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青色的天空里。
“没想到两族融合这样艰难,这是这月来的第十三起因不同族裔而起的凶杀事件了吧?”王轩兰皱着眉头,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
显然心硬如她,在这早就预知的画面到来时,还是感到了一丝应有的失落与怀疑。
“距离樊笼初成、南苦移居、将台换位,已经过去了半个潜月。
说实话,秭三认为半个潜月仅仅十三起致命事件,对两族的人口来说并不算多。”南冀秭三丝毫没有因为被害人是南苦人,去借题发挥,反而用心的开解着王轩兰。
“既然再次的事实勘定也没有问题,且凶手主动招惹被害人,事前还对其进行辱骂凌辱。主观恶意强,行事暴虐,心中不曾有樊笼。
那便按照樊笼之则,实行褪相去影之刑吧?”修铭冰冷缺乏生气的说道。褪相去影,即是抹去主体存在痕迹的死亡。
这不是这半个潜月来的第一次褪相刑,包括一些在战争中的杀戮平民,战后的和平重建中,依然涌动出现的战争罪犯。
两族已经有上百人被执行了褪相刑,他们大多数罪有应得,但也有一些是不适应新的规则,又一时昏了头。
这其中一些差别,却很难被厘定,也很难因为理解就能获得减刑。
不再互相厮杀,权责统一的樊笼之则,也意味着三位樊笼使主体,将不可避免的人人沾血。
这毕竟不是挥向敌人的刀,手与心也会迟疑。而在这刚刚建立的阶段,既留不得心软,又不能过界。
脆弱的平衡,需要三人不能放松的维护。
“赞同。”
“赞同。”
一声疲惫,一声平淡的赞同声后。
被桎梏住的堂下凶犯,本人终于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小姐你原谅我一次吧?
那人就该死!我只是一时没有忍住。就一次机会,我会老实呆在辛家,一步不出大门!”
小姐半倚着座椅,眼睛眯着一条缝,也不知道看没看他。
她没有任何回应。
堂下人越来越急,终于他撕破自己的伪装。
“王轩兰!你睁开眼啊~!
我是辛家嫡系,你们不能动我!王轩兰,你卸磨杀驴,没有我辛家你如何能在八向之地站稳脚跟。
辛四,你个老不死的,当狗上瘾了吗?还不救你家侄儿?
你忘记我父亲还帮过你?你个帮凶!恶犬!附庸!
迟早,你也被你的小姐抛弃,哈哈哈~你们都不得好死!”
“噗叽~”
辛家狂徒的咒骂被打断,没有惨叫,也没有血腥。
辛四面无表情的用肘锤,将他的脑花震碎成豆浆。
辛四又一次执刑完毕,就在这议堂之中,狂徒再也无法叫嚣,获得自身应得的下场。
樊笼要想约束人心,笼身上就必须布满荆棘,荆棘上最好还要沾着血,才能有合适的威慑力量。
初心坚定的三位樊笼使,也会使得不适应的人撞上樊笼后,落得最公平、也最残酷的结局。
两族人获得更大保护的同时,也难免被荆棘刺伤。
一些人因为自身的狂狷、过界,将成为整体的试错成本。
狂徒的尸体会被还给与他最亲近的人,也是辛四的兄弟之一,辛四抱着侄儿的尸体走出议堂。
辛四依稀地记得,这个侄儿小时候,也被他这样抱着过。
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
“唉~”修铭发出一声叹息,他却无法评价此事。
也许,至少该换个执刑人?
......
樊笼高效运作时,鬼苦将台也在高效运转。
樊笼之则初具形体后,议堂中人就分为两批,一批将留下继续修整这可能永远修不完的细则。另外一批已经回到各自的族内,统筹执行更加具体的事务。
为此议堂高塔附近,已经多了几栋有南苦风情的建筑物。
虽然两族都体力惊人,可也许偶尔休憩,更何况还有精神上会被累计的疲惫。
他们本就是两位将主心腹,也是各自族中精锐,此番留守基本也奠定了樊笼使外的秘书机构。
基本也是两族纸面上的最高机构实体,既修订维护着樊笼之则,也代表着将主们的意志。
离开的人,也相当于樊笼在外的行走,他们也许更贴合樊笼使的本义,只是权柄小了许多。
这样的神经网络,才让两族共同组成的臃肿身体,缓慢运转起来。
让鬼苦将台,也在不断变化着。
将台很大,从内部看,它本身也足够像一片承载人的土地。
最外环作为屏障的失乡魂没有被惊动,中环原有鬼苦人建筑布局改变也不大。
南苦人更多是重新的搬来土块,适当的扩建中环后,在鬼苦人的附近形成了新的南苦人群落。
两族合并的外界结果,实质上是南苦人迁徙到将台上,让这一方将台也成为两族混居的格局。
鬼苦之地,南苦之地,并不会被抛弃,大致一半的族人仍然会留在原地,维持着影响力的边界。
当差不多一半的南苦人都忐忑的来到中环后,很快就开始建立一套足以短时间维持的内循环社会体系,并逐渐与旁边的鬼苦人固有体系相耦合融化。
中环土地上,也很快长出大片大片的红高粱,倒是比鬼苦人鼓捣一个猪猡圈好闻一些,也美观一些。
两族的接触有坏事,也有好事。
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只有坏事才会被呈上议堂,经受那一遍遍的剥开解析,显得人性丑恶不堪。
好事不像集中呈现的坏事,它们低调隐晦,有时就像是相看一眼的悸动一样难以被察觉。
鬼苦人多男性,而南苦人却多女性。
一些缘分到了,会受些磋磨,也会有离有散,但终究会有人走到一起。
南苦人来了,中环这里也依旧显得颇为空旷。
看来八苦之地,与那风星一样,都是极其的地广人稀。
所以南苦的更多价值,也是在本身的族人身上。
大致的搬迁工作完成后,将台便没有悬停原地,按照早期既定的路线,继续向着其他方向出发。
将台更像是一个会行动的中枢飞城,为驻留的人,寻找更多的方向,或更新的出路。
而到底要驶向何方,就要看议堂里的三人了。
......
去那里之前,修铭需要了解八苦城。
在做出属于樊笼使的决断间隙中,王轩兰已经向修铭大致介绍了这一层世界。
这里是八苦城,但更妥帖的说法是八向之地。
因为现今具体的八苦城如今并不存在,它是一段八向之地的过去。
也许,曾经这里也有一座高城,庇护着八苦人。
就像是五名城一样,可以在水塘之上构建出一片盛景。
八向、八苦,越是向外行进,就越痛苦。
八苦城消失的原因,现在已经在南、鬼两族之中难寻踪迹。
现在向前继续行进的理由之一,就是寻找到过去八苦城消失的原因。
尽管那批人、那座城忽然在一刹那间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更无任何活人尚在。
剩下的在外八苦人,也同时经历了某种不明缘由的异化,变成如今八苦八族。
这是一件很久远的旧事,南冀秭三说南苦中最早记载的南向之鸟,已经有上千轮月时。
然而记载有过中断,实际的时间或许更多。
总之,旧人斯去,新人登场。
八苦人没有灭绝,在浮相的不断沉降中,形成了各自方向之地。
并在各自巅峰时期,因为各自形态,方向都不同。
又对内部的生存空间争夺,起了许多争端,或是单纯的为了征服。
爆发过三次以上,涉足八族的整体战争,一度让八族再度全部沉沦。
存在一座不沉之城是一个奇迹。
建造一座不沉之城更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无论八苦人几次赌上一切的尝试,都离八苦城的雏形甚远。
到此,汇聚两族的将台,将要驶向何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浮现出水面。
近的说,是八苦其中的其他方向。
远的说,是图谋一座崭新的八苦城。
这次,是一次目光短浅的迷航,还是新路的尝试性开辟。修铭也不知道,但是王轩兰信心满满。
南冀秭三输掉战争的那一刻就没有了选择,不过至少他看起来也比修铭有信心。
修铭也不是没有信心,只是旧账不平,又添新账。
问题越来越复杂,殊途或许能同归。但如果能一个弯不绕,谁又愿意在他乡绕来绕去呢?
他利用八向之地锚定自身,进而继续看向那座高城。
其实是在利用王轩兰,也利用着现在的两族人。
但同时他也不得不顾及他们的意愿,被两族人裹挟着奔向一个新的目标。
他也在被或心甘情愿,或不知情的利用着。
这事掺杂那事,有时候会是解开蛇皮口袋的抽绳,轻轻一抽豁口打开,所有问题一清而空。
有时又或许,口袋还有口袋,抽绳一抽,里面的口袋就再也打不开了。
两座高城或许别有联系,建立一座不沉之城的代价是什么?这不由得让修铭,不断深陷这难解的漩涡。
修铭只愿自己清账的路上,不要再多其他乱账了,不然还不如回到水下继续猫着。
海波清平、狂风暴雨,对本身在局外的他,都会是平淡寻常的一月。
只是他此时自愿着了相。
......
着相的人不止是修铭,这整个将台的两族人都有些偏执。
鬼苦人嗜血,南苦人高傲。
闹出人命的事少,打架斗殴者络绎不绝。
尤其是鬼苦人,南苦人没来时,他们就经常械斗。也是经常搞得血次呼啦,王轩兰也早就听之任之。
毕竟这些虎豹之士的血性,需要一个泄压的口。
现在多了一个败将之族,鬼苦人可不会尊老爱幼,频频的挑衅本就有怨气的南苦人。
偌大的中环,至少出现了十来处临时转常备的角斗场。
里面场面也颇为血腥,只是依靠强悍的自愈能力,大部分的重伤人员躺上一个月也就差不多就能恢复。
此事也送到樊笼使的案头。
修铭这次却是唯一反对的人,王轩兰与南冀秭三都主张对他们听之任之。
原因自然还是一样,他们都需要一个泄压的口子。这对整体的稳定,对将主,对战斗能力的锤炼都有好处。
唯一的缺点,还是生命轻重问题,残酷点说是损耗。
辛四内侄的事情,将不可避免继续重演,高发的械斗将意气杀人的概率急剧提高。
下手,有时不是想轻就轻的,尤其是两边都红了眼时。
樊笼之则在此并不完善,但是两族的智谋也已经无法继续修改。
褪相刑的判罚,已经成例,轻易修改对已死之人不公。更可能会动摇整个樊笼,甚至各自将主的地位。
或许,只要等到具体的案例,同时触动三位樊笼使的心,这里才会被继续修正。
半个月以来,三人几乎都没有出过议堂。
尽管不远处的住宅群中,最早、条件也最好被建设好的,就是樊笼使的屋子。
只是两族刚刚混居,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断被汇聚到议堂内。
三人就算是只当一个橡皮图章,也多少有着被缠住之势。
身体的疲惫不是问题,以他们的体质靠着椅子休息一会,就足够他们很长时间精力饱满了。
精神的懈怠、脱敏,却是无法回避的隐藏问题。
褪相刑的判罚,修铭这一次眼睛都没眨,换到之前,他估计要纠结几杯茶的时间。
足够理性,就会显得缺乏温度。
理性与感性一体两面。
平衡与内耗,也如此。
“唉~没有想到那面的月潮退却了,这面月潮就会升起。
这不就是像铜钱的两面一样吗?你说会不会月相其实从未移动过,是整个斑斓时空翻了个面。”
修铭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秭三不知道,八向之地的人不知道五名城。”南冀秭三眼神有些迷茫。
王轩兰看着盯着自己的修铭,她翻了白眼。
“哼~别试探了,不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都说给你听了。
你不如问你的小女友,她睡了那么久,不会是出问题了吧?”
这话有点酸,好像还带着某种希冀。
修铭扭过头,娟儿睡得安详,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她在做梦。
而且,修铭其实可以进去,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没事,她还在适应这边的生态。
不过月潮涨落,才是这里最大的变数啊。
不管你们想达成怎样的目的,我都建议二位加快速度,我有预感时间快到了。”
修铭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自己却又走了神,陷入思考。
斑斓时空,水塘深渊,五名六通,阎浮成林,夜色边界,未知蝉鸣、八向之地......
都在这场潮水中缓缓浮现,这或许意味着水线的降低。
那是不是意味着潮水正在退潮?
深渊之下是什么?
不对,不是简单的‘下’。
五名、八苦,现在看起来就在深渊的两面。
然而不管那一面,它们的下方都是深渊。
那么这里的时空关系,已经是一种悖论了。
水塘模型已经不够用了,难怪叫八向之间,因为方向之间有空挡啊。
可是那又如何描述这里,甚至整个深渊的形状呢?
它应该没有能浮现的形状,但即使要理解它,也需要一个参照、一个相似物。
它需要降维、转译、误解。
先二元一点。
到,或者不到?
能,或者不能?
...
空,或者不空?
对,这个可以。
人所至,便为不空,人不可至,便为空。
这‘人’包括一切意识体,也包括看到、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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