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极了。岳疏桐只听得晚风拂过窗棂的声响。
她合上双眼,想要让自己歇息片刻。今日这一天,她真的很累。
半梦半醒间,她猛然发现四周的黑暗正在褪去,一幅旧景赫然出现在眼前。
绿树阴浓,黄鹂婉转,一池碧波水光潋滟,映着琉璃瓦顶的水榭。水榭里,段泓正面朝着一旁垂下的柳丝翠影,轻摇折扇吟诗作赋。
那般神采飞扬的样子,自从三年前祈安城之变后,岳疏桐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正出神时,忽的一人走至身边,岳疏桐扭头看去,竟是平王妃。
安和。岳疏桐轻唤王妃名字。
安和似乎没听见,正看着前方,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
岳疏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段曦、段昶和段暄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榭里,正同段泓谈笑风生。
突然,一场大火从水中冲了出来,冲天直上,吞噬了整座水榭。岳疏桐大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声凄厉的的尖叫划过,岳疏桐全身一震,面前似乎有一道屏障被划破了,她的眼前再次一片黑暗。
岳疏桐全身冷汗涔涔。
没有水榭,没有大火,只有被惊醒的丫鬟们。
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你们听到了吗?”
“出什么事儿了?”
屋子里顿时喧闹起来。岳疏桐知道出事了。她定了定神,翻身下床点亮了灯,举着烛火来到院中。
几乎同时,段曦带来的那些侍女寺人也提着灯笼棍棒,聚在院中。段曦的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灯。
岳疏桐依稀记得,那声音是从院子的东面传来的。
院子的东面有一处假山石头,岳疏桐绕到假山后,只见有有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在那里。一个人似乎是躺在地上,另一个人蹲在一旁。
“什么人!”岳疏桐厉声喝道。
蹲着的人闻言直接跃上了院墙,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那人身法虽快,岳疏桐却已看清那人的身形。
像极了徽宣。
探子已逃,岳疏桐快步向前查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杏子。此时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岳疏桐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息,便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又草草查看了一番杏子身上,并无什么伤口,所穿的寝衣依旧齐整。
院子中的人都聚了过来,烛火将岳疏桐周围映的宛如白昼。
“怎么回事,躺着的人是谁?”安和的声音在岳疏桐身后响起。
岳疏桐扭头看去,只见平王府的侍女寺人簇拥着段曦和安和,安和却全无白天时的小女儿之态,神情很是严肃,站得比平王还要靠前一些,半个身子将平王挡住了,平王披着披风,面色虽然还是略显憔悴,但眼神却很犀利。
丹荔提着灯笼上前查看。
“禀王妃,是杏子。”
“她如何了?”安和又往前走了一步,很是紧张。
“王妃放心,杏子姑娘只是晕过去了。”岳疏桐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段曦走至安和身旁,问岳疏桐。
“禀殿下,我方才赶过来时,便看到杏子姑娘躺在地上。当时她的身边还有一人,那人一见我过来,便跳上墙头逃走了。”
“你可看清那人相貌?”安和问。
“并未看清。只是看身量,是个男子。”。
还未等安和接着问话,院中又涌进来一大帮人,为首的是谷虚怀和谷夫人。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或手提灯笼,或手拿刀剑棍棒,或手持火把的婆子和小厮。
“老臣有罪,请平王殿下王妃殿下赐罪。”
谷虚怀和夫人直接跪倒在那里,战战兢兢,跟随而来的人也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谷老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段曦和王妃快步向前,亲自搀起二人。
“老臣方才听人禀报,平王殿下的院子中进了刺客。是老臣失察,才置殿下于险境,请殿下赐罪!”谷虚怀老泪纵横,又要跪下。
“谷老何罪之有,莫要如此。”段曦赶忙扶住谷虚怀,“本王和王妃都无事,只是伤了一个侍女,还请谷老速命府医过来。”
“是,是。”谷虚怀马上让人去传府医。
“二位殿下放心,犬子已亲率人去捉拿刺客了。”谷夫人道。
“有劳谷将军了。夜深风冷,谷老和夫人莫要在院子中久站,快请进屋。”段曦道。
几人进了屋,杏子被抬进东厢房,平王府的寺人和谷府的小厮将正屋和整个院子围了起来,侍女们也都立在廊下。所有人等皆不许踏出这个院子。
岳疏桐隐隐听得屋内谷虚怀的请罪声,说着“老臣难辞其咎,百死莫赎”什么的。
不一会儿府医也到了,有侍女引着他直奔东厢房。
一炷香后,谷少爷手提利剑大步流星进了院子,身边还跟着一位小厮。那小厮身着软甲,手拿兵器,显然也是常年习武之人。
“末将谷铭,求见平王殿下。”
谷少爷话音刚落,段曦便走了出来。
谷铭刚要行礼就被段曦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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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段曦问道。
“殿下恕罪,末将无能,未能缉拿刺客。”谷铭答道,“不过殿下放心,末将已派人封锁整个宅子,不许任何人走动;也已派了人去禀告官府,想来现在丁大人已经收到了消息,马上就要在全城进行搜捕了。”
“好。谷将军办事滴水不漏,本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段曦话中透着欣赏。
这时,一位侍女从东厢房急急地走了过来。
“殿下,杏子姐姐醒了。”
“可有大碍?”。
“杏子姐姐只是受了惊吓,府医已经施了针,开了两剂调理的药。”
“无事变好。”段曦的神情舒缓了一些,“快去告诉王妃。”
“殿下,末将还想问一问杏子姑娘,可有看清那刺客的样貌。”谷铭道。
段曦点头应允,示意一旁的侍女去询问。
很快那侍女出来,回禀说那刺客蒙着面,并未看清相貌,只知是男子。
听到这个回答,谷铭显然有些失落。
“你们谷府的一个丫鬟最先发现了杏子和刺客。”平王突然道。
岳疏桐马上上前。
“回少爷,我看到杏子姑娘时,那刺客正在她身边,见到我便立刻逃走了。那刺客体态消瘦,个头与少爷差不多。”
“从发现那名刺客到现在,并没有多少时辰,若是那名刺客来不及逃出谷府,又想要躲避的话,多半会伪装成府中之人。”谷铭低头沉声道,“吴钩,你速去通知各处,将所有的小厮带至高山仰止。”他转身对自己身边的小厮道。
吴钩领命前去。
“殿下,末将现在要带这名丫鬟去认上一认。”谷铭双手抱拳请示。
“既看不到相貌,又能认出什么呢?”
“虽然未能看清相貌,但是身量体态是不会变的。或许也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谷铭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也好。你先去吧,”段曦准了。
岳疏桐便跟着谷铭走了。
今夜的月光倒是很好,虽然只有几位丫鬟提灯,但月疏通仍能将面前的谷铭看的一清二楚。
“方才听到段曦称他为“将军”,难不成他在朝中为将。谷铭……这个名字倒是颇为耳熟……”岳疏桐心下泛起了嘀咕。
岳疏桐跟着谷铭绕了几绕,才到了那处名为“高山仰止”的院子。整个谷府的小厮已经在此等候,院子里显得十分拥挤。人虽多,却鸦雀无声。
谷铭要小厮十人一组,并排站好,让岳疏桐仔仔细细地看。
一排接一排的人走过,岳疏桐细细辨认,可这其中并没有身形与徽宣相仿的人。
自然,徽宣也不在其中。
“这位小哥,老爷身边的人也过来了吗?”岳疏桐转身问吴钩。
吴钩一愣,随即答道:“都过来了。”
“不,还少一人。”
“少了谁?”谷铭追问道。
“徽宣。”
“徽宣前日家去了,他家里人捎话进来,说家里老了人,让他快些回去。”一位小厮走出来回话。
“你又如何确定他回家了?”岳疏桐根本不相信这位小厮的话。
“那日是我和鲁墨两个人亲自送他回去的,错不了。到他家里后,他妹子还留我们吃茶呢。”
“不可能是徽宣。他不过是我父亲那里并不受重用的下人,做些洒扫的活计,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和胆子。”谷铭似是猜到了岳疏桐的怀疑,直接了当地下了定论,“总不能因为他恰好不在就疑心于他。”
无法,岳疏桐只得到了一声是。但她隐隐觉得,此事不会这么巧。
又有人来请谷铭到厅上去,说丁大人已经到了。谷铭便遣散了众人,带着吴钩匆匆离开。
岳疏桐独自一人回到了凤凰于飞,只见院子里仍旧灯火通明,里面的人依旧是严阵以待,安和正从东厢房走出来。
“殿下宽心,杏子并没有什么大碍。”丹荔在一旁劝慰着。
“是啊,殿下如此挂怀,杏子姐姐怎么心安呢。”雪梨附和道。
“好容易出来一次,竟然碰上了刺客。这真是……真是不得自由。”安和叹着气,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殿下,夜里凉,您这样坐在外头,仔细受了寒。”丹荔关切道。
“我心里乱,不想进屋子。”安和面露忧虑,早已不复白天时的神采。
“那我去拿件衣裳。”雪梨匆匆进了正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件厚一些的衣裳给安和披上。
“舒儿呢?”安和问起女儿。
“小郡主睡得正香呢,根本就没有被今晚的事吵到。”雪梨道。
“也好。今晚的事不许对外说。”
“是。”
岳疏桐见到安和还未注意到自己,便想趁机回厢房。
“你且站住。”
安和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可抗拒的语气。
岳疏桐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
“你过来。”
岳疏桐只得过去。
“今晚你立了一功。多亏了你,杏子才能保住一条命。你想要什么赏赐?”安和强撑起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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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不敢。”
接着是一阵沉默。
岳疏桐微微抬眼,不想却正好对上了安和的目光。
安和的眼中是无尽的怅然。
岳疏桐心下又是一阵慌乱。
“不知为何,我觉得你颇像我的一位故人,就在方才你发现杏子的时候。”安和却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她像是沉浸在回忆中,声音很轻,如梦如幻。
可在岳疏桐听来,却如万钧雷霆。
“殿下,这位姑娘是不好意思要赏赐呢。”丹荔朗声道,似是要把安和从回忆中唤醒。
“这有什么。”安和回过神来,“你去把我匣子里的那只粉蝶穿花荷包拿来。”
很快丹荔取来了荷包,交予安和。安和细细抚摸着那只荷包,好像又沉浸在回忆中了。她的目光越过了岳疏桐,看向远处,似是在想着什么人。
“这荷包我本是要送给我那位故人的,如今她是用不上了,放在我也只能让我伤心,不如把它赏了你吧。你很勇敢,和她一样。”
岳疏桐心中涌起了一阵苦涩。她感觉有什么从眼中不可控制地流了出来,忙跪下一拜,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
“如此贵重之物,桃红不敢受。”岳疏桐的声音有些颤抖。
“殿下能把它赏你,自是觉得你配得上它。你就快些受赏吧,别人想从殿下这里讨赏,只怕还不能呢。”丹荔道。
岳疏桐只得接过荷包。荷包上绣花的凹凸触感分外明显。
“罢了,你们都去歇着吧,我等夫君回来。”安和的声音里带着十分明显的疲惫与伤感。
“不如进屋里等吧。殿下去厅上和几位大人议事,只怕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现在又起风了,若是受了凉,殿下又该心疼了。”丹荔劝道。
“也罢。”安和起身向屋里走去。
岳疏桐起身站在原地不敢动,在安和转身后,她才敢直直看着她的背影。
一阵难以抑制的冲动突然升起,岳疏桐很想喊住安和,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自己没有死。
但是不能。
岳疏桐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阵冲动压了下去。她不能这么做,这么一来不仅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还会将安和和段曦置于险地。
她抬手想要拭去泪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无妨,终会有再见的日子。
她在心里宽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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