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并没有返回住处,而是隐藏踪迹出了道观后门。在生死存亡之际,萧复的直觉和思维帮了他的大忙。
他知道住处已经去不得了,甚至留在屋里的那些东西也顾不上了。与命相比,那些东西再好也不值一提。
萧复出了道观后门就直奔山涧,那边有聂信在等着他去挑水。往常都是聂信先挑一段,他再把水挑回到院子里。
他曾经抱怨过挑水的活,尤其是挑个水要走那么远。但现在却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到了外面,萧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山涧走。直到看见水边的聂信才松了一口气。
“公子,水桶呢?”聂信起身疑惑道。
“以后再也不挑水了,我们赶紧走,青城渡的事情被他们发现了!”萧复拉着聂信的袖子就企图往山下跑。
聂信一听也惊了,怎么好端端的还能被发现了呢?那以后怎么办?
“公子,他们怎么发现的?”
“来了一个老道士,那个江伽禾居然就是他们家的后人。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了,赶紧走。”萧复急道。只要清微真人那个女人在,他们就只能赶紧逃命。
“公子,安娘还在上面呢!”聂信纹丝不动。自己是有女儿的人,哪能说跑就跑?
“什么安娘,早就说了她现在叫春枝。”萧复气的脸红,为什么总记不住呢?
“公子,那也不能把春枝丢下啊,老奴现在去找春枝,公子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聂信,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你是我的家奴,难道你要言而无信,以奴欺主?”萧复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公子,老奴没有丢弃公子,只是春枝是老奴女儿啊,老奴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后人……”被拿住七寸的聂信痛苦道。
“我们俩现在是亡命天涯,带个春枝怎么办?而且春枝就是一个女孩子,他们名门正派难道还能为难一个姑娘不成?大不了以后我们想办法再来找她就是了!”
萧复心里有些鄙夷,难怪一身的功夫结果混到了砍柴的地步。这也放不下,那也舍不得,能成什么大事?大丈夫当断则断!
聂信脑子里急速运转,虽然萧复狠辣,但现在说的话倒是有一定道理。
聂信一直担心安娘迟早被萧复祸害,一个贴身丫鬟还能有好?或者就是跟着自己和萧复亡命天涯,最后横尸荒野。
如果把安娘留在青城山,倒也不失为一个分割的机会。虽然以后父女不能相见,但只要安娘能好好的活下去就好。
他这一生已经没有选择,干了太多的恶事,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他只能赌,赌清微宫的良善,也赌安娘今后的人生。
“公子,走!”想通了的的聂信心里一横,拿起随身带着的刀就往山下狂奔。
萧复心里一松,好在聂信讲重信守诺的那套江湖道义,否则他真的就只能等死了!
两个人不敢走大路,就绕着灌木和悬崖一路往下。好在聂信身手很好,虽是悬崖峭壁,倒是逃跑捷径,只不过比较狼狈。
两人一路往南逃窜,等自觉已经跑出来老远,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
衣衫褴褛,饥饿难耐。两人最要紧的是要找个地方先好好的吃一顿,再睡一觉。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还真是发现了几户炊烟袅袅的人家。
这里一共就只有三五户人家,几个院落隐藏在在树木葱郁、水草茂盛的河岸边。要不是炊烟,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等到萧复拾掇装扮了一番,看起来稍微有点人样子,才来到一户院落前。
院落里,几个男人正在整理兵刃,有汉子还在钉马掌,萧复吓了一跳。要不是旁边还有几个玩耍的孩童,他都以为进了匪窝。
“你们是何人?”院子里站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看就是这家的主人。
“我和仆人本要去嘉州,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歹人,歹人功夫高强,家仆们打不过,倒是折损了性命。好在老仆护着我逃了出来……”萧复的脑子里一堆悲伤的故事。
“饿?是何人如此猖狂?又在何处?”又一个汉子站了起来。
虽说现在江湖人越来越多,但怎么都是太平时节,怎么还能随便杀人越货呢?
对于汉子的问题,萧复对答如流,院子里几个人才慢慢放下了戒心。不过他们住在一起本就是为了相互照应,现在又都年轻力壮,弓马娴熟,自然也不怎么担心。
“我们逃了一路,又困又饿,想借宿一宿,讨点饭食,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
“这……”汉子看着天色有些犹豫。
“大哥,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你们要是不拉一把,恐怕我们主仆就只能死在这荒郊野外了!”萧复恳求道。
萧复虽然相比较过去已经阳刚了很多,但仍然不失温良的外表和诚恳的言辞,一副落难公子的模样。
要是后面的聂信上门就估计够呛,但也正是这样的搭配,一个温和的主人,一个虽然背着把刀但蔫头耷脑的仆人,倒是也相得益彰,欺骗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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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进来吧,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院子里面蹲着的一个老汉说话了。
“爹,这……两位进来吧,乡下人家也不是啥好地方,就怕你们住不惯!”
“大哥,没事,我们哪里那么多讲究,只要能填饱肚子,再睡上一觉,小弟就是走到哪里都感念大哥。”萧复客气道。
“但我得跟两位说清楚,你们只能住一晚上,而且家里房子你也看到了,确实没有多余的。不过好在是夏天……”
“叨扰了,我们住一晚上就行……”萧复虽然心里愤恨,但也讲究不起来。
他愤恨的对象倒不是眼前的汉子,毕竟院子什么样他也看得清。而是愤恨几个月来的人和事,要不然他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两人随着汉子进到了院子,乡下人家自然也没那么讲究,更何况是夏天。所以就在院子里面随便找了块木头坐了下来。
“大哥,你们这是在做啥呢?”萧复看着忙碌的几个汉子奇怪道。
“你们不知道么?现在吐蕃和咱们大黎打仗呢,吐蕃那个狗贼赞布竟然敢打咱们大黎。这咱们不得打回去?”
“他们兄弟几个明天就是要去参军,所以才说只能留你们一晚上,几位也别见怪。”老汉出言道。
“老丈哪里的话,能让我们留一晚上已经是大恩大德,岂敢见怪?”
“听公子说话倒是颇为文雅,公子莫非是读书人?”老汉问道。
“让老丈见笑了,无非是读了些无用的杂书罢了……”
随着有人搭话,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萧复和几人都能聊到一起,倒是又了解了不少边疆和军武之事。
“当家的,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领?”
正说话间,屋里走出来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女子虽然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但长相却颇为标致。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
“妹子,人家落难了也不容易,你正好给弄口吃的让人垫补垫补!”有汉子道。
女子远远的看了一眼萧复和聂信,眼里的厌恶之色更甚。
女子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同情心,而是自己家都乱成一团糟了,正跟自己男人置气呢,能对别人有什么好脸色?
男人死活要去当兵打仗,就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和一个老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不知道呢,还招闲人进来,谁知道是好是坏?
“去给弄一口吧,人家也不嫌弃!”汉子讪讪的笑道,自己也知道有些理亏。
萧复站起身又是一番道谢,女人的脸色才算好看了点。不过女子倒也没客气,从屋里端了点剩饭剩菜就给了两人。
如果是先前,萧复倒还真没有什么恶意,但现在不同了。此刻落魄的遭遇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夜色渐深,其他汉子们已经回家。这家的男人给了他们点铺盖,他们就只能歇在柴火堆旁边,算是有个遮挡的地方。
明月当空,本来疲乏的萧复却毫无睡意。他靠在柴火堆上牙关紧咬,脸上的青筋在月光下尤为可怖。
脑海中回想这些年来的遭遇,越想越气,只恨不得把这天都捅个窟窿。
他以最大的诚意善待王氏,王氏却待他如猪狗,连沈春风那个小崽子都欺辱他。
他好不容易盼来了何不愈,结果只有一个破灭的家门和一个不堪大用的老奴。
他千里迢迢诚心来拜师,想着以怎么样的方式来打动那位高高在上的剑仙,却没想到富家女子随便一块玉佩就可以。
他好不容易有了拜师的机会,但那个老女人却摔了他的神器,还把他暴打了一顿。到现在更是白挑了一个月的水。
还有今天那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一顿,居然还说他是恶贼。更没想到她原本就应该是自己的女人,现在却有可能被一个假货占了便宜。
每想到一件事,萧复脸上的青筋就明显一分。月色再亮,也照不进他心里。他感觉被整个世界所欺凌了。
他想做个好人的,可是好人没好报,反倒惶惶如丧家之犬。好人难做,世道不公!凭什么所有的人都可以随意欺辱他?
一阵男人的闷哼声和女人的呻吟声从主屋里传了出来,萧复的脸色更黑了,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声音。狗男女安能欺我至此?
萧复冷着脸站了起来,既然你们不让我做君子,那我就做个恶人给你们看。
“哐啷”一声,主屋的门被踢开,里面传来男人的喝骂和女人的尖叫,但很快男人便没有了声音,只剩下孩子的哭声。
聂信提着男人的尸身从屋里走了出来,月色下长刀泣血,如恶魔在地狱游走。
随手把男人扔到了院子里,聂信又走向了刚从侧屋出来但已经吓瘫在地上的老汉。
萧复则迈步走进了主屋。在灯火里,那个刚刚还对他鄙视不已的女人正浑身赤裸着被绑在床上,眼睛里尽是惊恐和哀求。
萧复嘴角勾起,笑容从他脸上慢慢绽放开来,眼角的疤痕却更显冷血无情。
他喜欢现在的自己,也喜欢现在的别人。他喜欢看这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在他面前如虫子般的蠕动、害怕、卑微、臣服。
孩子的哭声不断,但萧复却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快感。他在屋里的哭声和外面的喊杀声中,不光体会到了做男人的快乐,也体会到了壮志高飞的自由。
新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萧复抱着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女人胆怯的跟在后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萧复问道。
“桂香!”女子抬眼间,愤恨与害怕交织,但萧复置若罔闻。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以后你就叫春枝,还有这个小家伙就随你,叫春风吧!”
萧复说完就在孩子身上拍了一巴掌,孩子呜呜的哭了起来,萧复却笑的更加欢畅。
“求求你,不要再打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女子不敢哭出声,也不敢流下泪,只是一个劲的祈求。
两匹快马奔出,聂信的背上背着刀和孩子,萧复的背后?桂香紧紧搂着他的腰!
两匹马先向南再向西,最终消失在晨光里。而在河岸边的几个院落里,满地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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