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的惊讶之后,现场不少人逐渐出现了些许不悦的情绪。
毕竟在大家看来,自己当然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而且现场的代表们大多都是各自领域的大佬,突然被何成这样质问,自然不满。
而在这其中,赵元更是眼角一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何总这是什么意思?”
何成见赵元起身,正好以回应赵元的方式回应所有人此时的情绪,“赵院士,还有各位,我何成无意冒犯大家,但光刻机事关重大,我不得不把我真实的感受说出来。”
“因为从大家刚才这一轮的分享中,我感受到了大家对光刻机项目的高度重视,但并没有感受到大家对光刻机项目的高度认知。”
“高度重视?高度认知?”包括赵元在内的不少人嘀咕了起来。
赵元则在嘀咕后直接大声道,“何总所谓的高度重视和高度认知是什么意思?能不能把说清楚?”
“当然。”何成做了个手势示意赵元先坐,“其实这个问题的核心就在于,我们到底为什么要重视光刻机,为什么要死磕光刻机。”
“我相信大家的答案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因为光刻机是半导体产业的核心设备,而半导体产业是计算机产业的核心,计算机又是关乎着现代军事,经济,制造,商业等各个领域的核心。”
“所以一层层反推后,得出了我们必须要重视光刻机,我们必须要有光刻机自主能力这样一个结论。”
“因为我们华夏要做一个有独立能力的大国,我们不能在这么关键的领域彻底受制于人,对吧?”
面对何成的这一次提问,现场出现了小范围的一些议论,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逐渐点头。
因为确实如此。
何成等大部分人都点头后,也在台上点了点头,“这就是认知,这样的认知本身肯定是没错的,但问题是,这样的认知并不完整。”
“或者说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这样的认知算是完整的,但放在当下,这样的认知已经不完整了。”
“站在1999年这个时间点上,我们再去讨论为什么要重视光刻机自研时,就不该只是为了不受制于人所以必须要掌握自主核心设备了。”
“同时也因为,21世纪的光刻机大概率还将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的牵引者!”
听到这话,现场不少人眼神猛的一变,尤其是坐在相对前排的那些人。
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的牵引者这个形容对大家来说极具刺激性。
“作为一个具体的产品,怎么样算是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的牵引者?”何成一边问,一边跟下边的人行了一番眼神交流,“最典型的一个产品,必然就是航天航空发动机了。”
“航天航空发动机做到了以一个产品之力,直接拉动整个工业制造水平的大面积提升效果。”
“而基于航天航空发动机的大项目,更是能够直接改变一个国家的科技水平。”
“就像大家肯定都知道,米国第一次科技大爆发正是源于载人登月计划。”
“一个载人登月计划直接就把米国的整体工业水平和科技水平往前推了两代。”
“这就是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的牵引者所能带来的巨大影响力。”
“当然,这样的产品是极其稀少的,我们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尤其是近些年我们好像再也没有见到过有如此能量的产品。”
“但在我看来,或者说在我们星辰集团光刻机项目组看来,未来十年二十年间,光刻机将会是这样一个角色。”
现场大部分人的眼神再次一变,而且这一次,大家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何成真的提到了一个他们之前没有考虑过的点。
而这个点如果真的被何成说中的话,那可不得了。
何成则在这时指了指后面的大屏幕,一旁的副主任心领神会,让人把何成递交的内容投在了大屏幕上。
“我知道,大家肯定会对我们的这一判断存疑。”
“那接下来请允许我对此做出解释,先来看一看我们公司对光刻机未来的一个展望吧。”
何成走到一旁让控制电脑的人打开了一张图。
“大家现在看到的,是我们基于现在的光源方案,设想的几台未来光刻机。”
何成带着公司团队设想的未来光刻机,其中有几台都是阿斯麦未来的经典机型,毕竟何成能记住的就只有那几台经典机型。
当然,细节上肯定是记不住的,但关键内容都能记住,就已经够了。
何成花了一点时间给大家介绍这些或是真的设想,或是所谓设想实则未来真实会出现的光刻机。
其中,针对几个关键问题,何成稍稍做了一点夸大。
当何成完成介绍环节后,现场不少人表现出了质疑的情绪。
何成观察了一下大家的表情后笑了笑道,“我们为什么会对光刻机有这样的设想,一方面是基于过去的经验,一方面则是基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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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未来?”何成的这个说法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何成保持着微笑继续道,“大家想一想,为什么现在大家这么执着于突破光源技术瓶颈?”
“其实这个事情背后的关键,在于半导体产业的发展节奏是由摩尔定律推动的。”
“而摩尔定律的背后,是产业垄断。”
“只有半导体好好的按照摩尔定律发展,包括因特尔在内的一批半导体企业才能更稳定的保持自己的长期利润和长期垄断性。”
“而这种长期利润和长期垄断性又影响着整个半导体上下游大量的核心企业。”
“所以这些企业都希望半导体产业真的能好好的按照摩尔定律来发展,结果现在卡在了光刻机的突破上,大家自然着急。”
“那么我们其实可以通过摩尔定律非常轻松的算出,20年后,芯片得达到10nm以下的标准了。”
“那个时候的芯片制造,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得面对隧穿效应的程度了。”
“请问大家,20年久么?尤其是对于光刻机产业,对于半导体产业来说,20年久么?”
久么?
当何成提出这个问题时,虽然没有人回答,但大家心中的答案是一致的,当然不久。
从华夏最早研究光刻机到现在都不止20年了。
对于科学研究来说,20年真的可以用弹指一挥间来形容。
很多科学研究者一辈子可能都解决不了一个问题。
“20年显然不久。”何成替大家说出了答案,“那么如果我们假定以因特尔为首的一批半导体企业能够维持垄断,并且能够让半导体以摩尔定律的节奏发展下去。”
“甚至都不用20年,光刻机将会是一个需要突破大量物理极限和化学极限的设备。”
“而想要成为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的牵引者,一个核心标准就在于是否需要通过突破理论极限来实现技术推进。”
“正如航天航空发动机每一次突破新的理论极限都能推动人类在顶级制造业前行一代。”
“同时,那个时候的光刻机还需要具备最顶级制造能力,最顶级人造真空环境能力,最顶级的稳定系统制造能力,最顶级的化学材料应用能力,等等等等。”
“这又是想要成为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牵引者的另一个核心标准,大范围的顶尖技术推动能力。”
“因此,莪认为在不久的将来,大概也就10来年的样子,光刻机就会成为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的牵引者。”
“所以我们华夏要重视光刻机,不能仅仅只是因为我们不得不重视。”
“更因为光刻机大概率会成为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的牵引者,它能给我们华夏带来的不只是不受制于人的芯片制造能力。”
“更是对工业制造水平,对科学发展水平的推动力!”
“我们要在重视光刻机这件事情上放下被动的思维,转为主动思维!”
这一次,现场直接爆发了热烈的讨论。
1999年那会儿,大家对于光刻机的认知还是保持着七八十年代的想法,就是一个制造芯片的关键设备。
而七八十年代那会儿,光刻机的技术含量并不是特别高,主要是产业支持能力比较重要。
就像因特尔70年代那会儿直接买了家做相机的公司,转型一年就造出光刻机了。
90年代开始,光刻机的技术含量逐渐提升,但还是没达到工业皇冠上的明珠这种级别。
华夏这边又因为90年代初期的那些事情,在整个90年代对光刻机的研发投入不是很大,自然更想不到未来的光刻机技术水平得高到什么程度。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带来的认知局限性。
但好在对于业内的专业人才来说,何成适当的点拨一下,大家就会产生一些基本认知了。
就比如此时此刻,现场很多人已经在讨论如何去验证何成的猜想了。
而何成则选了一个差不多的时机,再次开口道,“所以把光刻机视作大国工业制造能力和科技水平的牵引者去主动重视,和把光刻机当做制造芯片必不可少的设备去被动重视,区别在哪?区别大么?”
“毕竟结论好像都是重视光刻机自研。”
“但我相信以在座各位的逻辑分析能力应该已经想明白,这种主动认知和被动认知之间是存在巨大区别的。”
“如果我们只是把光刻机当做一个不得不去拥有的关键设备,那么它的价值定位就注定不够高。”
“价值定位不够高,我们再怎么喊高度重视,实际上也还是不够重视。”
“或者说,我们的重视程度,始终都无法匹配光刻机的真正价值。”
“而这种不匹配带来的最直接影响,就是我们大概率会像以前错过航天航空发动机一样,错过光刻机。”
“但考虑到我们以前的情况,错过航天航空发动机我觉得很正常,也谈不上惋惜,只能努力去弥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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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考虑到我们现在的情况,如果错过光刻机,我觉得大家以后应该都会惋惜,都会懊悔吧。”
“尤其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现在其实是有一个好消息的,通过我的多方了解,我认为那些光刻机企业可能也还没有意识到光刻机未来的真正价值高度。”
“只能说,他们的优势在于他们是产品的引领者,光刻机又是行业垄断性极高的产品,所以他们现在就算没有意识到光刻机未来的真正价值,但他们可以在不断引领行业发展的过程中,顺理成章的挖掘价值,并且成为价值的受益者。”
“但如果我们能早一点看到光刻机的未来,早一点以那样的认知高度去发展,我觉得我们跟他们之间就产生了一个认知差距空间。”
“这个空间对我们来说,就是机会!”何成用手锤了一下演讲台,表现出了他对于这个机会的在意。
“同时,如果我们被动重视光刻机,那么我们的行为逻辑就是以能力推动产品的。”
“就像今天的研讨会,大家会根据现有的能力,去探寻攻克光刻机自研的方案,而且大概率就是模块化方案,大家各种认领自己擅长的领域。”
“结果会怎么样呢?”
“第一,这是一个自下而上的模式,那就注定了连接性差,完整性差,整个发展进程恐怕会充斥着各种漏洞。”
“第二,几乎不存在主动创新动力和主动突破动力。”
“因为大家的底层驱动力就是被动的,大家现在又属于技术追赶一方,怎么敢轻易去搞创新和突破呢?”
“能在别人的框架下做好该做的事情都觉得了不得了。”
“但如果我们的驱动力是主动的,我们又是最早看到光刻机未来价值的,我们自然敢于创新和突破,甚至会执着于创新和突破,因为我们需要创新和突破来寻求更大的空间。”
“所以综上所述,再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大家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何成再次抛出了这个问题,“我想我的答案已经非常清晰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在这里达成认知共识,一个更主动,更有高度的认知共识。”
“然后基于这个共识,为华夏光刻机自研,制定一副壮阔的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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