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求见!”
思及太子来了必定要袒护陆淇,李太傅便想开口阻拦,没想到弘治帝比他还快,立马便命太监让进来。
“照儿来了?快叫他进来!”
唱到声未落,朱厚照已经进了殿内。
“父皇!”
见儿子风风火火地进来,弘治帝笑道:“这是怎么了?跑得一头汗,不是在听讲经吗?”
“太傅都走了,经堂无人主持,还讲个什么?”朱厚照一抹脑门,不理会旁边李东阳变黑的脸色,自顾自登上台阶,凑到弘治帝身旁:
“陆筠点卯未至不过小事,延误了讲经,才是大事吧?太傅如此,是不是有些因小失大了呢?”
李东阳上前一步:“微臣不敢!只是唯恐陆筠恃宠而骄,带累了太子殿下。”
做背景墙的进士们之中,有人本来就是秉着露脸的想法才跟来的,见朱厚照帮忙开脱,更加确信了陆淇是个佞臣。
一名新进士出列道:
“微臣附议!陆筠平日不讲圣人之训,只拿些奇技淫巧来哄骗太子,极尽妄佞阿谀之事,实在不堪为东宫属官!”
“嗯?”
弘治帝的脸色沉下来:“你是何人?”
这话什么意思?陆淇是佞臣,亲佞远贤的朱厚照,和钦点陆淇为太子侍读的弘治帝自己,岂不就是妥妥的昏君父子?
那能承认吗?
“回陛下,微臣乃是新科进士童子墨!”皇帝居然问了他的名字,难道这就要飞黄腾达了吗?童子墨高兴得挺起胸膛,响亮地回答道。
李东阳恨铁不成钢地瞥一眼童子墨,真是白长了一个脑袋!
“臣以为,要说陆侍读是贤是佞为时尚早。只是他今日点卯来迟确有其事,还请陛下圣裁。”李东阳只好以退为进。
“陆筠点卯来迟是不错,却事出有因,方才我遣人去他家,带回了一个证人。原来他妻子昨夜突发重病,陆筠连夜求医至今未归。
太傅曾教我‘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为主上者,应当对百姓心怀不忍,不失仁爱,国乃治也。
可如今陆筠家中有难处时,太傅却丝毫不顾,这让我今后再读孟子时,如何相信其中的圣人之训?”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让弘治帝眼前一亮,果然陆侍读教得好,朱厚照从前可没那么能言善辩。
但场上却有人越听越不对劲。
童子墨见太子仍“执迷不悟”,要为佞臣开脱罪责,怎么能听之任之呢?当即不顾身后同科进士们的阻拦,向前一大步,朗声道: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李太傅此举,无非是盼望太子殿下少与小人为伍,还望殿下三思!”
朱厚照彻底被激怒了,还吟起了出师表,你也想做相父?正欲破口骂他。
忽然肩膀上搭了一只手,回头便见弘治帝对他轻轻摇头。
“咳咳。”弘治帝清了清嗓子:“好了!双方奏对,朕已经知晓了。陆筠为妻寻医,其情可悯,朕本次便饶恕他的罪过”
“陛下!”李太傅拱手。
朱厚照顿时转嗔为喜:“多谢父皇!”
“哎,先急着别谢。”弘治帝板起脸:“等他夫人得救了,便命他来见朕。今后如何处置,朕要见过他之后再行定夺!好了,都回去吧!”
见弘治帝已经做了决定,李太傅等人只能告退。
等人都走尽了,弘治帝拉住朱厚照:“照儿啊,来,咱们爷俩说会儿话。”
时至正午,陈银儿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陆淇谢过了崔大夫,便一同乘车回了家。
刚下车,就看见自家院门大敞着,门口栓了五六匹骏马,还有一驾马车。
陆淇心里一沉:果然有人找来了,只是不知是太子派来的,还是皇帝派来的。
陈银儿担忧地向外张望,陆淇只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便整理衣冠下了车。
听到勒马声,院里出来了几个锦衣卫,为首那个正是当初进京时,在门口拦住陆淇马车的那个缇骑。
他向陆淇拱手,谦卑地笑道:“卑职锦衣卫百户岑群,见过陆佥事。”
“岑百户。”陆淇行了一礼:“可是宫中召我去?”
岑群点头:“正是。听闻尊夫人贵体有恙,陛下特意嘱咐,等陆佥事安顿好后,再随卑职入宫。”
把陈银儿抬进屋里,陆淇意外地发觉魏诚竟然不见了。
“您找那个孩子吗?早上太子殿下派人将他接入了宫中,现在应该是在东宫。”岑群在身后解释道。
想必朱厚照不会为难魏诚,安顿好陈银儿之后,陆淇便随着锦衣卫进了皇宫。
与儿子推心置腹地谈了谈,弘治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化作了遗憾。
先皇在时,万贵妃把持后宫,宫女太监们怕年幼的弘治帝被发现,把他藏在安乐堂里,吃百家饭长大,直到六岁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因此,弘治帝对自己的儿子极尽宠爱,或许也算对自己当年,不能享受亲子关系的一种补偿吧。
可是这半年间,弘治帝的病情反反复复,因病罢朝多次,延医问药不在话下,求神拜佛也没有起色。
或许是大限将至?
弘治帝对死亡没有什么抵触,纵然是秦皇汉武又如何?他们要是真能千秋万岁,还会有大明朝吗?
可见天子也是会死的,当年他的父皇如是,他亦如是。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宝贝照儿。
朱厚照还太年轻,根基浅。朝廷里那些三公六卿们看起来忠实可靠,但谁知是不是下一个李广?他必须给儿子留下一股力量,以平衡内外势力。
现在看来,陆筠或许会是个可用之才,可弘治帝已经没有慢慢测试他的时间了。
突然,殿外响起太监的唱名声,打断了弘治帝的思绪。
原来是陆淇到了。
“宣他进来吧。”弘治帝轻轻咳嗽两声。
陆淇趋行而入,行礼道:“微臣陆筠,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弘治帝赐免礼,并让苗逵搬了把绣凳来赐座,一时间让陆淇有些受宠若惊,想不明白皇帝想干什么。
她不是没去点卯吗?这怎么跟立了大功似的?
弘治帝挥退屋里伺候的太监们,把殿门也给关上了,这才开口道:
“陆卿,朕要问你一些问题,你若答不上来,或是答得令朕不满意,朕可要摘下你的乌纱帽。”
“臣一定知无不言。”
弘治帝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朝中有官吏贪污腐败,你会如何?”
“臣会将他们揭发出来,以正法纪!”陆淇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你发现朝廷奸人当道,文武百官腐败成风,揭举无门,你会怎么办?”
陆淇想了想:“臣会保全己身,同时尽可能保护清流,团结力量铲奸除恶,以正朝纲。”
弘治帝深吸一口气:”如果你只能堪堪保全自身,却无力回天,你会如何?”
陆淇愣住了。
“你会致仕离京,回余县去种地吗?”
历史上,这样的时间很快就要来了,朱厚照登基后刘瑾把持朝政,把整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
陆淇思考着,如果那一日照旧来临,她会像唐伯虎那样回归田园,老死花酒之间吗?
不!
陆淇毅然抬起了头:“官场上烂一点,又要有多少百姓遭受苦难?越是风大雨急,越要打伞,绝不能把权势拱手让给奸人!
官场上多一个好官,就能让多一方百姓得到善待,所以臣不会致仕!”
大殿内落针可闻,弘治帝轻轻把茶盏放下,心中暗暗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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