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映的话说到这儿,被查伟达给打断了。
查伟达越听越胀红的脸、终于在憋到了一个幅度后,爆发了出来。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嘶哑着嗓子低吼着。
继而,坐着的身形、佝偻了下去。
双肘撑在大腿上、整个腰弯下去,双手痛苦地抱着了脑袋,喉间发出了哽咽之声。
狄映的心里则微微叹息一声。
查伟达,不,是钟伟的反应,已经证实了狄映对这一切的准确推断。
他也不想再说下去、再问下去了。
若想再说、再问,狄情情愿换个时间、换个地点。
毕竟这案子、他也是要追查到底的,哪怕那是都督府、是武丛烈呢?呵!
但是,就在狄映准备结束这一次的问话之时,钟伟终于出声了。
“狄大人,您、您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来”
让人泪奔的一句话,引得听审的侍卫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偏转了视线。
可大人稳稳坐在那里没有动,他们也只能继续竖起耳朵,将这么一件人间惨案、继续听下去。
“我哥要让慧儿去参加都督府下人挑选的时候,我就是阻止的。慧儿她十三岁了,能干、勤奋、还长得好看。
我们只需要帮她找户好人家、等着她及笄后、欢欢喜喜地送她出嫁就好。
可我哥想让她多学点儿规矩,想将她养得精细一些,那样才可以把她嫁到读得起书的人家、才能为她以后的儿女们挣一份好的前程。
听了我哥的话,我都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太浅了,我不该只懂得盯着眼下、不懂得放眼将来的。
所以,我也就同意了。
之后,我就和我哥一起,将慧儿给送送去了都督府。
因为慧儿的相貌、就被都督府直接给录用了。
不过我们只肯让慧儿签雇佣契约,所以慧儿也就是个洒扫丫头。
这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已经很知足、很放心了。
底层的小丫环,才不会有触怒主子的机会。
可我们太不了解权贵人家了,更不了解武丛烈那个人。
我们都是农民啊,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啊,一辈子连州城都没进过几次的贫苦农民啊。
别说人心人性那些,就连富贵人家的大门、都没有看见过几扇。又怎么可能了解人心那种东西、究竟能丑恶到什么地步”
钟伟说着说着,崩溃得哭了出来。
那极力压抑着的呜呜咽咽的哭声,混和着外面从敞开的大门前刮过的风声,听得人就背脊发寒、寒至骨髓。
可没有人动,更没有人想着要去将门给关上,就那样寒着、就那样听着。
听着钟伟仿佛自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
“因着我们的天真和无知,慧儿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我们那时候都是一概不知。
底层的小丫环,每隔三日就有一日的休息期,这是签订雇工契约时、我们听管家的说好了的。
起初,慧儿也真的是每隔三日,就回家来一次。
看着她鲜灵快活的模样儿,我们吃着她带回来的可口的食物,心里都替她感到高兴。
她也像只快乐的家雀儿,一回家就叽叽喳喳地说着各种看到的、和听到的有趣的事儿。
帮助我们打开一扇又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似的,让我们全家都跟着涨了见识。
我的两个孩子,就像麻股糖儿似的、总粘着慧儿,总想听到更多好听的故事。
这让当时的我们、还庆幸自己的有眼光
可七月初一,本该回家来的慧儿,在全家人抻长了脖子的期待下,却一直都没有出现身影。
我们等了一日一夜。
七月初二的卯时,我哥就再也等不住了,带上我大嫂给慧儿做的绣鞋,就赶往了州城。
可他也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此处,钟伟的悲伤,转为了恨火。
他撑起身子,恨声再道:“七月初三,我找到都督府门前打听,都督府的人却根本不搭理我。
只说没有一个叫慧儿的丫头、也根本没有见到有什么人来找过她。
我执意要问。
因为慧儿是我亲眼看着走进去的、亲眼看着她在契约上按下手印的、亲耳听着她说过的那些都督府里的事情,也亲口尝过她带回去的稀奇点心的。
怎么可能没有?
我哥也绝对不可能没来找过慧儿。
可我非但没有问到端底,还被那些守门的人给狠狠打了一顿。
看到我头上的伤疤了吧?看到我手上的伤痕了吧?我说那是做伞的时候无意中给留下的,其实不是,其实就是那次被他们给打出来的。
我撑着伤,回去了家里。
不是想给家人们看伤,只是不想因伤在外面耽误了时辰,让家人们再为我担心。
可我的儿子闲不住。
慧儿的下落、我大哥的未归、我的受伤,都激起了年纪才十岁的他、心中的怒火。
他竟然悄悄跑进了州城、悄悄地从狗洞里、摸进了都督府。
等我发现他不见了,让我哥的儿子出来找他的时候,只在乱葬岗的大坑里、找到了他残破不堪的尸体。
我哥的大儿子是个稳重的,他也是在打听之后,找去了那儿的。不但找到了我儿子的尸体、还找到了我大哥的。
同样是被打得拼都拼不起来的模样儿了。他能认出来、还全凭的是他俩那一身血衣。
我们全家悲痛欲绝。
我大哥的儿子强忍着心伤,继续去都督府打听。
才彻底打听出来:是慧儿被武丛烈给强占后不愤撞了柱。
我哥是被守门的给打死的,我能捡回一条命,还是因为他的死、让那些守门的留了情而已。
或者说:是他们不敢当街做得太过份了而已。
而慧儿的尸体、至今我们都还不知道在哪里”
钟伟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净递过去一盏温茶水,钟伟道谢后接过,一饮而尽。
而狄映和众侍卫们一样,听着钟伟的灵魂悲鸣、暗暗捏紧了拳头。
钟伟在那儿深深地喘息着。
好一会儿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全家,却报不起这个仇。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的人呢,怎么去跟人家权势滔天的人硬碰啊。
我大哥的儿子、日夜磨刀,磨得全家人的心绪都不稳。
我想劝,也不知道该如何劝。
我便想着:等我的伤养好了,再和他一起商量出个法子再说。
可还没等我的伤养好,那夜,就就忽然有一伙儿蒙面人闯进了我的家
他们不紧不慢地砍杀着我的家人们甚至都不怕他们的惨叫声传进村子里去
我娘挨了一刀后,跌跌撞撞地、强撑着跑进了我的房里,将我脑袋上包扎的布条扯掉,再把她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抹到我的脸上。
她让我装死她还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我的上半身给拖下坑、让我倒仰在坑头边。
没想到,这招成功了。我成功地活了下来。
也许是他们根本也不在意我一个重伤之人、还活没活着吧。也许,是他们来的人太多的,有的人杀没杀我、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吧
他们连补刀都懒得
我都有隐约听得到,我的女儿一直在艰难地呻吟着、直到断了气。
都没人给她补一刀、让她能痛快儿一点地走
我活下来了,像个废物一样地活下来了。
那时的我,就睁着眼睛看着、倒仰着看着他们砍杀我的亲人们、再看着他们扛上我亲人们的尸体、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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