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四起,战车奔驰,鼓角声震。
栾鍼与范鞅孤军深入,舍生忘死,杀入秦军阵营。
秦景公率引兵车四百乘,严阵以待,忽闻诸侯联军无故撤兵,于是大奇,琢磨不透其中缘故。又忽见东面尘头起处,一彪晋军驰来,愈加不明其故,急使公子无地迎敌。
整军未毕,栾鍼与范鞅如旋风般杀入,刺杀披甲将士十余,锐不可当。
公子无地叫道:晋将并无后继,合兵擒之!
于是秦军迅速成列,渐渐合围。
范鞅眼见情况不妙,一边尽力挥戈支吾,一边向栾鍼叫道:秦兵势大,众不可当。我等既已斩将立功,可速速回兵!
栾鍼恍若不闻,只向对阵垓心冲入,复又格杀秦将数员。便在此时,秦将嬴詹引军而至,眼见晋将骁勇,遂命放箭。栾鍼身中七箭,力尽而死。范鞅时在重围之外,相救不及,见状叹息数声,脱甲偃旗,单车疾驰得免,渡河还营。
范鞅回营,先来见姊夫栾黡:栾鍼不听我相劝,孤军渡河陷敌,没于秦军!
栾黡惊怒:我弟没于秦军,你却如何独自回来?
怒气攻心,不可理喻,拔戈便刺。范鞅闪身相避,不敢相抗,上马驰入中军。
见父亲范匄正在营前点军,乃高叫道:栾黡发疯,父亲救我!
说罢驰入后营,不知所踪。未及片刻,栾黡驾车持戈而至,怒火万丈。
范匄迎出营外,叫道:贤婿何事,怒之甚也?
栾黡虽然岳父在前,依旧怒不可遏,高声答道:范鞅诱吾弟栾鍼同赴秦师,将其陷入敌阵而死,自己生还。此是汝子杀吾弟也,除非他远离晋国,则此仇必报不可!
范匄息事宁人,满口允道:今当逐之,必不使其留晋!
范鞅在帐后得闻是语,遂引随从家甲,出奔秦国。
秦景公见范鞅来投,问明来意大喜,待以客卿之礼。又使范鞅修书与其父范匄,使庶长武为使,赍书聘晋,求修秦晋旧好。
范匄引庶长武来见晋悼公,劝与秦和,以散楚盟,一举两得。
悼公从之,重新与秦国通好,信使来往不绝。
秦晋既然重修旧好,范鞅复又归晋,再三向姊夫认错陪罪,并说明当初是栾鍼自愿求死,实为只因兄长抗命回军,以己死代为脱罪。
晋悼公以联秦大功,将范鞅及栾盈并皆提为公族大夫,又亲自出面劝谕栾黡,勿得与范氏修怨。栾黡气量狭窄,又心痛兄弟之死,当年便郁郁而卒。
晋悼公叹息一番,命其子栾盈代为下军副将。
自此秦晋复合,终晋国之世,再未交兵。
周简王十年,卫定公薨逝,子姬衎即位,是为卫献公,第二十五任卫国之君。
卫献公居丧之间,毫无哀戚之容,且宴乐不息。定公夫人姜氏乃姬衎生母,见亲子居丧不哀,由是痛哭于先夫灵前,并向众卿哀叹:此子为君,不唯致卫国之败,其必始祸于我未亡人也。呜呼!天祸卫国也夫!吾不获鱄也,使主社稷。
其所云“鱄”者,乃指长子姬鱄,生性宽厚贤德,可惜因病早死。
卫国诸大夫闻之,无不耸惧,如临深渊。上卿孙林父预料卫国必生祸乱,自是不敢舍其家中重器于卫都,尽都迁藏于自己封地戚邑,且暗中结交晋国,以备后路。
献公不听生母定姜劝告,在位数年,日益放纵,亲信谄谀之人,最喜鼓乐田猎。
时有大夫公孙剽,定公同母弟公子黑肩之子,嗣其父爵,颇有权略。上卿孙林父、亚卿宁殖深恶献公无道,皆与公孙剽结交。
献公闻说孙林父将家财迁藏戚邑,疑其有反叛之心,但因形迹未著,又畏其族势强,故而隐忍不发。忽有一日,献公约孙林父及宁殖二卿共食。二卿待命宫门,自朝至午,不见动静。因饥困过甚,径入内宫,寻至后圃,见献公正与大夫公孙丁较射。
献公见孙、宁入内,便问:寡人并未相召,二卿来此何事?
孙、宁二人答道:主公约共午食,臣等故来伺候。
献公大笑:公孙丁前来较射,寡人故忘之矣。二卿且退,俟改日再约。
孙、宁大怒,同至孙林父封邑,就此商议发动政变,欲废除卫献公。
孙林父有子名孙蒯,经常侍侯卫献公饮宴。孙蒯侍宴,献公命师曹歌咏,以佐酒兴。师曹数年前曾被献公鞭责三百,由此怀恨,便借机歌咏《巧言》末章。其歌辞云:
彼何人斯,居河之糜?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因孙林父封地戚邑正在河糜,故以此暗喻孙文子怀有谋反之意,已被献公所知。
孙蒯闻此歌咏,惧而且怒,急派家人前往戚邑,告知父亲。
孙林父知道献公对己已怀杀机,便与宁殖议道:主公忌我甚矣,不可坐而待死,奈何?
宁殖:大夫蘧伯玉向有贤名,若得彼同谋,事无不济!
孙林父称是,乃往见蘧瑗,以言挑之:主公暴虐,恐有亡国之事,将若之何?
蘧瑗知其心意答道:人臣事君,可谏则谏,不可谏则去。若问其他,则非瑗所知。
孙林父由此便知蘧伯玉不可同谋,告辞别去。
蘧瑗料知孙林父必要兵变造反,卫国即将大乱,遂收拾细软车驾,即日逃奔鲁国。
孙林父还至封邑,大聚徒众于邱宫;宁殖亦回本邑,戒车聚众响应。
卫献公闻报,急命召北宫括前来保驾,北宫括却推病不出。献公便知已是众叛亲离,再无他人可以指望,乃集起宫甲二百余人,使公孙丁挟弓矢相从,启东门而出,欲奔齐国。
孙蒯、孙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及河泽,二百余名宫甲尽皆逃散。
公孙丁善射,矢无虚发,追兵相继中箭,倒于车中。由此保著献公且战且走,二孙远远在后跟随,不敢穷追。
便在此时,孙林父遣神射手庾公差、尹公佗引兵而至,来助孙氏兄弟擒拿卫献公。孙蒯告知已尽败献公侍卫,但因公孙丁善箭,故而不敢近身。
庾公差道:公孙丁乃是吾师,果然神射,我非其敌手,奈何?
尹公佗又是庾公差之徒,却不以为意:师父过于胆怯。昔逄蒙学射于后羿,而射技尤有过之。我师祖老矣,有何惧哉!
二孙闻此,胆气复壮,乃随尹公佗追之,约驰十五里,果见献公车驾在前。
只因献公御者被伤倒仆,公孙丁代为执辔驾车,故此行慢,便被尹公佗追及。公孙丁闻听后面喧嚷,回首一望,认得是徒孙庾公差,便安慰卫献公。
公孙丁:来者是我弟子,绝无害师之事,主公勿忧。
乃不再奔逃,停车以待。瘐公差赶到,下车拜见尊师。
公孙丁问道:子来擒我乎?
瘐公差躬身答道:弟子不敢。
公孙丁于是举手答礼:既然不敢,便不须远送,子其归去!
庾公差应诺,回身登车,援弓搭矢,说道:师父!天地君亲师,人之纲常,岂敢背之。我若发射,则为背师;若不射,则又背主。君大于师,只得无礼!
乃以矢叩轮,去其箭镞,连发四矢,前中轼,后中轸,左右中两彀。
瘐公差射毕,遂在车上叫道:师傅保重!
说毕回车便走。公孙丁见此,将头点上三点,叹息一声,引辔而去。
尹公佗大怒,对庾公差说道:师父!你刚才说得好,君大于师,背师犹可,欺君难饶。你对他有师徒情分,下不去手,倒也情有可原,弟子虽须尊他师祖,但实不相识,也无情分。不如师父候在此处,待弟子上前,擒那昏君以归,也好回复主公将令。
庾公差摇头道:我师神箭,绝不下养繇基,尔非其敌。我等便回去领罪,不至于死,你休得逞强,枉送性命!
尹公佗:师父休长他人志气,灭弟子威风!
当下收拾弓矢,纵马飞车,来追卫侯。同时也要在师父面前一显身手武艺,灭师祖数十载神射威名,将天下第一神箭名头夺过,加于己身。
瘐公差深知师父厉害,又恐徒弟丧命,呆愣半晌,只得招呼孙家兄弟,随后跟来。
卫献公虎口脱险,刚舒口气,又闻后面人喊马嘶。回头看时,见追兵复来,不由大惊。
公孙丁说道:当是我弟子有话相嘱,主公勿惊。
于是复又停车。见来者不识,从容问道:子系何人,此来何意?
尹公佗摘弓在手,潜抽箭矢,一面口中答话,以分师祖心神。
尹公佗:我乃上卿孙林父家客尹公佗,曾向庾公学射。我知庚公与汝有师徒之恩,但我乃庾公弟子,未尝受业于子,如同路人。今即奉家主之命,前来请回卫侯,又岂可徇私情于路人,而废公义于君父乎?
公孙丁怒气暗生,冷笑说道:汝既曾学射于庾公,可想其射艺从何而来?为人不可忘本,小娃儿快快回转,免伤祖孙和气。
尹公佗闻言面红耳赤,便趁其开口说话之时,搭箭在弦,将弓拽满,望公孙丁便射。
公孙丁扬手一绰,已将来箭接住,怒道:狂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当真该死!
就将来箭搭上弓弦,回射尹公佗。说时迟,那时快!尹公佗急闪身躲时,只听扑地一声,箭矢已贯透左臂,铁弓落于车中。尹公佗负痛,欲回车而走,却哪里还来得及?公孙丁自壶中抽矢,再复一箭,前心窝里正中,复自背后穿出。
尹公佗大叫一声,倒伏车中,早已了却性命。御者大惧,张口长呼,弃车逃窜。公孙丁不愿再见徒弟瘐公差,复拾辔绳,纵马复奔。
献公赞叹:若非贤卿神箭,寡人休矣!
于是依仗公孙丁神箭相护,献公终得脱险,到至齐国。其后未久,献公同母弟公子鱼亦自卫国封邑赶来。齐灵公以礼相待,将其兄弟皆都妥为安置,馆养于莱城聚邑。
瘐公差及二孙自后赶至,见尹公佗被射透前后心而死,不由叹道:早知是如此结果,却不能力阻其死,为师之过也。
乃车载其尸,回去向上卿孙林父复命,说被公孙丁力保献公逃走,特地请罪。孙林父既驱逐献公出国,也便不再追究,反重赏瘐公差,安慰一番。
遂与宁殖迎立公子剽为君,是为卫殇公。
卫殇公得以继位为君,也便投桃报李,又封宿地为孙文子食邑。又封宁殖,宁惠子固辞不受,反后悔与孙林父合谋逐君,因郁结成疾。临死之际,遗嘱儿子宁喜:为父一生忠正为国,最悔之事,莫过随同孙文子谋反。儿当想方设法,替为父掩饰逐君之过。
叮嘱已罢,溘然长逝。
卫国之变传至晋国,晋悼公召集众卿商议,欲行伯主之责,发兵问罪。
中行偃奏道:卫衎无道,诸侯皆知。今臣民自愿拥立姬剽,主公切勿参与为上。
悼公以为言之有理,于是从之,就此不闻不问。
齐灵公容纳卫献公,本欲效仿当年秦穆公送晋献公归国一般,亦送卫衎回国复位,为人恩主。但只忌惮伯主晋国,恐其怪罪自己越俎代庖,因而发兵干涉。及闻晋侯不讨孙、宁逐君之罪,乃误会其意,因而大喜,遂召集众卿,商议再度称霸诸侯。
齐灵公:晋侯不理卫国之变,是其霸主之志惰矣!我不乘此时图伯,恢复先祖桓公当年大业,更待何时?
众卿闻此,知道国君意在伐鲁,不敢谏阻,大都沉默无言。齐灵公却也不甚理会众卿意见,因而即刻发兵,亲自率师伐鲁。于是兵至鲁国北鄙,围攻郕邑,大掠而还。
镜头闪回,倒叙齐灵公伐鲁原因。
齐灵公欲为东方霸主,非止一日。即位为君不久,便即挥师伐莱,欲灭其国。
莱君以重金贿赂灵公幸臣夙沙卫,终使齐师罢兵,这才逃过一劫。
齐灵公十五年,召见莱子至齐相会。莱子恐被扣留,因此不敢前往。灵公大怒,遂派将军晏弱、叔夷率兵再次伐莱,并一举平灭其国。
灭莱之后,齐国疆域扩大一倍,势力北达山戎,与燕国交界,甚至可达泜水之濒。齐灵公由此狂妄自大,复生称霸诸侯野心。
便以灭莱之事为基,齐灵公开始不服伯主晋悼公召唤。鸡泽之盟,齐灵公拒绝出席,只派太子光与会。此后戚之盟、戏之盟、柤之盟,以及从晋伐秦,齐灵公概不亲自参与,只命太子光或大夫高厚、崔杼代为。
齐灵公初娶鲁女颜姬为夫人,无子;颜姬侍媵鬷姬生子,取名姜光,便先立为太子。
其后嬖妾戎子之娣仲子又生一子,取名姜牙,被戎子抱去,养为己子。
又有侍姬,生公子杵臼,不受灵公之宠。
戎子恃其宠爱于齐侯,非要废黜太子光,复立姜牙为太子,灵公许之。
姜牙生母仲子谏止:太子光之立已久,又代表主公数次会盟于诸侯,今无故废之,恐非但招致伯主问罪,兼且国人不服,后必有悔!
灵公怒道:废立在我,谁敢不服!
遂使太子光出都,率兵去守即墨。姜光去后未久,灵公即传旨废之,更立姜牙为太子。因上卿高厚德高望重,拜为太子太傅;寺人夙沙卫多智,使为少傅。
鲁襄公知闻此事,于是大怒,遣使来齐质问,外甥太子光何罪,致被罢黜。
灵公不能回答,反而恼羞成怒,又虑鲁国将来必助姜光争位,所以首先出兵伐鲁。
闪回结束。
鲁国无故受伐,使人告急于晋。恰逢晋悼公当时抱病,不能出兵相救。
是年秋,周灵王苦于晋霸诸侯,目无天子,遂使刘定公出使齐国,赐诏命于齐灵公:
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师保万民。世胙大师,以表东海。王室之不坏,伯舅是赖。今余命女环,兹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无忝乃旧。敬之哉,无废朕命。
齐灵公因受天子之命,借机不再听从晋国号令。自此四年之间,接连五次伐鲁。
公元前559年,周灵王十三年,鲁襄公十四年。
晋上卿随文子士燮之子士隰因功升任上军元帅,代替晋侯主盟,会合晋、鲁、吴等十四个诸侯国于向地。
是年冬,范宣子士匄奉晋悼公之命,会盟鲁大夫季孙宿、宋卿华阅、卫卿孙林父、郑公子蹻虿,及莒、邾诸国代表于戚。齐灵公犹不敢与晋国反目,亦遣使者与会。
会盟之上,范宣子代表晋伯判决,因卫献公无道失政,公卿率国人驱之,有功无罪。孙林父由是心安,代表卫殇公竭力奉承范宣子,并夸耀晋悼公巍巍之德,赫赫之功。
士匄大喜,乐而忘形,乃辱齐国之使,命其演奏《韶乐》;并借口装饰旌旗,借齐人鸟羽及牦车之尾,会后又不归还。
聚会已罢,齐使回报灵公:今次会盟,晋国主盟上卿范宣子命臣演奏《韶乐》,并借用羽牦不还。自恃为天子,视我为属臣。其无礼如此,鲁国赞之。
齐灵公:韶乐乃朝见天子之乐,羽牦亦乃天子仪仗。士匄此举,可谓僭越之甚!
周灵王十四年夏,鲁大夫孟献子筑城于成,齐灵公纠合邾、莒二国攻之。鲁襄公求救于晋,晋悼公盛怒,欲亲伐齐、邾、莒三国,传令待至秋初发兵。
秋初七月,白昼之日,天狗食之。晋悼公将欲伐齐,突然染病,不能复起。于是托孤于中行偃、范匄、赵武、韩起、叔向等,并留遗嘱:公子彪为嗣,以羊舌肸为太傅,行司徒事,祁奚、韩襄、栾盈、范鞅四家,命为公族大夫。
冬十一月,晋悼公薨逝,年仅二十九岁,在位一十五年。来年正月,悼公下葬,公子彪嗣位,是为晋平公,以中行偃为相。
晋悼公薨,晋人怜其早死,念其功业,故上谥号为“悼”。
平公即位,诸侯闻之,以为主少国疑,由此想法不一,各怀心事。鲁襄公使大夫叔孙豹前往绛都吊贺,且告以齐国屡次相攻之患。
叔孙豹:齐侯屡次无故相侵,明明是不将伯主放在眼中,尚望晋伯钧裁。
晋中军元帅荀偃代替平公答道:大夫勿忧,俟来春再会诸侯。齐不赴会,我便讨之。
叔孙豹得其允诺,称谢而去。
来岁周灵王十五年,晋平公元年,中行偃禀明平公,大合诸侯于溴梁。
齐灵公果然再次不至,使大夫高厚以代。荀偃就此借题发挥,当场便欲执拿高厚,囚禁于营。幸亏高厚机灵,趁夜逃归,并向灵公添油加醋,汇报一番,诉说晋国如此无礼。
齐灵公大怒,虽不敢直接攻晋,但复兴师伐鲁,掠其北鄙,围攻防邑,杀其守臣臧坚。叔孙豹再至晋国求救,晋平公姬彪乃命大将中行偃会合诸侯之兵,大举伐齐。
中行偃点军发兵,是夜扎营野外,却得一梦,甚是奇异。
梦中只见晋厉公、栾书、程滑、胥童、长鱼矫、三郤一班人众,于阴司诉讼,当年弑君公案。众人争辩良久,真相渐渐分明。殿上阎王听罢,于是下达判决书道:
彼时栾书执政,宜坐首恶,五年之内,子孙绝灭。其余胁从,姑且不论。
晋厉公心中不服,出殿后忿然说道:此事皆由荀偃助恶,安得无罪!
说罢,忽持戈入于军帐,猛击中行偃之首。中行偃痛极而醒,以手抱头,深以为异。但梦中之事,毕竟无稽,只得抛却脑后,打点精神,率师济河往东。晋、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集十二路车马,同往齐国进发。
齐灵公闻报,当即分兵派将:上卿高厚,辅助太子姜牙守国。寡人率师亲征,崔杼、庆封、析归父、殖绰、郭最、夙沙卫为部将,各引亲兵家甲,抵御晋军!
一声令下,大军出城,西行三百余里,屯于平阴。
齐灵公下令:众军听命,据城列阵扎营,回固墙垒。析归父率引本部兵马,于城南防门外深掘壕堑,调选精兵把守,以遏敌师,不得违误。
话未落音,寺人夙沙卫出班献计:主公且慢。彼诸侯联军虽众,但十二国人心不一,号令不齐。我可乘其初至,立足未稳,突出奇兵击其一国。若能败其一军,则余军俱都丧气,克之易也。如战之不胜,亦可退入城内,据险要而守之。城南防门之堑,未可恃也。
齐灵公不以为然:你寺人何知!我有此深堑,彼军战车安能飞渡?
夙沙卫见灵公不纳己策,怏怏退出帐外,仰天叹道:敌众我寡,且平阴弹丸之地,岂是数里之垫可御敌者?寡君固执己见,我其皆为晋人之虏矣!
齐军戒备未毕,诸侯联军已至,扎营于齐长城外。
中行偃闻齐师掘堑而守,笑道:既有长城,又何必掘沟拒敌?齐人畏我,由此可知!
乃召集诸军,分兵派将:鲁、卫、邾、莒四国之军,向南绕行琅琊蒙山进入齐境,使其长堑无用;司马张君臣,于险要处虚张旗帜,驰车扬尘以为疑兵。士匄率宋、郑之兵居中,赵武、韩起率滕、薛之兵在右,魏绛、栾盈同曹、杞、小邾之兵在左,三路军正面相攻!
由是诸将奉令而行,三路军马各载木石土囊以进,填平壕堑,大刀阔斧杀入齐垒。齐兵不能抵挡,被杀伤大半。析归父几乎为晋兵所获,带残部逃回平阴,来见灵公请罪。
齐灵公登山瞭敌,见山泽要地旗帜飘扬,战车扬尘,大惊道:诸侯之师,何其众耶?
乃命退军往东,回守临淄。夙沙卫再次出班,自请断后御敌。
猛将殖绰、郭最耻笑道:岂有寺人殿后,令晋人笑我无大将耶!
齐灵公深以为然,遂命二将殿后,夙沙卫随驾前行。
夙沙卫大怒,故意押后而行,暗令部将以巨石阻塞石门山险隘,截断绰、最二人归路。灵公在前,全然不知。
绰、最二将领兵断后,退至石门隘口受阻,知是夙沙卫故意陷害,又惊又怒。时逢晋将州绰追至,二人便即不战而降。
中行偃命将二将暂囚于中军,下令搬开巨石前进,径抵临淄城外。鲁、卫、邾、莒四国之兵绕行蒙山俱到,四面围住攻打。
临淄城中百姓乱成一团,齐灵公十分恐惧,全靠上卿高厚督率军民,协力固守。
诸侯联军围齐,五日不克。
至第六日上,郑国大夫公孙舍之与公孙夏遣使来报,说子孔谋叛,私引楚兵伐郑。郑简公大惧,求告于晋平公,请还师回救新郑。
晋平公议于诸将,元帅中行偃道:今齐守未亏,非旦日可下。但臣料齐侯已经丧胆,此后不敢伐鲁矣。郑国既有楚警,不如且为救郑之计。
平公听从其言,乃命解围南下,命郑简公率领本国人马先归。
诸侯联军随后征进,行至祝阿,夜间宿营,晋平公宴请诸侯,命师旷奏乐。
师旷奉命,拿出洞箫道:此去与楚争战,未知胜负之数,臣请以箫声卜之可也。
乃先吹律歌《南风》,又奏《北风》之曲。众臣按节聆听,闻《南风》之声不扬,《北风》和平可听,但皆不明其意。
师旷奏毕,放下长箫,向晋平公再拜称贺:恭喜主公,此战将不战而胜。
晋平公:卿因何而言此?
师旷:因奏《南风》不竞,其声近死。《北风》和平,大有王者气概。臣以此断言,楚子北来,必无功而返。
平公大笑,半信半疑。
歇兵三日,第四日方欲拔营启行,忽见前面尘土飞扬,一驾车马驰至,直至营前止住,求见晋侯。营门守将入报晋平公:郑国大夫公孙虿求见,现在辕门。
晋平公急命进入,便问:大夫此来何意?是否楚军已克新郑!
公孙虿喜笑颜开:非也非也。我主公兵未还都,楚师已撤围而去。我主故此特命下臣来报盟主,勿使诸侯大军继续南下,空劳往返。
晋平公大为惊讶:请道其详。
公孙虿:楚令尹子庚欲报先世之仇,故此谋伐郑国。我郑国公子嘉阴通子庚,许为内应。公孙舍之及子夏却预知子嘉之谋,因敛甲守城,子嘉不敢稍动。子庚涉颍水北来,不见内应,乃屯兵鱼齿山下。偏值雨雪数日不止,彼营中水深尺余,楚军冻死者过半,子庚只得班师而回。我寡君还都,遂诛子嘉,遣下臣连夜奔告盟主,及诸国君侯,止谢三军。
晋平公大喜,乃遍告诸侯,使各回本国。又谓师旷道:子野先生,真圣于音乐者矣!
画外音:师旷字子野,平阳(今山东新泰南师店)人,音乐大师,古称乐圣。晋悼公时为太宰,晋平公又封为掌乐太师。其人非但精于乐韵音律,且善健身养生,又最早提出“民贵君轻”学说,对孟子之儒产生极大影响。师旷又善卜卦推演,被后世算命先生尊为本门祖师。因生而瞽目,故自称盲臣,据说其可听到之音,同时精通鸟兽之语。抚琴之时,能使凤凰来仪,其后便以“师旷之聪”闻名后世,乃为神话传说中“顺风耳”的原型。
周灵王十八年春,晋师济河西归,回至国境之内。
中行偃刚踏上晋国领土,行至中途,忽觉头痛难忍。用手一摸,原来在前番梦中被厉公所击之处,生出一个疡疽,状如核桃;稍一触碰,便即痛不可当。
中行偃无可奈何,只得请平公先回绛都,自率中军逗遛于著雍之地。延至当年二月,其疡成熟溃烂,两只眼睛俱脱都出眶外而死。当日恶梦,至此灵验。
由是三军举哀,众将挂孝,起灵还都。殖绰及郭最两员降将乘此丧变,率领本部降兵叛逃,复向东渡河,返回齐国去了。
副帅范匄同荀偃之子荀吴迎丧以归,安葬于中行封邑。
晋灵公下达诏命,使荀吴为中行大夫,承嗣父爵;升范宣子士匄为中军元帅,以中行吴为副将,以荀为氏,称为荀虒。
夏五月,齐灵公寝疾卧病。大夫崔杼与庆封密谋夺位,使人迎故太子光于即墨还都。
庆封率家甲夜叩太傅高厚府门,执而杀之,收其家财甲兵。太子光同崔杼入宫,先杀灵公嬖妾戎子,后杀公子姜牙。
灵公闻变大惊,叹道:戎子误我!恨不听仲子之言!
因无力阻止叛兵,遂呕血数升而死,在位二十七年。
画外音:齐灵公昏聩不明,史家众所周知。母亲声孟子与大夫庆克私通,庆克男扮女装,蒙衣乘辇出入宫中,竟达数年之久,终被大夫鲍牵发现,奸情方才败露。声孟子却为情人之故,无中生有,同时陷害国佐、高无咎两位公卿,再兼大夫鲍牵;齐灵公毫不辨察,因而将鲍牵处以刖刑,又驱逐高无咎奔莒。于是无咎之子高弱举卢地叛齐,国佐返师诛杀庆克,以谷地叛齐,因而举国大乱。灵公本与国佐盟于徐关,许复国佐之位;却于卢地归降之后,立刻雇凶刺杀国佐,又使清人杀其子国胜,致使国弱奔鲁。国、高两家世代相齐,一旦翻为寇仇。齐灵公信母谗言,滥杀旧臣;又依嬖妾之言,随意更换太子。可谓母子夫妻情深。
齐灵公呕血而死,公子姜光杀弟即位,是为齐庄公。
寺人夙沙卫耳目聪明,手脚麻利,率其家属出奔高唐,据城以叛。
齐庄公亲引大军围攻高唐,因城高池深,月余不下。高唐人工偻把守东门,知夙沙卫不能成事,乃射书城外,约以夜间献城,庄公得书,半疑不信。
殖绰、郭最随征高唐,闻说工偻肯为内应,欲报前番石门山截断归路之恨,主动请命道:主公,我二人自请冒险应约取城,擒杀叛贼夙沙卫,若不成功,虽死无恨。
庄公思索半晌,于是许之。殖绰、郭最候至夜半,引军潜至高唐城东北角上。见城中毫无动静,便依书中所约,往城楼上连打三声呼哨,对接暗号。
呼哨停歇未久,城门开处,上面同时放下吊桥,数十个黑影立在桥头招手,呼哨以应。月光下依晰认出,为首者果然便是工偻。
殖绰及郭最见工偻果然献城,不由大喜,暗下命令:过桥入城,把住城门!
二将领先过桥,来至城下,与工偻相会。工偻不及多说,先亲引殖绰去城内府衙,捉拿夙沙卫;留郭最把住城门,招引齐兵大队入城。
齐庄公入城,传令不许互相杀伤,附叛者弃械免罪。饶是如此,黑暗中也是乱杀一番,死伤无数,约有一个更次方定。天将放亮之时,工偻同殖绰绑缚夙沙卫,解到城头。
姜光骂道:阉狗!寡人时为太子,有何亏负于你,却向我父献谄,以少夺长!
夙沙卫垂首无言,悔之不及。
庄公命牵出斩之,以其肉为醢,命疱人烹熟煮羹,遍赐从行诸臣众将,分食而尽。又叙破城擒贼之功,重赏殖绰、郭最、工偻,并使工偻便为高唐大夫,然后班师还都。
齐国之乱,至此告平。
齐庄公还都升殿,忽边关来报:晋国上卿范匄率领大军入侵,已经渡过黄河。但闻灵公驾崩凶信,以为伐人之丧不仁,即时班师。
大夫晏婴进奏:晋师不伐我丧,乃是施仁于我,背之不义。不如趁此遣使请成,解释我齐国内乱之故,以免此后干戈之苦。
晏婴虽然身不满五尺,却是齐国第一贤智之士,向来言出必中,国人皆都信之。庄公更不反驳,乃从晏婴之言,使人如晋,谢罪请盟。
晋平公大喜,由是大合诸侯于澶渊,使范匄为傧相,与齐庄公歃血为盟,结好而散。
同年秋,宋国境内突发怪病,人犬同患。宋人以为其病可能与狗有关,于是举国驱逐患病之狗。此是中国现有典籍之中,首次关于狂犬病记载。宋国公卿为转移国人对狂犬病恐惧,乃发兵攻陈。陈人恐狂犬病传入本国,一边拼命拒敌,一边遣使赍重礼求和,宋人退兵。
同年,郑大夫姬騑因专权被杀,公孙侨继立为卿,任少正。公孙侨字子产,既掌国政,便奏请简公,实行系列政治改革,以富国强兵。
郑子产悬榜国门,宣布改革之法:其一承认私田合法,向土地私有者征收军赋;其二铸刑书于鼎,是为中国史上最早成文法律;其三主张保留乡校,倡导听取国人意见,因才任使。采用宽猛相济治国方略,郑国由是秩序井然。
晋国范宣子士匄为政,因范、栾二氏不和,由此发生内乱。
画外音:晋国公卿大夫,以栾家最盛。自栾宾、栾成、栾枝、栾盾、栾书、栾黡、至于栾盈,七代卿相,贵盛无比;晋朝文武半出其门,半属姻党。另有魏氏舒、智氏起、中行氏喜、羊舌氏叔虎、籍氏偃、箕氏遗等诸大夫家族,皆与栾氏结为同党。
栾盈谦恭下士,散财结客。州绰、邢蒯、黄渊、箕遗,都是门下死士;力士督戎,力举千钧,手握二戟,乃是随身心腹;又有家臣辛俞、州宾,多负智谋。
栾盈生母栾祁,丈夫栾黡死时才及四旬,风姿绰约,如狼似虎。因见家臣州宾屡次入府禀事,窥其年少英俊,遂遣侍儿送情达意,因此私通成奸。栾祁便渐将家中器币宝物赠与州宾,府中侍从婢女无人不知。栾盈随同晋侯伐齐,州宾更公然宿于栾府,毫无避忌。
栾盈出征回来,还都归家,渐渐闻知一些风色,不由大怒。但碍着母亲面皮,兼又家丑不可外扬,便不说破,只是重责守吏,严稽闲人出入内宅。
栾祁亦知奸情泄露,恐被儿子害了情人州宾性命,乃以祝寿为名,回到娘家,来见父亲范匄,诬陷亲子:我儿栾盈将为叛乱,欲杀外祖。
范匄惊问:何作此言?
栾祁:我儿在府中私养死士,并当众尝言:范鞅杀吾兄长,反加宠位,父子专国,范氏日盛。吾宁拼死,也与范氏誓不两立。又与智起、羊舌虎等人聚谋,欲尽去国中诸大夫,恐我泄其消息,严敕守门之吏,不许与外祖家相通。不是谋叛,又是为何?
范匄见女儿状告亲生之子,不由半信半疑。
范鞅在旁帮忙煽风点火:父亲,我姊所言果然不差。儿亦久闻栾盈结党营私,心怀不轨。栾氏党羽至盛,不可不防!
范匄见一对儿女皆作是言,不由不信,乃入宫密奏平公,请驱逐栾氏出京。平公闻奏,因栾书援立父亲之功,不忍驱逐其子;又恐栾氏势大,怕两败惧伤,因此陷入犹疑。
此时乃是周灵王十九年,晋国山雨欲来,再次面临一场大乱。(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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