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三教中人,还是武夫剑修,亦或者百家之流,皆是修行中人。
修行修行,修出一身通天的能耐,去行那快意恩仇之事,便是修行吗?还是说修出个高低道行来就叫修行。
这个世界修行者并不少,可与那些凡人相比,却又寥若晨星。
为什么?
是那些凡人不愿意修行吗?他们不愿意拥有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通天能耐吗?不想看一看天上的风景吗?
非不愿,实不能也。
难就难在“入道”二字。
天下无人能够清晰的描述究竟如何入道,更无法讲清楚何为入道。
山河国破,妻离子散,曝尸荒野,烽火狼烟,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乱世之中便有僧人一朝入道。
清风拂面,大江东流,桃李争春,清静无为,则有道士一朝入道。
忠贞之士为奸臣所污害,大义之人为小人所欺诈。清风翻书,竹林潇潇如民间疾苦,便有儒生一朝入道。
还有一种人画虎不成反类犬,眼见大道难行,便堕入旁门左道,食人精血,吸收亡者怨气,炼化亡灵,使其不得超度,这便是邪修。
邪修如过街老鼠,无论是三教中人还是最粗鄙的武夫都对其冷眼相加,不屑一顾。若非这天地间、冥冥中似有若无的因果纠缠,三教中人便最先容不得这种邪修猖獗肆虐。
但却有一个势力除外,蜀山。
无论道教祖庭还是其他门派,修的皆是“出世道”,而蜀山自陈青山这一代起,开始入世求道,
遇世间不平事,一剑了却。
遇世间邪恶人,一剑斩之。
大雪之中。
一身白衣,一卖炭翁默默前行。
二人仿佛心有灵犀,都沉默不语。
宋栖云神色坚定,数十年的岁月雕刻了曾经淘气的少年,使他多了坚毅与担当。
徐清眉头向上微皱,目光中带着些许迷茫与痛苦,身形摇摇欲坠,一身白衣仿佛下一刻就要与这片大雪融为一体。
二人前行的方向,正是大庆皇宫!
宽敞的御道上,出了厚厚的积雪与两道身影外,再难看到其他的事物。
“噗!”
宋栖云走在前方,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徐清连忙快走几步,神情复杂的搀扶起宋栖云。
滚烫的鲜血落在棉被一样的白雪上,触目惊心。
徐清轻声道:“你这是何苦呢?此行过后,你一身修为十不存一,生机更是如雨中花、风前烛”
宋栖云擦干净嘴角的血,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视线前方忽然出现一个青衣小道士,面对二人站在风雪之中。
小道士渐渐临近,二人如临大敌。
宋栖云右手缓缓抵住剑,徐清也直起了腰,眼睛里仿佛有星海翻涌。
将二人动作尽收眼底的小道士并没有如何恼怒,只是平静开口道:“陈师兄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徐清问道:“哪个陈师兄?”
小道士刚要开口,宋栖云声音颤抖道:“可是叫陈青山?”
小道士微微点了点头。
“他回蜀山了?他何时与你说让你在这里等我们的?”宋栖云有些哽咽道。
“没有。这是陈师兄六十年前与我说的。”小道士说道。
“六十年前”宋栖云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一线希望再次破灭,沉归海底。
徐清叹了口气道:“师父为何要你在这里等我们?”
小道士微微皱眉道:“他让我带你们去一趟带你们去一趟圣人楼。”
小道士眉头不解,又道:“陈师兄何时收了两个徒弟?还落得这般惨淡气象?”
“六十年前。”徐清说道。
小道士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我们还有事情没有解决,我们要进皇宫,见庆帝。事情解决之后,便随你一起。”
小道士面露讥笑,扭头看向皇宫位置,“庆帝么”
“那我与你们一同前去吧。”
“可能会很凶险”
“普天之下,贫道只需一剑在手,便是那大墟也能闯上一闯,还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承安门。
三个身影面前站着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
“徐道友,宋道友,陛下等候多时了。”男子笑道。
徐清看着男子的官服,同样笑道:“我们二人竟有这么大的排场,竟让你这位内阁大学士,当朝首辅大人亲自迎接?”
被喊做首辅大人的男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卢蠡看向青衣小道士,身子微微侧开,仿佛在让开一条路,道:“杨掌教也一起吧。”
徐清微微诧异的看向小道士,小道士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小道士竟是蜀山现任掌教!
三个人随着卢蠡走进皇城中。
“卢大人,庆帝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徐清问道。
身穿官服的男子答非所问道:“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徐清仔细揣摩后,缓缓开口道:“那也就是说这庆国境内的所有事情,庆帝都知道?”
“自然是这样。”卢蠡说道。
徐清沉默。
不多时,卢蠡将三人带到一处地方,道:“到了,陛下就在御书房中等着二位。”
徐清与宋栖云对视一眼,随后推开房门。
入眼,就是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头戴金冠,身穿龙袍的男人坐在书案前,正在批改奏折。
男人抬起头,看着面前三人,笑道:“你们来了。”
二人没有说话。
“宋栖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出去吧,卢蠡会告诉你一切的。”男人的声音更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栖云狐疑的看了一眼男人,又看了看徐清。
徐清点了点头,宋栖云这才又推门而去。
“至于你,徐清,你又在想什么呢?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半只脚跨入第七境了吧,如今你一身儒家修为摇摇欲坠,不想想怎么过问心关,渡过那片苦海,来皇城凑什么热闹?”男人饶有趣味的问道。
徐清宛如变了一个人,神色悲凉道:“庆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为什么你没有看见那些生活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呢?惠州齐州两州之地闹饥荒,饿殍遍野,尸骨累累,百姓行将饿死,竟易子而食!不错,那只是史书上的几个字罢了,可是陛下你亲眼见过吗?易子而食,他们流着血泪吃下别人的孩子,甚至还有人疯狂的人去抢食”
庆帝面色平静的听着徐清说。
“你数次与大楚开战,兵力匮乏就从民间抓男丁,六十岁的老头子也要上战场,家里没有男人了,连女人也不放过!老奶奶不愿女儿去战场,便主动跟随官兵离开,她知道她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但她不后悔,甚至还很开心,她的女儿还能活着”
“咔!”
清脆的声音从徐清体内传出。
徐清半步第七境的修为荡然无存,跌入第六境。
“我曾去过西土,那里的僧人参的是剥皮的禅,念得是吃人的经。”
“他们挑选心灵纯净的女童,扒掉皮制成皮鼓挂在寺庙中”
徐清越说越平静。
“小弟弟,这个给你。”
“是糖果!谢谢大哥哥!”
“”
“糖果我只吃过一次,是以前阿姐带我吃的。大哥哥你人真好。”
“等我找到姐姐,我把他许配给你好不好?”
“你姐姐去哪了?”
“在我记事那年就离开了家,村里的老人说阿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既然那么远,我想应该要很远才会回来吧。”
“我阿姐从小不会说话,你可不准嫌弃她啊”
“好”
有一天,男孩长大了,终日坐在山坡上,看着那座寺庙,听着寺庙里传出的鼓声。
“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呆在这?”
“我在听阿姐对我说话啊我在等阿姐回家”
徐清心中无比抽痛,胸口仿佛被大锤狠狠一击,呼吸十分艰难,他看着庆帝,自嘲道:“可是我还是太弱了,我打不过那群僧人。于是我偷偷一剑挑了那座寺庙,逃走了。”
“皇上,百姓为什么要吃人?老妇为什么要参军?那个男孩为什么要失去他的阿姐?你能告诉我吗?”
庆帝仍旧一脸平静的看着徐清。
“小贩会被豪绅欺负,即便被打死,也是官商勾结,死得不明不白,无人为他平冤昭雪。”
“老汉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会被官兵拳脚相加,甚至还会被抢走她的女儿,这就是我大庆的士兵!?”
“咔!”
“咔!”
“咔!”
徐清神色惨淡,嘴角溢出鲜血,修为已经跌到第三境。
“自大秦以来,九国纷争,三国定鼎,已经过了七百年了,徐清,朕且问你,你知道我大庆的疆土有多辽阔吗?我大庆占春秋九国之五!朕不可能细致入微,面面俱到。六部呈上来的奏折朕没有一份遗漏的,朕登记六十年来,每日都调动国运之力巡查我大庆每一寸疆土,你所说的事情,有的我朕看到了,有的朕没看到,但朕管不了。三省六部,百万禁军,可以管多少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朕要再现大秦之盛世,灭大楚,平大隋,天下一统!这样百姓就再也不会受战乱之苦了。”
皇帝声如金石交错,话语中仿佛有刀戈剑戟之鸣。
“咔”
徐清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跌入第一境,自此儒家修为彻底烟消云散。
青衣小道士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神色却产生了一丝异样。
“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
“朕的时间不多了,没有精力再去管那些事,朕要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辽阔的疆土!徐清,这天下的腌臜之事太多太多,谁都管不过来,这不是某个人造成的,而是人性啊”
徐清神情恍惚,他仿佛再次看到了梦中的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仙人,没有烽火狼烟,没有官商勾结,政通人和,国法严苛,百姓富裕,人人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我们走吧。”
徐清失魂落魄的说了一句,随后向房外走去。
青衣小道士跟在身后。
皇帝看着徐清慢慢离开,最后看向青衣小道士,眼神中露出深沉的光芒。
宋栖云站在房檐下,看着纷飞大雪,忽然声音沙哑道:“徐清,我不练剑了。”
随后他摘下那把从太平剑冢“借”来的剑丢入茫茫大雪中。
徐清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身穿蓑衣的背影。
这一日,徐清与宋栖云纷纷跌落第一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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