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修士不会修行的射术,丘知鸿反倒是称得上一句精通,在烈英观这十几年里,丘知鸿少修剑术,多习枪棒弓弩,于是在他得了弹弓之后,那些御剑飞行的剑修、仗器而飞的器修可算是遭了殃。
入了潜龙榜上之人,就算能暂时离了地面,也只能称是个“爬云”而已,离地不过十余丈、所去仅仅三五里,丘知鸿只需张弓搭上弹丸,他们就大多应弦而倒。
若遇了个身怀庇护法宝之辈,那丘知鸿便将雷符包裹于弹丸之上,引弓唤雷,自然破开防御,无往不利。
期间丘知鸿也见了几个名门弟子,的确各有手段,只可惜在丘知鸿面前终究差了一筹,几番争斗下来,他始终把持着一号法坛之位。
潜龙榜内,丘知鸿连战连捷。
潜龙榜外,无数双正死死盯着这榜单名录的修士,也彻底记住了丘知鸿这个名字。
当丘知鸿取代了那虞采泠,成了潜龙榜榜首之后,人群就爆发了一番议论——虞采泠之名,众人自是知晓,但那丘知鸿又是谁家弟子?
不少修士相互打探询问,却谁也说不出个跟脚,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将这丘知鸿当做了个隐世高门的弟子,先不去计较出身。
和这些心下惊异、议论纷纷之辈不同,知道丘知鸿身份的胡芊蓁,见他立于榜头之时,心中便又是兴奋、又是担忧了。
丘知鸿不上榜,她有些担忧丘知鸿上不得榜;丘知鸿上了榜,她又有些患得患失——之前榜上没有熟人,看榜就当是看个乐子;如今榜上有了自己人,再看榜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就在她心中百味杂陈之际,一声沙哑的惊呼出现在了身后。
“噫,这小猴崽子还真有几分能耐!”
胡芊蓁转过头来,正看见了那位寒鸦岭上满山君站在自己身后,此时正抱着肩膀,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潜龙榜。
“满山前辈。”见了乌满山,胡芊蓁当即做了个万福,“您也在这看榜?”
“那小猴崽子还真有几分能耐。”乌满山斜睨了一眼她,点了点头便算是回礼,“还真能在那榜首立住,倒让我生了几分期待。”
“小丘道长自是天资卓绝。”胡芊蓁看着榜上暂时没有了挑战者,这才点了点头,“自他名字入了榜内,便一路挑战,立在榜首许久不动。”
“也罢,也罢。”乌满山盯着榜上丘知鸿的名字,半晌之后才勉强点了点头,“若是他真个得了榜首之位,他败坏我名声之事也就算了;若是他得不了这榜首,等他出了榜来,我定要把这厮绑在寒鸦岭上,让北地寒风吹满数九寒冬!”
胡芊蓁闻言,终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这是怎么回事?
丘知鸿又是如何败坏了乌满山前辈的名头?
就在她惊愕之际,却瞧见乌满山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珠子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眼神之中满是审视之意,直看得胡芊蓁脊背发凉——面对乌满山这目光,她连开口询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手指着自己的面孔,做了个“我”的口型。
“看来你还不知。”见了她这般模样,乌满山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还行,他还不算是不知轻重之人。”
什么不知轻重?
胡芊蓁已经彻底懵了,她发现似乎有些隐秘之事自己完全不知、乌满山刚刚打量自己时也是为了看自己是否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心下略有些好奇的时候,胡芊蓁的目光正对上了乌满山——见了乌满山那双眼珠之后,她心下的惊异与好奇,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了,算了,丘知鸿和乌满山之间的事情,自己应该是少知道得好。
有些时候,无知也是福!
潜龙榜内无生死,潜龙榜内亦无甲子。
丘知鸿在榜内前前后后打了一百零八场,而潜龙榜外看来,时间也不过是两个时辰不到而已。
只是让丘知鸿有些意外的是,虞采泠居然没有再来挑战自己——他专门卖个人情,请森广罗帮自己做一把弹弓,就是为了等二番战时,给她一个惊喜。
但打来打去,他却始终未曾见到她二次前来。
明明后续诸多对手,没有一个能同她相比,她难道主动散去了头顶剩余两花、放弃向前挑战了?
满心疑惑的丘知鸿出榜后抬头看时,发现那虞采泠的名字赫然现在潜龙榜的榜眼位上。
她真就在挑了二位之后,散去了顶上剩余两花,而没有继续挑战自己?
心中疑惑的丘知鸿左顾右盼,想要找到她问询一二。
但还没等他在人群之中找到虞采泠,一只干枯的大手就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丘知鸿转过头看去,入眼正是那寒鸦岭上满山君,乌满山!
不等丘知鸿拱手施礼、道一声“前辈”,那乌满山便先一步咕咕嘎嘎地怪笑了起来。
“你这童子,怎么嘴却似个棉裤腰一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和那只猪说个没完?”
“獬豸前辈于我有点拨之恩。”丘知鸿面色坦然,“我只同他分享些亲眼所见,这又有何问题?”
“丘玖那厮没有教你,勿要在人背后嚼舌根么?”
“师父同我说过天道有常,种因得果。”虽然明知这老乌鸦是不忿自己将他秃顶的消息告诉獬豸、所以前来兴师问罪,但丘知鸿依旧面色如常,“说些实话,却算不得什么嚼舌根。”
“好好好,果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童!”见他如此模样,乌满山干脆地拔下一支翎羽,“既然如此会说,那便和我一并回寒鸦岭上,好好谈玄论道一番!”
说话间,那支翎羽已经化为了一个黑色面皮的丘知鸿模样留在原地;而真正的丘知鸿则是被乌满山一把揪住,和他一起同化风而去,须臾之间就出了这朔天观、离了孤卢府城,上了寒鸦岭。
松林之内,乌满山收拢了双翼。
将丘知鸿丢在雪里、等丘知鸿爬起身来之后,他便上前一步,劈手一把揪住了丘知鸿的领口。
“如今你既已夺了魁首,那便是这封山敕水之人,快些来将我封做这寒鸦岭上山君!”
然而,纵使乌满山面露急切之色,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狠厉,但丘知鸿却依旧左顾右盼,甚至还仰起脸来看了看天空,似乎完全没将这位满山君当回事。
乌满山这边连着叫唤了好几声,丘知鸿最终也只是咂咂嘴:“怎么还没有阳雷降世?”
“潜龙榜事毕,我再说起此事已然不算是泄露天机!”那乌满山闻言,狠狠地哼了一声,“你这滑头童子,莫要磨磨蹭蹭,你自小在这寒鸦岭上长大,自是应该知晓,此处山君非我莫属!”
“既然非前辈莫属,为何又如此急切呢?”丘知鸿笑眯眯地反问道,“既做了榜首,承了这封山敕水之责,待那大醮结束,我自会来此履约,前辈又急些什么呢?”
“我自是怕你这滑头中道崩殂!”乌满山一张锅底也似的脸上,竟也泛出了些红色,“封山敕水之事须从他乡开始,直至回到朔州,谁知你能不能活着回来?”
“既是朝廷正令,也应算个钦差。”丘知鸿摇头道,“又怎会不能活着回来?”
“嘎!正令钦差算个屁!”乌满山提高了声调,“封山人都不知道死了几个了,你这厮虽然调和了龙虎,也不过是个筑基修士,不先让你封了我这山君之位,难道还要再等上个百十年?”
“前辈既望我封个山君果位,那便是有求于我。”丘知鸿依旧不慌不忙,“而有求于人者,自当坦陈以待——却不知前辈,为何非要急着图谋这寒鸦岭山君之位呢?”
“你这童子,怎如此絮叨?”
丘知鸿摊开双手:“封山敕水是大事,不知其中原委,我又怎好贸然行事?”
“你!”
见他这副模样,乌满山几乎气结。
偏偏正如丘知鸿所言,自己有求于他,最终只得狠狠瞪了一眼丘知鸿:“我身上担了些昔日因果,若能得个山君果位,才能消解一二。”
“是何因果?”丘知鸿继续问道,“又要如何消解?”
“你这厮!”乌满山终于面露怒色,“真个以为我不敢动手么?”
眼见着丘知鸿仿佛成了个滚刀肉、面上总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乌满山终于发了狠来,只见他抖一抖肩膀,左手便化了一只干枯鸦爪,抵在了丘知鸿的眼前:
“再不开口敕封,我便剜出你这一双招子下酒!”
然而,还未等到他进一步有所行动,一声爆喝便在不远处响起。
“老鸹,你这厮是要寻死不成?”
话音未落,一旁的山林之中,一个身披水火道袍的高大道人现出身形,不是旁人,正是丘玖!
而见了丘玖之后,许是意识到自己再也威胁不得丘知鸿,这乌满山终于将他一把丢开,含恨而鸣。
“丘玖!”
这一声叫唤,更似个杜鹃啼血、哀怨凄凉,哪怕师父就在身边,丘知鸿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毛骨悚然之意。
而丘玖听了,则先是愣了一下,终是一甩拂尘,摇了摇头:
“老鸹,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何苦?自是苦不堪言!”
说话间,一阵黑烟翻涌,乌满山第一次于丘知鸿面前现了本相,正是一只秃了头顶的老乌鸦。
不仅是秃顶,在他头上,竟是一番血肉模糊、腐肉化脓的模样!
“我自是吞噬了你同袍尸骨没错!”破罐破摔的老乌鸦厉声叫喊道,“可须是她舍身合道,不要了那肉身——天地循环,万物生长,我本就是这寒鸦岭上一只乌鸦,吃个尸体腐肉,难道还有伤天和么?”
丘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面上无喜无悲。
“可你这牛鼻子,却偏偏用个恶毒术法咒我,让我这头顶之上、片羽不生、溃烂至今!”乌满山喊得破音,逐渐多了几分喑哑,“九百多年了!我受这苦痛马上便要千年了!”
“你说我吞了他们尸骨,骤然得了道行,还需行善积德。”
“好,我的确承了道行,那我自修行功德便是!”
“那孤卢府城区区一座边境府城,没有我和我子孙所献翎羽,凭什么组建支黑羽卫?”
“没有那支黑羽卫,这截泞山内,早就叫那域外罗刹搅闹得不得安宁了,这还算不得功德么?”
“可你这混蛋,依旧年年催促,只叫我贡献翎羽,问起头顶之厄何时能愈,却只道要我修心!”
“修心,修心,老子自是只老鸹乌鸦,又能修个鸟心!”
“好不容易有了这封山敕水的机缘,我辛苦多时打探来了消息,想要押注你麾下童子,眼见成功在即,你这牛鼻子便出来碍眼!”
“既然不愿让我好过,那我也不让你好过就是——孩儿们,都出来,让他们瞧瞧,这寒鸦岭上,到底是谁说了算!”
随着乌满山一声喊叫,无数寒鸦自松林之中扑簌簌飞出,直化为了一团乌云也似的模样,竟遮蔽了太阳之辉。
“牛鼻子!”鸦声阵阵间,那秃头乌鸦也拍打着双翼,汇入了乌云之中,“既然你非要逼我,那我便同你做过一场,让你瞧瞧,到底什么叫寒鸦岭上满山君!”
见了这遮天蔽日的气势,哪怕丘知鸿也一时忍不住面露惊愕模样——虽然那乌满山本体算不上多大,但当万千乌鸦尽数盘旋在了天空之上、拼成个寒鸦模样时,竟隐隐有了几分鲲鹏的姿态。
而那千万乌鸦聒噪之间,更是令人头皮发麻,几乎忍不住要主动捅穿自家耳鼓,以求得个清净!
果然好妖王!
可是,面对这万千寒鸦,丘玖却依旧满脸的不屑。
他先是看了一眼丘知鸿,朝他微微点头,面上露出了几分满意模样,随后便仰起脸来,口中响起一道炸雷也似的咆哮。
于丘知鸿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他本就高大的身形猛然膨胀、硬生生撑碎了身上的水火道袍,最终竟成了个三丈有余的猿猱模样!
好猴子!
双目烁烁惊雷震,利齿森森吓虎贲。
膀臂撑天拿日月,足踏山岭镇乾坤。
遍体灰毛杂金色,长尾可称定海针。
自称丘玖符箓道,原来甲戌是真神!
“老鸹聒噪!”只听那丘玖怒喝一声,伸手摘下一棵松树,一把就抹去了上面的树枝松针,成了根棍子模样,“今日你既撞上门来,那便别怪我用你祭旗了!”
下一刻,于丘知鸿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自家成了个猴子模样的师父,竟腾云而起,挥舞着手中粗壮的松木,只一棒去,便敲散了那漫天的寒鸦。
一片乌云,烟消云散。
“既承了丁酉道行,不思问道寻心、练就顶上发冠、成个真正果位,反而对些黑羽斤斤计较!”丢了松木、变回人形,丘玖拍了拍手,咧开嘴巴哼了一声,“让你再修三千年,也是只没出息的老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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