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随真心中一惊,听这声音,混成辉竟然受伤了!?
他转身看去,只见楼板上此时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尸体,混成辉右手正紧紧捂着自己的脖颈,一缕缕鲜血正从他指缝里涌将出来!
锦衣卫人群最后面有个汉子,此时正旁若无人地用白色的绸布擦拭着他手中那柄又细又长的宝剑。
这汉子站于酒桌正中,脸上大麻子套小麻子,一脸的麻子坑,下巴往上翘起,是个十分突出的地包天的脸型,从侧面看去,整张脸纯纯像是一轮弯月——照九洲,又神似一根香蕉。
混成辉脸色阴沉,一字一顿地道:“拜蓝教小蓝主————弯月于光?!没想到堂堂蓝主,行事竟如此卑鄙无耻!暗地里混在狗群中偷袭你爷爷我!”
于光大刺刺地将那把又细又长的宝剑缓缓归鞘,嘿嘿冷笑:“天下第一刀客白振衣的大弟子‘不动明王’混成辉,也不过如此!原来我是专门过来替上边除去眼中钉的,没想到还意外捞到条大鱼呀?!嘿嘿!昨日教主他老人家将你们鬼刀门那个什么狗屁的天下第一刀客——白振衣揍的哭爹喊娘、头破血流滴!恐怕那老头儿今天已经断气了罢?你不回去奔你师父的丧,却在这里装模作样的装高手!真是个不孝逆徒!实在不孝!”
他边说边摇头叹息,那表情像是见到隔壁地主家的傻儿子竟如此的不争气,十分的惋惜一般。
王随真一听这话,心神巨震,知道这于光所说的拜蓝教蓝主跟鬼刀门门主天下第一刀客白振衣交手,多半是为了救出红香姐,听于光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场战斗是白振衣输了?
那红香姐是被拜蓝教教主救走了么?
混成辉火往上撞,气的七窍生烟,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老子宰了你!”
他双脚猛然一踩楼板,一声巨响,地板上的数柄绣春刀如活了的鱼儿一般,纷纷钻进了他双掌之中!
只见混成辉双手横持四把绣春刀,将四刀舞的如旋风也似,以泰山压顶之势朝于光劈去!
于光身法飘忽,忽左忽右,总是在刀锋及身前的一瞬间险险避开!
这两人都是绝顶高手,这一动起手来,当真是快速绝伦、变幻无方!
王随真原本还想多看看两人的手段,多听听两人还会再说些什么,想多听一些关于红香姐的消息,但窗棂处的绳子抖动的越来越厉害,显然下面的王伯安在疯狂的催促他快跑!
王随真深知自己越在此处待下去便越危险,再过上一会,等混成辉跟于光分出了胜负以后,自己想走都走不了了!
无可奈何之下,叹了口气,纵身一跃,抓着绳子溜溜的直落到了小船上!
船夫一见王随真落在了船板上,马上长篙一点岸边,小船飞快的向芙蓉湖中荡去。
船夫开了船,丢了篙杆,摇桨而行。
身后芙蓉轩的二楼仍旧传来阵阵怒喝之声,其中更夹杂着楼板被撞烂的‘咔咔咔’脆响,不时有锦衣卫被人从二楼上打将下来,翻滚着掉进芙蓉湖中!
小船这时离芙蓉轩已有了一段距离,船夫将船帆扬了起来,小船此时借到了风力,其势如飞,片刻的功夫便去的远了!
很快连芙蓉轩的楼影都看不到了,四下但见无穷无尽的湖水浩浩荡荡,直连到了天边,北风一吹,湖水登时波澜迭起。
“小兄弟,外面风大,请进来说话!”
王随真掀开棉帘,进了船舱,只见一个小酒桌,两壶绍兴黄酒,四碟小菜,旁边一个小火炉,咕嘟咕嘟地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他坐在王伯安对面,先不喝酒,眼神沉凝,问道:“原来你是来并州拜会东水书院的顾院长的?看来你也不算什么好人了?你这是临时抱佛脚,官帽子丢了特来并州府求顾院长的?想官复原职?”
王伯安削瘦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消沉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一仰头,将怀中酒一饮而尽。
过了许久,王伯安才悠悠道:“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语调惆怅,让人一听,便觉心中郁郁。
王随真粗识几个字,知道这首诗是诗仙李白写的,但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并不大懂,但也听的出王伯安心中此时十分郁闷,看这意思,并非是并州府来投靠顾院长的,不然何必如此惆怅?
“如今朝堂之上,阉党善权!群臣之中,结党营私!江湖之所,盗匪蜂起!北方边境,鞑靼虎视眈眈,不时侵扰中原!辽北之地,隐患重重!东南沿海,倭寇横行!西南百越边民,时时聚众起事,号令不通!如今连这江南富庶之地,恐怕也要乱将起来啦!唉”
他又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继续道:“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将士懈怠,兵卒疲惫!各地兵卒竟纷纷以纸板为甲,以木棍为枪!唉如今我大明王朝已是危若累卵、摇摇欲坠,倘若再有天灾地患,我大明王朝不日即有塌天之祸矣!唉”
“灭亡之祸就在眼前,大明若亡,天下百姓都免不了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饥寒交迫,骨肉分离!呜呼!天下苍生何辜?”
王伯安越说声调越是悲凉,只见他眉头紧锁,满面愁容,说完了这些话,绝望地叹口气,又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王随真终于确信王伯安绝对不是顾德兴那样声色犬马的废物。
一个废物,岂会时时心中忧国忧民忧天下呢?
废物只会纵情声色,只会为了自己那一时半会的快活而行动。
王伯安跟顾德兴这种废物,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哪怕只是惺惺作态,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人,也绝对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王随真终于放下心中八成的戒心,将杯中绍兴黄酒一口干了,摇头道:“先生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但我常听长山大哥说起时事,他常常说,咱们大明朝已经由里到外烂透了,正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如今这样的世道,是谁也救不了咱们大明朝啦!既然如此,先生又何必忧愁?连皇上都不发愁,你管这事干嘛?大明朝的官这般难做,先生做不成官岂不是更好?先生何不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隐居,每日里饮酒放歌,了此一生,又有何不好?先生操心这些大明朝的皇帝都管不了的烂事,又有何用?”
王伯安眼神一凝,有些鄙夷地看了王随真一眼,重重地将酒杯拍在了桌上,正色道:“小兄弟这话就说的大大的不对了!正所谓‘成则为良相,不成则为医卜’!人活一世,所为何来?倘若不能为国为民竭尽全力,岂不是白活一世?古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王伯安自小便立志为国尽忠!为民尽力!我定要全力铲除这世间的奸邪之人!不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悬崖峭壁!我王伯安都会勇往直前,那怕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王伯安身材削瘦,并不如何高大魁梧,但此时此刻,却好似一尊擎天的巨柱、一座镇地的山峰一般,让人心底油然对他生起一股敬佩之意!
那种感觉,便好似一位绝世的剑客,拔出了他那柄盖世无双的宝剑!
擎剑在手,顾盼之间,威不可挡!
那种锋利无俦的惊人气势,王随真只在师父莫愁身上曾见到过!
那时候的莫愁,似乎挥手间便能劈开高山!弹指间就能断裂大河!
王随真一抱拳,佩服道:“先生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受益非浅,不知”
他还想再说话,脸色忽地变了一变,一伸手,将腰间的两把鬼刀拽了出来放在桌上。
‘蹦蹦蹦蹦蹦’!
两把鬼刀在桌子上跳动了数下,撞的桌子发出阵阵闷响,便不动了!
王伯安有些诧异地道:“小兄弟,你这两把刀当真古怪,每次看到它,它似乎都在颤动?莫非刀里有什么虫子或动物?”
王随真摇头道:“这鬼刀着实怪异,但只要抖动,定有鬼刀门的人在附近!这帮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先生坐着莫动,我出去看看!”
王随真站起身来,提起两把鬼刀,掀开棉帘站在船边向远处望去。
只见湖水阵阵波涛,下午的阳光淡淡地,映照着有些混沌的湖水。
也许人的命运就跟这湖水一样?
每个人都只能随波逐流,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风大就高高飞起,无风了就深深跌落。
谁又能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呢?
那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的感觉,只是一场宏大的错觉罢了。
那只是生命的大潮中的一个小小的涟漪。
王随真远远瞧去,只见远处水面跟天空交界的地方,一艘黑漆漆的船,正张着高高的帆子,吃饱了风,如电一般破浪而来!
离的近了,远远地看到那船上一面旗帜,迎风招展,上面用黑漆画着一个鬼头,写着一个怪异的鬼字!
王伯安掀帘而出,望了半晌,说道:“看这意思,还真是鬼刀门的人!不知小兄弟可有必胜的把握?若是没有,我们也张帆而逃吧?等天黑下来,他们便再也寻不见我们了!”
王随真说道:“先生且在远处看着,区区鬼刀门的人,不过如此,若是那混成辉来了,胜负难定,若是其他人,哼哼”
那黑漆船来的好快!
说话之间,已离的近了。
那黑船船头之上,立着一物,远了看好像是一只猴子,离近了看才发现不是猴子,是一个身材极其瘦小的人!
这个人长的尖耳猴腮,两撇八字胡,又尖又长,随风乱飞,此人身量不高,一身黑衣,此刻站地船头上衣袖裤腿都鼓满了风,看起来好似一个孩童偷了大人的衣服穿出来一般,形象十分的滑稽可笑。
船还未近,那猴子一般的汉子便扬声喝道:“谁杀了老五和老六?快快跪下受死!”声音又尖又利,好似用铁器划瓷器时发出的声音一般,让人一听就觉的全身难受!
王随真将腰间黑布一把甩飞,将双刀横于腰间,冷笑道:“将你的鬼刀献上,可免你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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