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马车上,魏诚痛得叫出声,陈银儿来不及查看伤势,一把将他护在了身后。
温热的血液濡湿衣袖,靠在陈银儿的脊背后,颠簸的车厢之中,能听见心跳声咚咚的在响,瘦小的男孩微微的颤抖着。
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外面一顿嘈杂,魏诚不知为何福至心灵,伸出胳膊挡下了那颗飞向陈银儿胸口的子弹。
“银儿姐姐别管我了!”魏诚咬着牙:“他们肯定是为了账本才追杀过来的,说明那账本非常重要,是他们最大的罪证,一定要保护好!”
陈银儿已然明白,刚才是这个孩子救下了自己,心中感动不已,忙撕下一截下裳裹在他的胳膊上:
“账本重要,你也很重要!要是把御弟哥哥弄丢了,我可没脸去见你陆大人了!”
马车还在飞驰。
外面,岑群紧张地看了两眼车内。
刚才的悲鸣是少年的声音,皇御弟被打中了!
太子对魏诚的态度,无论东西厂还是锦衣卫都有目共睹。虽然魏诚不姓朱,但只要沾一个皇字,那就是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保护对象。
现在御弟在他的守护下受伤?
他宁可自己被火铳打中,也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
“射中了!”听到悲鸣,刘大喜上眉梢,但这样还不够:“换药太慢了,直接换短铳!”
十余把短铳纷纷举起,火折子的光在夜色中闪烁,岑群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没有甲胄,一般甲胄也防不住火铳的子弹,说是断后,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是去送死,用肉体挡住弹丸的轨迹。
可这边只剩下六个人,等这阵火铳齐射之后还剩下几个?
“我来断后!”
见岑群放慢速度,另外五人震惊地要阻拦他:“岑百户!”
霎时牵动缰绳、勒马掉头,岑群一人一马猛地向着铳口冲去:“你们快走!”
铳响如滚雷,与马蹄、车轮声轰隆隆混在一处。
那刹那间火光乍现。
铳口喷吐出耀眼的火舌,吞没了岑群的背影。
番子们甩开模糊了视线的泪水,怒吼着催马向前,城门已然近在眼前!
“开城门!开城门!”
“锦衣卫在此,请守城军协助诛杀逆贼!”
连续不断的火铳声早就惊动了南城门的守军,一个接一个的火把出现在城门楼上,如同黑暗中亮起一条火龙。
“让城下的锦衣卫出示令牌!”
城门守将很谨慎,突然一只大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转头看去,一个身穿银锦飞鱼服,披着黑红纱斗篷,腰间挎着绣春刀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背后:“不必了,那是我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守将立即认出了他。
再往他背后看去,小黄门搀扶着两个穿着身宫服、面白无须的老人跟了上来:“东厂厂督范公公,还有司礼监内相王公公?”
这三人都是京城里跺跺脚,就能引发一场地震的大人物,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此?
“开门。”牟斌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守将打了个激灵,连忙下令道:“来人,开城门!”
牟斌注视着下方不断接近的马车,深锁眉头,双拳紧握。
他刚接到消息时还无法相信,赵永奇是沙场宿将,与陆淇有什么仇怨,为何非得置其于死地不可?
但是如今,现实就发生在眼前!
这些人不但敢对陆淇动手,还敢在京城外动用火铳,射杀锦衣卫!
赵永奇想干嘛?他想谋反吗?
“这些畜生真是罪不容诛!”范厂督咬着牙说了一句。
王岳王公公沉默了半天,此事出在他掌管的神机营里,他是责无旁贷的。
轰隆隆响处,巨大的南城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此时刚跑到城下的马车顺势,便从缝隙钻进了城中。
钱宁率了一百弓弩手在门内接应,只见门外跑进来一驾马车,又跟着四骑番子。
钱宁的目光在几张熟面孔中打了个转,竟没发现自己麾下爱将:“岑群呢?”
没有人回答他,剩余的番子或是脱力坐在地上,或是惊魂未定地保持戒备,驾驶马车的那个撩起布帘,将陈银儿两人扶下来。
钱宁的心里顿时揪了起来,那位受牟指挥使赏识的陆佥事也不在这里,难道他出了什么事?
“陆夫人受惊了。”钱宁先向下了马车的陈银儿行礼。
陈银儿怀里抱着个孩子,见他穿着锦衣卫的高阶制服,忙喊道:“御弟受伤了!快请大夫来!”
“皇御弟?!”
钱宁手里的灯笼摇晃了几下。
此时牟斌三人正沿登城踏步下来,突然听到钱宁的惊叫声,不由大惊失色。
牟斌一个箭步赶到:“皇御弟也在这里?”
在他身后,两个老太监紧跟着跑来,直累得气喘吁吁:“怎么了怎么了?”
刚才那枚弹丸虽然被布帘阻隔,动能有所减弱,但火器终究不是弓弩能比拟的,魏诚的左臂此时无力地垂着,鲜血淋漓。
看着魏诚的伤势,三位大佬对视一眼。
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大明朝的三大制衡势力此刻竟心意相通,产生了同一个目标:
“赵永奇必须死!”
赵府内。
赵永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才连续不断的铳响极其不寻常。
太近了!
刚才那两声孤零零的铳响,离得很远,还能用愚民乱放鞭炮的借口搪塞过去。
但现在,近在咫尺的两段铳声,绝对已经惊动了整个北京城!
坐在屋子里,赵永奇就能听见外面接连不断的马蹄声,东厂番子的铜哨声
整座四九城的泥沙都被激荡起来了!
赵永奇完全想不明白,到底刘大他们遇到了什么情况,会在北京城门口放火铳?他们中什么陷阱了吗?
如果刘大等人被俘,供出自己来
不,哪怕他们都是铁骨头,连锦衣卫的几百种酷刑都能忍下来,只要有人还认识他们是自己的亲兵,他赵永奇就脱不了干系!
陆淇也听到了那一串铳响。
自她发现隐藏账本之后,就意识到赵永奇为了夺回账本,肯定会不择手段。
于是清早,陆淇就让岑群去北镇抚司通风报信,可账本上的内容未经盘库核实,牟斌一时还无法完全相信。
后来赵府邀请她,陆淇猜到赵永奇必然会在宴会时对付她,于是带着新组建的亲兵小队赴宴。
毕竟关键在于账本,陆淇于是命岑群带着人和账本转移回城,毕竟锦衣卫是皇家亲军,谁会这么不长眼,袭击锦衣卫保护的人呢?
哪知刘大如此丧心病狂,竟然真的敢射击锦衣卫?!
两边都陷入沉思,阖场静默。
事情闹得越大越有利,陆淇反倒不急着走了,回到桌边斟了一杯酒,看向舞姬们:“怎么还冷场了呢?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舞姬乐工都是青楼中人,擅长察言观色,见赵永奇的脸色太难看,他们早就收起欢笑退避到一旁了。
“陆大人好雅兴啊!”赵永奇站在原地,冷笑道:“这个局是不是你布的?”
陆淇摇着酒杯:“陆某却不知赵参将到底在说什么。”
洪都司已经喝醉了,趴在桌上酣睡。
赵永奇抬脚把洪都司踹倒:“没用的东西,居然连一个文人也喝不过!”
不再管别的,赵永奇一声呼喝,二十来个家丁从几扇门里冲进来,把那些乐工舞姬给驱赶了出去。
家丁们虽然看起来赤手空拳,但腰间怀里都鼓鼓囊囊,不知揣着什么武器,二十几人把陆淇与成凫山围在当中。
“赵参将这是何意啊?”陆淇站起来,行动间竟然没有半点醉态,仿佛她刚才喝的不是酒,而是白水一样。
成凫山顿时把手按在腰间的火铳柄上。
陆淇早就说过,今日赴的是鸿门宴,看来图穷匕见,就在此时了!
气氛剑拔弩张。
忽的,一阵混乱声从外头传来。
陆淇回头望去,只见一大波锦衣卫挎着刀从外头鱼贯而入,哗啦啦的脚步声很快传遍整个赵府。
穿堂入室,最后登场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哟,这酒茶不错嘛。”牟斌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我的部下可承蒙你照顾了,赵参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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