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萤从睡梦中惊醒。
然而梦境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场景,却依然清晰的历历在目,叫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来了,还是仍在梦中。
他只觉得自己的双手仿佛刚刚真的用了极大的力气,用白绫扼死过谁;
他的怀中好像真的有人在刚才失去了生机,垂首无力的靠在他的胸前;
李萤的全身都在发抖,脸色惨白,汗出如浆。
奶娘伺候在旁,见他如此异常,焦急的迎了上去:“公子?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魇住了?”
“阿瑜阿瑜!”
李萤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根本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些什么。
他惊慌失措的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出门,但身上的箭伤为了掩人耳目,却是实打实的伤了筋,动了骨。
李萤一动,肩上的伤口刚刚愈合,还很脆弱,一下子便又迸裂开来,疼得他不得不僵住片刻。
他喘息起来,却不肯重新躺下。他适应了那撕裂的痛楚,咬着牙站直了身体。
奶娘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觉得他像是中了邪一般,非要往门外冲去,口中又像是被人下了咒般,不住的念叨着林瑜的名字。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很少有能让她慌乱恐惧的情形,但这时她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公子?公子!”
李萤却像是根本没看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能听见有人说话,也能意识到那是谁在说话,可对方说了些什么,他就全然反应不过来了。
李萤双目无神,只是本能的瞧见紧闭的门窗外透着室外明亮的天光,他就想冲出去找林瑜。
奶娘怎么能放心他这般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她连忙将他搀住,想将他扶回床上,可李萤察觉到她的动作,虚弱却又坚决的挣扎起来。
撕裂的伤口渗出了鲜血,它透出包扎好的绷带,竟已经将雪白的亵衣都浸染出血迹。
奶娘没有办法,不敢再用力阻拦他什么。
她又气又急,百思不得其解:“公子如何知道林氏淑女刚刚来过呢!?”
李萤的脑子现在反应很慢,甚至无法理解奶娘的行为。
可一听见林氏淑女这个关键词,他就立马敏锐的反应了过来。
“林氏淑女?阿瑜吗?她来了!?”
奶娘的脸色十分复杂:“是”
“你为何不告知我呢?!”
“公子伤重未醒,怎好随便让外人进来?”
李萤急的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他几近崩溃:“可是阿瑜来找我啊!她来找我啊!”
奶娘惊异的看着他。
她从他幼年时便一直在旁照顾,李萤说是被她养大的也不为过。她自认为天底下没有比她更了解、更熟悉李萤的人,然而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李萤露出如此无助仓皇的模样。
在外人眼中,李萤身形瘦削又性情孤僻,十分柔弱,看起来经不起半点风雨,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那种爱哭的性子。
在他看似软弱可欺的外表下,隐藏着极其坚韧的心志和冷酷决绝的手段,更有将所有的痛苦咽下咀嚼,而保持面不改色的隐忍克制力。
他不是弱者。
除了因为家庭原因,对待李氏颇为弱势,在除了家人的其他任何人面前,李萤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林瑜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让李萤如此失态?
奶娘咬了咬牙,见自己阻拦不住,只能道:“林氏淑女刚走不久,恐怕还未走远,我这就叫人去追她回来,公子伤势还未好全,如何能出门!?不如在屋内静待片刻,等林氏淑女回转可好?”
李萤却呢喃自语:“我哪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静待我哪有什么资格叫她回头看我”
“可公子头发还未染黑,又卧床多日,蓬头垢面,未曾沐浴更衣过,这样去见林氏淑女,难道可以吗?”
李萤立刻不说话了。
奶娘立即奔出门去,叫人赶紧去追林瑜。
“阿瑜”李萤呆呆的站在原地,这时终于稍微回了一点神。“她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公子之前为了粉饰林氏淑女逃离家中,奔至星门观的出格行为,说她在出行归家的路上吐血,得到了公子的帮助,林氏本就该登门道谢,如今公子又受了伤林氏淑女便一并登门看望道谢,送了几车礼物。”
李萤沉默不语,浅紫色的眼眸望着门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奶娘大着胆子开口道:“公子若你要见她,现在我便为你将头发染黑吧?”
“不染了。”
“公子?”
“阿瑜之前便已经见过了我的眼睛,我想也让她看看我的头发。我原本的样子。”
奶娘顿时有些迟疑:“这”
万一林瑜瞧见他的长相后,露出什么惊愕不喜之色,伤到的不还是公子自己吗?
她不想李萤受伤难过,但见他神色坚定,执意如此,也无法再劝。
“阿瑜若是厌恶我,早就该厌恶我了。”李萤现在好似完全清醒过来了。
他重新被奶娘扶着,坐在了床上。
只是神志清明之后,表情中却又流露出一丝凄然悲怆,叫奶娘分不清他究竟有没有清醒。
他凄楚一笑:“她厌恶又怎么样呢?我难道还想奢求她心悦我么?”
奶娘沉默片刻,然后径直跪了下去。
李萤愣了愣:“奶娘?”
“请公子恕罪!”
“何罪?”
“‘汤春’重现后,”奶娘没想到李萤竟如此重视林瑜,他的反应实在大大超出她的预料之外,既然如此,与其等他事后自己知道,曾有“汤春”刺杀林瑜的事情,倒不如她主动坦白:“门下有一弟子认为那林氏淑女误了公子,一时鬼迷心窍,未得命令,便擅自以‘汤春’之名,前往林府行刺了林氏淑女。”
李萤默然。
奶娘却忽然感觉全身汗毛竖起,背心一阵寒意,而这原本只是安静的内室,突然氛围凝滞,变成死寂。
她立刻飞快补充道:“万幸没有成功——!”
李萤方才几如神智错乱般的要见林瑜,此刻听说林瑜遭遇刺杀,开口的声音却极其平静:“哪个弟子?”
奶娘心头一紧。
“是戌寅。”
“阿瑜可有受伤?”
“那夜恰好有一男子在淑女的院落中,戍寅射弩之时,那男人拔刀护卫淑女,戍寅射偏了,大约是不曾伤到淑女的。”她不愿李萤为了此事而处死一位培养多年的死士,婉转求情道:“他也不过是忠心护主,一时意气,公子便饶了他擅作主张之罪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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