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酒楼,天字号厢。
吴秀臃肿的身子,在一阵抽搐之后,连人带椅,“嘭”的一声,重重仰摔在地。
突如其来的震响,让周围的人都起身去看。却发现倒在地上的吴秀,已经口吐白沫,脸色死青,且双目翻白。
“死死人啦——”
先是坐在左边的小花魁,带着哭腔一声惊叫。随即,在旁的人,包括林汤在内,都急急跑了过来。
“老师,老师”林汤悲痛难抑,颤着手试了试鼻息,终于忍不住痛泣。
“快派人寻大夫另外把仵作也先请来。”有人急忙开口。
“毒!吴秀大人是中毒了!”一个世家子脸色惊变之后,迅速大喊。
在场的人,都齐齐回头,看向痛泣的林汤。毕竟这一次的拜师宴,是林汤所准备的。
“诸位诸位刚才也同坐吃席,可是中毒了?”林汤颤声抬头,“我林汤若是杀人,又岂会如此蠢笨,在自己的拜师宴上行凶!”
周围的人,都沉默点头。林汤说的极有道理,若是宴席有毒,他们也早该中毒了。
“不对!”站在一边,宁容忽然走了出来,“若无记错,先前的四喜丸子,肯定有问题,是他帮忙夹到我契爹碗里的!”
林汤的脸色,依然沉浸在悲伤中,听到宁容的话,又蓦的更加痛哭,直接走了过去,将没吃完的两个四喜丸子,都抓起来,不断吃到嘴里。
“若有毒,便毒死我林汤,如何——”
见着林汤,抓着四喜丸子,狼吃虎咽的模样,在场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一个小乡绅走来,扶着痛泣的林汤,不住地安慰。
宁容也变得沉默。若四喜丸子真有毒,面前的这位小知事,早该倒下了。
“宁容公子,你一直在说,我林汤是杀死老师的凶手!”林汤声音嘶哑,“但容我多问一句,在先前的时候,吃席的半途,宁公子为何要去厨堂!”
此言一出,顿时,附近的人都转过了头,目光发冷地盯着宁容。
吃席半途,忽然去了厨堂,莫非是说,要在后面添上的菜肴中,是下毒了?
“别胡说!我以为是许将军找我。”宁容急忙开口。
“若无记错你宁容一个外来人,拜老师为契爹,也不过两日时间。”
林汤多说一句,整个天字号厢里,一时间气氛更加不妙。
“宁公子,你说的是许将军?莫非是刚入南方的骠骑将军许陵君?”在场的,一个年老些的小世家主,皱眉发问。
“自然是,他带我来南方,我是他的幕僚!”
“这可不对,许陵君将军,尚在淮州的司马府里作客。但你既然说了,不若这样,我派人去请,请许将军来与你对峙——”
“且慢!”宁容思绪凌乱,止不住地抓着头发。许五樽若是发现他,还在扯什么虎皮,肯定要杀人的。但现在,他才一下子想起来,那什么走堂小厮,分明是来诓他的,将毒杀的嫌疑,栽到他的身上。
“该死!”宁容咬着牙,“该死,我们都被骗了,这是有人在设局,毒杀了我契爹!”
“宁公子,你还没回话呢?”
附近的许多世家人,以及乡绅们,看向宁容的目光,都开始眼色不善。
若是说最有可能下毒的,无疑是林汤,毕竟这是他办的拜师宴。但现在,林汤已经证明,最有可能下毒的四喜丸子,都敢吃到肚里。再说了,若真宴中下毒,为何他们没有事情。
“宁公子,你可是一直坐在吴秀大人身边。”
“不是还有个小娇娘么?”
“宁公子可能不知那小娇娘服侍过很多人,包括我。”先前说话的世家子,垂头冷笑。
“我讲了,这是有人在做局,我等都被骗了啊——”
宁容仰着头,整个人歇斯底里地大喊。
无人忌惮他的模样,待仵作官差急急走来,发现吴秀死的不能再死的时候,愤怒地抛了铁索,将宁容整个绑缚起来,一脚踹翻在地。
“说,说不得便是那个陈景!他要害我,他向来与我有仇!”
“诸位,我宁容可是京官,并非白身啊!”
在南方六州,门阀林立,盘根错节。如宁容这样的小京官,他们根本不放在眼中。
“来人,将这弑父的贼子,给我打入水牢!等我上禀之后,便立即问斩!”
宁容还想解释,被一个跑来的捕头,重重一拳砸在头上,顿时整个人晕了过去。
酒楼里。
林汤还在跪地痛泣。那副悲伤不能自已的模样,让许多人都忍不住劝声安慰。
“莫莫要劝。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吾林汤,此后三年,愿结草衔环,感念师恩!”
天色入暮。
五湖城外,一片人迹罕绝的林子。
四道人影,小心地聚在林中。
“景弟,事情办成了。”说话的林汤,声音明显带着一份嘶哑。
陈景明白,林汤吃的那些四喜丸子,必然会被卡刺,但在那种光景下,为了自证,很明显林汤忍住了。
“兄长,现在好些了么?”
“林逍这小子,逼我饮了很多醋,已经好多了。”
陈景点点头,“吴秀现在死了,那些五湖城的门阀世家,恐怕还要对兄长怀疑一番。但无事,宁容这只替罪之羊,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再然后,胡尊那边的维新党,发现吴秀的死,再想到先前兄长的信,同样会心里欢喜。”
“景弟定的这一计,几乎是大功告成了。”
“算是有惊无险。”此时陈景的心底,依然有着一份后怕。若是有选择,他和林汤都不会想这种法子。
但可惜,这世道纷乱,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人往前走。
“那小花魁如何?”陈景多问了句。
吴秀是个左撇子,所以他让林汤,安排着小花魁坐在了左面,而宁容坐在右面。这件事的布局,小花魁一无所知。
“没有中毒,去官坊录了案,便哭啼啼地回花舫了。那宁容被关入了死牢,只等禀报上面,极可能是秋后问斩。”
现在已经入秋,今年南方的种稻,将有一场小丰。
“景弟,谢谢。”林汤走近,由衷地说了一句。
陈景笑笑,并没有回话。
两人就这么并肩,齐齐抬头远眺,远眺着前方的黑暗,以及南方六州的茫茫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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