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之上,乌蒙城,玉门关。
茫茫原野之上,半人高的绿草随着寒风摇摆不定。
朔霜的寒气挂在城墙之上,映现出一朵朵脉络四散的白花。
城墙之内,一处帅帐之中。
帐中四角点着暖炉,中央桌边立着两杆灯架,上面缀着昏黄的烛火。
在那灯架之中,一位英姿飒爽,凤眸狭长的女子正凝神看着桌上摆放的舆图,柳叶眉微微蹙起,那浑身的肃杀气势不鸣则已。
许是休憩时分,满头的青丝挣去红翎头盔,随意披散在黑红软甲之上。
白皙的面庞也因为北方天寒而黛上丝丝缕缕的皴裂,但不减英气兰容,更增添几分朴实之美。
“将军。”
忽的,一随行的女亲兵掀开帅帐走了进来。
女将军微微抬眸,眼底严肃道:“何事?”
那女亲兵见状微微犹豫几分,但最终还是垂首轻声道:“将军,已经快过年了。”
女将军闻言眼底闪过恍惚,那比着舆图的修长手指也顿在那里一时间忘了动作。
“过得这么快吗?”
女将军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那眼底的肃穆悉数化作春水般的柔情与犹豫复杂。
快过年了,她是不是也要回去看看了?
也不知道他在京城过得怎么样。
玉容和爷爷也都如何?
但这战事......
女将军紧锁着眉头,长舒一口气道:“匈奴可还有什么动作?他们要过冬不可能没有谋算。”
那女亲兵单膝跪地,摇了摇头道:“匈奴之乱无规律可寻,将军觉得他们一定回来,反倒他们就不会来。”
“将军大可放心,我等誓与城门同在。”
而后那女亲兵不等女将军说什么,直直抱拳昂声道:“我等全体将士恳请将军归家!”
女将军一愣,锁起了眉头。
“您与世子还未曾完婚,全军将士都在盼望着将军能够与世子殿下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诸葛上将军那边已经派遣过来另一位将军,在这期间顶替您的位子。”
“恳请将军归家!”
这亲兵虽为女子之身,但其嗓音之粗犷与豪迈竟是半点不弱于男子。
女将军抿着唇瓣良久无言,那凤眸之中的挣扎与思念无时无刻不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归家吗?
士卒未退,领将者如何先退?
而且这战事正在紧要关头。
澹台琼眼中闪过苦涩,但终于由坚定所取代。
“我澹台琼誓与——”
“我等恳求将军南下!”
忽的,那震天喊声自帅帐之外层层环绕而传来!
澹台琼眉眼一愣,旋即披上大麾,挑开门帘向外看去。
却见自那圈圈火把之中,自那圈圈野草之中。
自那城墙之上,自那山野之间。
“我等恳求将军南下!”
乌压压的黑天之下,一圈圈的精甲将士单膝跪地,看着那中间的帅帐,群情激愤,昂首大喊!
“我等恳求将军南下!”
声声呐喊震的山岳直颤抖,百草直飘摇。
自那西边,一精神擞利的国字脸中年男子正昂首挺胸,浴着彤彤火光坐于马上,举起手中的长刀,豪迈大笑一声:“琼儿,你尽管去,你爹交代过了,这乌蒙城有你叔叔在!”
“定叫匈奴有来无回!”
澹台琼肺腑哽塞,看着那些个朝夕相处的将士,吸了吸鼻子,嘴唇动着,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良久不曾起身。
京城,长浦断桥旁。
那一栏栏石雕栏杆旁,已是被官府用木板牢牢封锁,看不见其中分毫情形。
与此同时,在那栏杆旁,追雪蹄疾前,一白衣公子正拧着剑眉,靠在一处酒棚下边,灌着手中的酒葫芦。
身前一个黑衣家仆打扮的男子正垂首禀报着什么。
“殿下,这长浦桥重修,周遭被严锁封闭。”
“不好调查坍塌的原因。”
“但在我们渗透之下,还是发现了那么些蛛丝马迹。”
李卯挑起剑眉,灌了一口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工部官员对外说是。”
“自桥墩的裂纹和坍塌的位置来判断,坍塌的原因是因为那日桥上的人和货物超过了承重。”
“而且又碰上了昨日大雨侵袭,或是如此这长浦桥才塌的如此猝不及防。”
“而我们调查发现也确实与其所说大差不差。”
“就因为承重不足?以前没塌就是因为没运那几万两银子?”
李卯眉头不展,将酒葫芦随手放在了一边。
那等浩荡的声势,若是承重不足也理应会先出现裂纹才是。
而且几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但折合成斤数也就几千斤。
一个人都有一二百斤,难不成一座桥连几十个人都承载不下?
甭提这还是往城外走的一条要道。
“但是......”
那麻雀营的暗卫突然压低了声音。
李卯凝神去听。
“其中只怕有猫腻。”
“乍一听似乎有理有据,但仔细一考究问题就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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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原来的长浦桥设计,整座桥长约三十丈,宽约五米,承重在三万斤左右。”
“而当日桥上落水者数目明晰,货物当日由麻雀营一手打捞,因此只有咱们明白那日桥上的大概实重。”
“桥上就按一百五十人算,老人小孩成人均下来一人一百斤,一共就是一万五千斤。”
“至于货物事后经过打捞清点,包括几万两银,一共是一万斤左右。”
“加起来一共两万五千斤。”
“相去三万斤还有不少的差距,特别桥梁的载重比极限承重还要低上些。”
“而且当初运银的时候,青凤大人就已经将这一点考虑进去,特地选了这一条偏人少的桥梁,关键是上次运过去之后没有任何差错。”
“偏偏这次就出了问题,或许大雨有一定干系,但酿成如此结果,这桥梁本来的质量问题绝对不容忽视。”
“小人怀疑,这长浦桥当初造的时候,就已经从根部腐朽。”
“只怕有人虎口夺食,贪墨了公银。”
李卯桃花眸子微微眯起,看着那用层层木板拦起来的月渠边,眸光深邃,晦暗变换。
“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可有证据?”
麻雀营暗卫立时肃立,汗颜惭愧道:“禀世子,封锁过于严密,我等只稍稍猜测,并无证据。”
“那就查,从先前大桥的总督造开始查。”
“若是过程不顺畅,就来找我。”
“是,殿下!”
待到暗卫离去之后,李卯立在岸边良久,伸出手用指甲在那木板上轻轻划弄。
“这世上,总是有人喜欢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很巧,我也是。”
李卯一边说着,一边倒出些酒液涂抹在手指上,随后在那上面涂涂画画,一个娟秀的“死”字便留在了上面。
伴着呼啸的寒风,竟是没一会儿就凝结成了寒霜。
扎在上面甚是显眼。
而当事人也已经喝着桃花酿,牵着白马,白金衣摆随风飘荡,束发如墨,一个红木礼盒放在马鞍上,朝那澹台府上徐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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