”
他看了我一眼,甩上书包埋头往前走去,他走我追,一直到写字楼的绿化带这边,我才追上了他。
胡之菲说的对,幸好我的短跑不错,没想到居然还能用在这种地方。
我一个箭步堵在他前面,他气愤地扭过头,我质问他:“黄子文,还没下课呢,你跑什么!出了事,算谁的!”
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化作了一个“囧”字,半张着嘴,震惊而又失望地看着我:“所以你就是怕自己担责任呗。”
随后,他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在花坛边的水泥墩子上。
老实说,他坐下来之后,我对他的感觉没那么讨厌了,因为他矮了一截,虽然也矮不了多少,因为他坐下的时候,屈起的膝盖,加上折叠的角度,再加上细长的向外撇出去的小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大的蚂蚱。
还是一只生气的蚂蚱。
但毕竟我可以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了,我从某种程度上找回了一点点教师的尊严,我叉着腰大大地喘了几口粗气,先把气息调匀,同时,我感觉静下来之后,额角的汗水就这么直往下挂,这让我感觉有些狼狈。
我摸了摸口袋,刚才走得急,我除了拿了个手机,啥都没带,只能抬起胳膊不太文雅地蹭了一下额头的汗。
他抬头看向我,嘴角忽然撇了撇,像是露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随后他低头在书包里一阵翻找,一顿翻找之后,他从书包里找出了纸巾。哦,一个男生书包里居然会放纸巾,我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真是个精致的男生。
不过看在他还算客气地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巾递给我擦汗的份上,我就先不在心里吐槽了。
我擦掉汗,才知道他刚才笑什么,原来我早上涂的防晒隔离霜,此刻出了汗都搓泥,一擦就像落灰似的往下掉。
我尴尬地看着纸巾上搓下来的白泥,心里更加烦躁了,我又胡乱蹭了两下,打算不管它了,现在又不是顾及形象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我得把他哄回去啊。
我跑累了,隔着他的书包,坐在他的旁边,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黄子文说的对,我从没有想过自己适不适合当老师,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喜欢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我缓了缓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黄子文,你还是回去上课吧。”
他转头看看我,刚才还有点松动的表情又变得紧绷。
“我不讲那篇课文了。”我对他承诺道。我想大概是文中描写了太多家人亲情触动了他的伤心事,毕竟他从小就是个单亲孩子……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蠕动了一下嘴唇,不置可否。
他朝着前方叹了口气,又猛地转过头问我:“司老师,你就不能不去学校教书吗?”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巴,有些无奈地说:“可是我来机构工作本身只是个过渡,我本来就打算在兼职的时候努力考编,先考上编制,再进公立学校。”
他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他是任性的,但我也猜出来,这任性里面有一些“觉得我教的不错,不舍得我走”的成分。
这样一想,我有些心软,我对黄子文说:“我知道我们的价值观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问题吧。”
“怎么解决?”他低声道,“你要把我甩给别人了。你们都觉得我无药可救了,你们一个个看我的眼光都像是看一个人渣。”
我拧眉反问他:“如果我真那么觉得,我为什么还追出来呢?我从来没有觉得任何一个学生无药可救过。”
我当时撒谎了,其实有过,我有过那样的瞬间,觉得有些孩子天生是个祸害,他们永远不可能变好,也不会认真听课的。包括认识黄子文之初的时候,我就把他归为此类,所以才敷衍地报报答案。
他听到我这么说,忽然用虎口撑着眼眶,耸动了两下肩膀,我想他应该是哭了。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不再说话了,等他把情绪平复下来。
身旁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有些像某种深海动物在海洋深处发出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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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说话,直到听到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又埋头在书包里找着纸巾,我看了一眼立即转回头去。
我感觉他应该不想我看到他哭泣的样子,他自尊心强又敏感。我努力用耳朵分辨他此刻进行到哪一步了,他打开了纸巾塑料外壳的盖子,发出了轻微的嚓啦一声,随后,抽出一张纸,抖落了一下,接下去应该在擦眼泪了,我给他时间把自己的狼狈打扫干净。
正当我觉得耳畔没有了动静,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他正用食指握着纸巾,像是要帮我擦脸。
我惊讶了一瞬,随后慌乱地从他手里夺过纸巾。
他干巴巴说:“你脸上有点脏。”随后低下了头。
“哦,谢谢。”我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正在上演着八级地震。
我用力地蹭着白泥,掩饰着尴尬,我又掏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功能当镜子照,此刻眼前是裂开的镜子,可是我顾不上了,脑子里还重演着刚才那诡异的一幕。
他吐槽了一句:“你手机怎么坏成这样还在用?”
“嗯。”我没心思说手机的事,只是一心想解决问题。
我放下手机,认真对他说:“要不然最后一个礼拜,我让老魏想想办法,把课给调一调,我想这样的话,我肯定能上完。”
他抿直嘴唇,脸上是说不出的表情,像是无可奈何只能接受:“那……好吧。”
谈妥“条件”,他才乖乖跟我回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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