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后年岁已高,不喜奢华,她宫中倒是略显朴素,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香气,有些像岳疏桐儿时去过的寺庙中的味道。好些陈设也不如贤贵妃宫中以及稷王府中的样式新颖。
见到贤贵妃带着自己的两位孙儿来,太后喜不自胜,忙免了三人的礼。
“皇祖母!”段昶立刻扑进了太后怀中。
“我的乖乖,你有几天没来看过祖母了,有没有想祖母啊?”太后立刻搂住段昶,轻轻拍着段昶的背。
“想。孙儿想祖母的时候,就想,祖母现在定是也在想孙儿呢。”段昶在太后怀里撒着娇。
听到段昶如此说,太后更加高兴。
“好,好,我的小昶最可心了。来,看看祖母给你准备了什么。”
太后身边的侍女闻言立刻呈上一只木匣,看到木匣里面的东西,段昶竟有些难为情。
“祖母,孙儿都这么大了,还戴这个。”
“不管多大,都是祖母的乖乖。”太后将木匣里的东西取出,亲自为段昶佩戴。
岳疏桐看去,是一只玉项圈。
“看,多好看。让你母亲看看,是不是很好看?”太后很是满意。
“是,好看极了。这项圈,刚好和小昶身上这件太后赏下来的衣裳很是相称。”贤贵妃笑道。
“上次,我让人收拾库房,从里面找出来几块玉料。都是他父亲让人送来的,说爱打些什么就打些什么。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戴这个做什么,我就想到了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给孩子们打些小玩意儿吧。最后剩下一块大的,给小昶打个项圈正合适。”太后笑呵呵地对贤贵妃道。
“原来祖母还记得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我还以为祖母心里眼里只有小昶一人了呢。”段泓笑道。
“你这孩子。”太后被逗笑了,“你们几个,祖母落下哪一个了?”
“既没有落下,那祖母给孙儿打的东西在哪儿?”
太后大笑了起来。
“菩提,快,快把东西给泓儿。再晚一会儿,只怕这孩子要在我这儿打滚儿呢。”
太后身边的侍女立刻呈上了一枚雕饰精美的玉牌。
段泓起身谢恩,拒霜忙接过,代为保管。
“你们今天就在我这儿用了午膳再走吧。难得你们来,陪我说说话,也好解闷儿。你们来之前,皇后来过。她每次来,不过是照例办事,我也就不留她多说话了。”太后道。
“是。”贤贵妃应着。
“我听说前一阵,她让人将跟在自己身边有些年数的宫女处置了。你说,暄儿还在病中,她不多行善事为暄儿积福积寿,也不能随随便便打杀人呀,真是罪过。”说起皇后,太后面露不悦。
“皇后殿下驭下是有些森严,说起来,也是为了宫中少生事端,好让陛下专心于前朝。”贤贵妃虽如此说,可眉宇间透出不忍之色。
“我昨日,命人将我抄的经文,拿到佑安寺去了,就当是为曦儿祈福,愿佛祖保佑他,早点好起来。”说到段曦,太后面色又沉重了些。
“太后莫要忧虑。有太后的一番慈心,曦儿定能康复。”见太后忧心,贤贵妃出言宽慰。
太后方缓了神色,命人再拿出些新鲜果子和新制的点心给段泓和段昶吃。
一晃到了中午,太后又特地让尚食局做了段泓和段昶爱吃的菜品。待用完膳后,到了午睡的时辰,才让三人离开。
“你们二人今日抽空去看看你二哥吧。”回去的路上,贤贵妃对段泓和段昶道。
“孩儿今日本就有这样的打算。待礼部的一些事办好,孩儿晚些去看二哥。”段泓回答。
“既如此,你们就快去吧,我不耽搁你们了。”贤贵妃忙道。
“孩儿告退。”
段泓要去礼部,拒霜不便跟着,便同段昶一起回府。只剩岳疏桐一人在段泓身侧,寸步不离。
“一会儿到了礼部,你只管在一旁候着,权当歇一歇。”上了马车,段泓嘱咐道。
“是。”
马车缓缓前行,段泓开始闭目养神。
岳疏桐静静地坐在一侧,沉默不语,心中却实难平静。
从昨日,到现在,她着实开了眼界,稷王府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在刚刚,甚至还见到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岳疏桐又重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这衣裳虽然是拒霜穿旧了的,可是颜色仍旧鲜亮,料子也是十分轻软。
可她并不觉得欣喜。
这就是皇家富贵。哪怕是侍从,也比市井中寻常百姓家活得体面。
可是这体面,想必也是主人门楣上的装点。不过是将自己装扮好,好让主人面上光鲜。
更何况,生死也由不得自己。今日你平步青云,明日就可落入泥沼。
爹,娘,你们看到我如今,会高兴吗?岳疏桐轻轻摸着衣袖上的绣花,暗暗想着。
到了礼部,早有两位官员候在门外。
“费公,言大人。”段泓下了车,不等两位官员见礼,段泓便先行作揖。
两位官员诚惶诚恐。段泓只是携住他们二人的手,径直进了礼部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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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便是免了他们的礼。
岳疏桐紧随其后。
礼部的院子不算太大,林林总总五六间房子,每间房中都有身穿官服的人在忙碌。时不时还有几位官员忙忙走过,还在低声商议着事情。
段泓等人进了最大的一间房,房中放着无数的文稿书册,还有几张桌案。有三位品级低的官员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见段泓进来,三人忙要起身行礼。
段泓立刻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殿下,此次暹罗和天竺的使臣入朝,下官等还有几桩事商议不下,想请殿下拿个主意。”言大人道。
“言大人请讲。”
几个人开始谈了起来。
岳疏桐此时还不懂这些,根本听不明白段泓等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暹罗”和“天竺”究竟是何处。很快,她的视线便离了段泓,在房中打着转。
房中处处可见悬挂起来的字幅。可岳疏桐不识字。
儿时,岳疏桐家境贫寒,家中只靠几亩薄田,和母亲为乡绅家做些针线活为生。一年所得仅能果腹,读书一事实在无力负担。更不要说她是个女孩子。男子读了书尚且能考取功名,女子读书又有何用?
后来,她进了乾牢。乾牢中的乾魂无非是些会动的刀剑,只要会护卫主人就好,并无识字的必要。
如今,在她看来,那些字无非是些样式各异的符号。
从来无人问过她,究竟想不想要识字。
其实,她是想的。从小时候便想。
那时,镇子上有一位秀才,常常赶着一辆牛车,到村中闲逛,口中还时不时念诵些听不懂的句子。岳疏桐常常和村中的玩伴一起围在秀才的身边,听秀才讲着女娲抟土造人、精卫填海的故事。
岳疏桐至今都记得,那秀才每每拿出一本陈旧的书,念着书上的故事。她好奇凑上去看,可眼前尽是她看不懂的文字。
“小姑娘,你凑得这么近,怎的,你认得字?”秀才笑眯眯道。
岳疏桐摇了摇头。
“你要是认得字,我这本书就送你,你自己就能给你的玩伴们读故事了。你想学会认字吗?”
岳疏桐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笑着。
认字读书这件事,就仿佛一个本不属于她的宝贝。她只觉得这宝贝甚是好看,可当主人突然问她想不想要时,她却莫名有些羞惭。
可秀才的话,就仿佛是早春时田野上拂过的一缕风,吹开了层层雪被下的生机。
可后来,她也并未有任何可以读书识字的契机,家中如此,乾牢如此,现在亦如此。
岳疏桐胡思乱想着,直到一声爽朗的笑传入耳朵,她才发现此时已是日暮时分。
“这次有殿下,这些事才能这么快敲定。”费公笑道。
“若不是有二位大人在,只怕我根本无力操持这些事务。”段泓很是谦逊。
“殿下过谦了。”言大人道,“不知殿下今晚可否赏光到臣家中一坐。”
“只怕要辜负言大人盛情了。我奉母命,稍后还要去看望二皇兄。”段泓婉拒了言大人的盛情邀请。
“既如此,臣等便不耽搁殿下了。”费公道。
“告辞了。”
段泓起身离开,岳疏桐立刻跟了上去。
两个人再次上了马车,往平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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