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凶战危,风云突变。
匈奴狐鹿孤单于闻知汉军南返,亲率五万骑兵袭击。汉军匆忙迎敌,一战而败,死伤甚众。李广利原想立功赎罪,却遭此大败,又忧虑家中老少安全,由此心慌意乱,指挥失据。
狐鹿孤单于却是趁热打铁,因乘汉军不备,便命部众夜间开工,在汉军营前悄悄挖掘一条濠沟,数尺之深;又趁夜绕到汉军之后,于清晨再次发起突然袭击。
李广利突遭袭击,欲出营列阵抵敌,却发现前有深沟,后有敌军,进退不得。就此军心大乱,丧失斗志,再加疲劳,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再次遭到惨败。
七万汉家儿郎,就此全军覆没。李广利兵败,后退无路,只得投降匈奴。狐鹿姑单于知其在大汉身居高位,深加重用,并将女儿嫁之为妻。
消息传至长安,汉武帝闻说李广利丧师损众,且又投降匈奴,不由勃然大怒。遂下诏命,令将其妻儿家人,悉数诛杀族灭。
李广利投降匈奴之后,虽然换来一时富贵,但也好景不长。时有汉朝降将卫律,见李广利投降在后,所受尊宠却在自己之上,由是心生嫉妒,便欲加害。
此后年余,卫律趁单于母亲生病,买通巫师,命其谎称病因是由于去世老单于发怒。
狐鹿姑单于惊问:我父因何发怒?
巫师见问,佯作鬼魂附体,便借老单于口吻说道:我昔日出兵伐汉,发誓定要捉住贰师将军李广利,用来祭神。而今我已送李广利到你手中,我儿为何还不杀之?
单于见巫师学说先父说话,惟妙惟肖,信以为真,便将李广利诱至王帐诛杀祭神。
可叹!李广利当初见死不救,忍见李陵被迫投降,今自己落到这般下场,便欲屈辱偷生,苟安于世,亦不能得之也。
李广利临被杀时,仰天怒喝:我死后化作厉鬼,亦必统死难部众,誓灭匈奴!
事也凑巧,便在李广利死后不久,果然匈奴之地接连数月雨雪不断,家畜死亡,百姓疫病不断,种植黍穄也都绝收。
单于大惧,急为李广利建立祠堂,每月祭祀不断,半年复以大祭,以慰亡灵。
镜头闪回,按下西域匈奴,复说长安汉宫。
时有匈奴降将金日磾,本姓金天氏,字翁叔,凉州武威人,原为匈奴族休屠部太子。
元狩二年春,汉武帝派遣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骑兵一万,自陇西出发北击匈奴,越过焉支山一千余里,切断匈奴右臂,执浑邪王子,缴获休屠王祭天金人。匈奴单于因浑邪王屡为汉军所破,伤亡数万,怒不可遏,欲召而诛之。浑邪王闻之,便欲说服休屠王共同降汉。
休屠王因思本部损失不大,估计单于不会杀己,故而不从。浑邪王便杀休屠王,率其部众四万余人降汉。汉武帝准纳其降,并封浑邪王为列侯。
金日磾当时只有十四岁,因父亲休屠王被杀,无所依归,便与母亲阏氏、弟今伦随浑邪王降汉,被安置在黄门署饲养马匹。
汉武帝在宫中宴游,阅马助兴。因见金日磾体形魁伟、容貌威严,牵马从殿上走过,乃感惊讶,便向御马监询问:此青年乃是何人?
马监见问,跪地奏道:此乃匈奴休屠王之子,金天氏之后也。
汉武帝闻而大奇,就封金日磾为御马监,原马监另调别职。金日磾自此之后一路升迁,累任为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极得汉武帝信任宠爱,赏赐累积千金。
金日磾母亲教诲两子,皆有规矩,汉武帝甚是赞许。金母死后,汉武帝下诏在甘泉宫为其画像,题名《休屠王阏氏》。金日磾每次看见画像都必下拜涕泣,然后方才离开。
汉武帝爱屋及屋,对金日磾二子都加宠爱,称为弄儿,常都使在身侧。
次子弄儿从后面围住汉武帝脖颈,撒娇弄痴;金日磾凑巧看见,以目瞪之。弄儿惧怕而走,一边哭道:我爹爹发怒,还家后必要责罚我矣。
汉武帝不悦,便对金日磾说道:卿何怒我弄儿哉!
金日磾哭笑不得,只得谢罪而出。又忽见长子弄儿,在殿外正与宫女戏闹,于是唤回家中,亲自拔刀杀之。
汉武帝闻知大怒,问其杀子原因。
金日磾跪奏:世间岂有食子之虎?只因弄儿恃陛下之宠,调戏宫女;今若不杀,待来年长大成人,必将秽乱宫廷,遗臣灭门之害,且对陛下名声有损!
汉武帝闻此,哀伤落泪。其后更对金日磾看重,谓其有大将之才,名臣风范。
朝中时有马何罗及马通、马成安兄弟三人,皆与江充交好;马通更因诛杀太子刘据,得到天子封爵。后来只因江充宗族朋党全被诛杀,马何罗大惧,遂与兄弟策谋造反。
金日磾见其兄弟神情异样,暗中留意,加强防范。马何罗也觉察到金日磾用意,因此没有机会动手。忽有一日,金日磾偶感小恙,留在殿内休息,汉武帝宿止林光宫中。
马何罗见此,以为时机难得,便与二弟马通、马成安假传圣旨,谋划深夜入宫行刺。
次日侵晨,天子及众侍还未起床,马何罗忽然从外入宫。
金日磾当时泄疾未愈,正登东厕,见之心疑,遂提前进入天子卧室,躲在门后。
马何罗袖藏利刃,从东厢而上,忽然看见金日磾,神情大变,急忙跑向汉武帝卧室。只因行走慌忙,又兼天色未明,黑暗中不料撞到宝瑟,摔倒在地。
金日磾纵步上前,抱住马何罗双臂,随即高呼:来人护驾,马何罗造反!
汉武帝听见,猛从床上惊起。金日磾揪住马何罗脖子,以匈奴族摔跤法使个背胯,将其自殿内摔到殿外,跌个半死;侍卫上前捉住,帝命彻底审讯,于是马氏兄弟皆都伏诛。
金日磾因此救驾之功,闻名朝野。汉武帝谓其笃厚谨慎,行为特别,奇异少见。
汉征和四年,汉军出兵西域,再次攻破车师。大臣桑弘羊与田千秋等联名上书,建议武帝扩大轮台屯田,加强轮台、渠犁屯田规模,以保障军粮供给。
武帝览奏,便生偃武修文之念,乃下《轮台罪己诏》,此后不再向匈奴大规模出兵。又将丞相田千秋封为“富民侯”,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推广代田法,改善先进农具。
后元元年,汉武帝命画工绘成《周公背成王朝诸侯图》,送给故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异母弟霍光,以示托孤之意,使霍光辅佐皇少子刘弗陵为帝。
镜头闪回,由此便说刘弗陵身世来历。
刘弗陵生母赵氏,乃河间国人。当汉武帝刘彻出京巡狩东海,路过河间国时,有望气者对武帝说此地必有奇女,汉武帝立即下诏派人寻找。
果如望气者所言,不移时随行官员回报,找到一位年轻漂亮女子。据说此女天生左手握拳,虽年已十多岁,依然不能伸开。
汉武帝大奇,便唤此女过来,见其左手果真紧握成拳。伸手轻轻一掰,少女左手便被分开,却在手掌心里紧握一只小玉钩。
经过询问,乃知其父犯法,被处以宫刑,担任中黄门,死于长安,死后葬于雍门。汉武帝便命人将此女扶入轺车,将其带回皇宫,由此倍加宠爱,号称拳夫人。
画外音:后世有人认为,赵父曾为宦官,故使其女赵氏美貌,被朝中官员得知。于是使其握拳藏钩,乃为取悦汉武帝,合演一出把戏,以此好将赵氏送给天子。
其后赵氏晋升为婕妤,居住在甘泉宫中,所居之处,被命名为钩弋宫。故此赵氏自此便被称为赵婕妤,也称钩弋夫人。
太始三年,赵婕妤为汉武帝生下一子,取名为刘弗陵,又号称钩弋子。
据说刘弗陵与上古尧帝一般,怀胎十四个月而生,于是又称其所生之宫为尧母门。
征和二年,发生巫蛊之祸,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因受苏文、江充、韩说等人诬陷,不能自明,兵败自杀,之后太子之位一直空缺。
汉武帝共有六子,长子即太子刘据,次子齐怀王刘闳早逝。巫蛊之祸后,可继承皇位者便有四人: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髆,以及赵氏之子刘弗陵。
刘旦在刘据死后,上书父皇汉武帝,请求自封国回到都城长安,进宫担任保卫。言外之意,其实希望得以立为太子。
汉武帝看破燕王意图,由此大怒,立即在北阙杀死刘旦派来使者,并削其封国三县。
广陵王刘胥为人奢侈,喜好游乐,行为不遵法度,故为武帝不喜。刘髆是宠妃李夫人所生,贰师将军李广利外甥。李广利与丞相刘屈氂策划谋立刘髆,事发后李广利投降匈奴,刘屈氂亦被腰斩,引出一片血雨腥风。刘髆由此惊恐不安,挨到后元元年正月,亦即去世。
于是四位皇子之中,刘弗陵虽为幼子,年仅五六岁,但极受汉武帝宠爱,并以为其行为举止,很像自己少年之时。汉武帝有心立其为太子,但因子幼母壮,犹豫不决。
赵氏随侍天子,在甘泉宫修养,因犯有过错,受到汉武帝斥责,以至忧郁而死。
钩弋夫人死时,暴风空起,刮起满天灰尘,笼罩京师,吏民无不感叹哀伤。
汉武帝便问左右近侍:对于钩弋夫人赵氏之死,外面有何议论?
左右答道:人皆谓陛下既然欲立其子,何必非杀其母?
汉武帝道:此间道理,是非愚辈所知者。主幼母壮,是为古今乱源。女主独断骄横,淫荡放肆,无人能止。汝等不闻吕后事乎?当年便即几乎葬送我刘氏天下。
左右闻此,无语可答。
后元二年二月乙丑日,汉武帝病笃。弥留之际,立刘弗陵为太子。丙寅日,汉武帝对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四人加以任命,要求四人接受遗诏,共同辅佐幼主。
丁卯日,汉武帝驾崩于五柞宫,享年七十岁。戊辰日,刘弗陵继位,史称汉昭帝。
昭帝即位,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作为顾命大臣辅政,把持军政大权。因其二人一向与李陵交好,就派李陵好友陇西人任立政等三人为使,出使匈奴,招请李陵归汉。
任立政到达匈奴王廷,单于置酒款待,李陵、卫律皆都在座。任立政虽然得见到李陵,但不能私下讲话,便用目光示意,将佩刀上金环弄掉,趁捡环时,又握住李陵脚跟。
李陵心中会意,知道汉使是以金环暗示自己“今可归还”,但不置可否。
单于接待宴罢,任立政等三人归于饱驿。此后李陵、卫律整备牛酒,前往馆驿慰问汉使,一起博戏畅饮。二人当时皆穿匈奴服装,并蓄匈奴发式。
酒过三巡,任立政时见除却卫律及李陵之外,再无旁人在侧,以为机会难得,便大声道:汉朝新君即位,已宣布大赦,国内安乐。陛下年少,由霍光、上官桀辅政。
欲以霍光及上官桀故旧之情,以及天下大赦诏命,挑动李陵归国之意。
李陵闻此,沉默良久,以手摸发,叹道:我已着胡服多年,不惯汉装矣。
稍顷,卫律起身更衣如厕,出于帐外。
任立政乘机说道:少卿,公所受冤苦,举朝皆知。武帝虽然屈杀公之全家,但死者死矣,难以生还。霍子孟、上官少叔来时嘱我,特命问候将军。
李陵闻言动情,问道:霍公与上官大人可好?
任立政说道:二公辅政,皆请少卿返回故乡,富贵勿忧。
李陵啜泣流涕:少公,我回去容易,只恐再次蒙受耻辱,无可奈何!
话未说完,卫律复返,听到最后一句,乃接口说道:“少卿贤能之人,大可不必只在一国居住。昔陶朱公范蠡遍游天下,由余自西戎而至秦国,公等尚何谈故国他乡之语!
说罢拱手告辞,显是话不投机。
任立政又问李陵:少卿之意,亦同卫公耶?
李陵低头叹道:大丈夫犯错,一之为甚,岂可再乎?某不能反复无常,再次蒙羞。
任立政知其意决,遂不复言,乃转换话题道:苏中郎在此,与少卿曾相会否?
李陵长叹一声:苏公高洁,我不如之!
镜头闪回,叙说苏武出使匈奴之事。
苏武乃关中杜陵人,汉右将军苏建之子。年轻时凭父亲庇荫,与兄长苏嘉、弟苏贤皆官拜郎中,后升任栘中厩监。
汉武帝不断讨伐匈奴,双方多派使节互相侦察。匈奴扣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批人,汉朝也扣留匈奴使节相抵。
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即位,恐受汉朝攻击,主动送还之前所扣押汉使路充国等人。
武帝赞许,遣苏武以中郎将身份,持节护送扣留在汉诸匈奴使者回国,并赠送礼物,以答谢单于。苏武同副中郎将张胜及使臣常惠等,并招募士卒、斥候百余人一同前往。
未料到至匈奴,适逢缑王与虞常等谋反,策划绑架单于母阏氏投奔汉朝。
虞常在汉朝时与张胜有旧,便私谓曰:弟闻汉朝皇帝深恨卫律,我可替汉天子杀之。我母弟在汉,亦望能得天子赏赐。张胜允之,并送虞常许多财物。
其后月余,单于带卫兵出外打猎,城中只有阏氏和单于子弟留守。虞常等七十余人便欲趁此时起事,未料同伙中一人趁夜逃跑,揭发虞常计谋。
单于子弟出兵围剿,缑王战死,虞常被活捉,张胜只得将其私访虞常之事告诉苏武。
苏武叹道:事已至此,不可因我而使两国交恶。
便欲自杀,张胜、常惠劝止。虞常果然供出张胜,单于大怒,欲尽杀汉使。
左伊秩訾说道:汉使如何加刑?应全部招降为上。
单于信以为然,遂派卫律,召唤苏武前来受审。
苏武道:我身为大汉使者,今屈节辱命,有何面目归汉!
说著拔刀自刺,胸前血涌如泉。卫律大惊抱住,派人找来医生,拼力抢救。苏武本已断气,救而复苏,常惠等将其载回营帐。
单于钦佩苏武节操,早晚派人探望,命把张胜监禁。
苏武伤势好转,单于又派卫律劝降。
卫律斩杀虞常,对苏武道:张胜谋杀单于,应是死罪,但降者便可赦免。
张胜恐惧,急忙请降。
卫律复对苏武说道:副官有罪,主官连坐。
苏武:我未参与其谋,又非其亲属,因何连坐?
卫律:我弃汉归顺,受单于恩宠,赐爵位富贵。苏君投降,亦与我同,可做兄弟。
苏武:为人臣子,不顾恩义,背君叛父,投降蛮夷,我见你则甚?单于命你决定他人死生,反欲挑起两国君主矛盾,坐观成败。南越国曾杀汉使,终遭国灭,成为汉朝九郡;宛王曾杀汉使,亦遭消灭,人头被悬北门示众;朝鲜曾杀汉使,灭国亡身。只有匈奴,尚未遭如此下场而已。你明知我不降,则请开刀杀我;令两国开战,匈奴覆灭,自我而始可也。
卫律知道苏武不可胁迫,遂以其言报告单于。
单于果然不敢轻杀苏武,但越发欲使其降,就囚禁苏武,置于大地窖内,不给吃喝。
苏武嚼雪吞毡,几日不死。
单于就将苏武迁至北海,命其放羊,说等公羊生崽才可归汉,将常惠等人安置别地。
苏武到至北海,爬冰卧雪,寒风凛冽,凿穴以居。因为没有粮食,只能挖掘野鼠所藏果实充饥。乃持汉节牧羊,昼夜不弃,五六年后,节上兽毛全部脱落,形销骨立。
草长草枯,转眼六年过去。
第七年上,单于弟于靬王到北海打猎,见到苏武大惊,敬重其气节不屈,便命人供其衣物,又时常接济粮食。又三年后,于靬王大病,临终前想起苏武,复赐其马匹、牲畜、服匿、穹庐,以度艰难。于靬王死后,其部下也都迁离。
是年冬天,丁零人盗走苏武羊群,使苏武又再度陷入穷困。
闪回结束,复叙苏武及李陵交集。
苏武在汉朝时,便与李陵交厚。武帝天汉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访求苏武。其后单于派李陵去北海,为苏武设酒宴歌舞,劝其归降。
李陵乃对苏武说道:单于听说我与兄交情深厚,故命我来劝说,望兄能成为匈奴臣子。我兄到死不能归汉,白白在此不毛之地受苦,即使坚守信义,又有谁能看见?
苏武:我之忠义,存乎于心,感于天地,何必非要人见?
李陵:我兄不忘汉帝,汉帝何曾挂念贤兄?况汉帝无情寡义,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苏武:汉帝有何薄情寡义之行?
李陵:昔苏嘉长君为奉车都尉,随从圣驾至雍棫阳宫,皇帝扶辇下除,撞柱断辕,长君被控为大不敬,伏剑自刎,皇帝只赐钱二百万,作为丧葬之费而已。又有苏贤孺卿,随从圣驾祠于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驸马入水而溺。宦骑逃亡,皇帝诏命孺卿追捕,未获凶手,孺卿惶恐服毒自杀。弟陷入重围,诈降匈奴,汉帝便杀我全家,有何情义?
苏武:兄降匈奴,有情可原。弟之家小,却未曾被杀,因何叛汉?
李陵:贤兄原来不知。弟来匈奴之时,兄之老母已不幸去世,是小弟亲自送葬至阳陵。兄妻年少,闻说候兄不归,亦已改嫁。兄有两妹,兼二女一子,自兄离家至今,已十数年矣,生死不知。人生譬如朝露,我兄何必自苦如此!
苏武:我被困匈奴不归,妻离子散,宜也,并非汉帝之过。
李陵:弟初降时,亦痛苦如狂,自恨叛汉。兄不愿降,岂胜过小弟当初?陛下年老,法令无常,大臣无罪而被灭族者数十家,自身尚不可保,况家人乎?兄听我劝,休再执拗。
苏武:我苏家父子,对朝廷无甚功劳,因陛下恩遇,才能位列将帅,获爵封侯。兄弟忝为近臣,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今能杀身报恩,即使刀山油锅,亦甘之如饴。臣奉其君,便如子事其父。子为父死,有何憾焉?我兄休要再言。
李陵:贤兄务必听从愚弟良言,免致后悔。
苏武:我料必死矣!定要迫我投降,则请结束今日欢饮,死于我兄面前可也!
李陵慨然长叹:噫,我兄真义士也!李陵与卫律罪恶,上能达天!
于是眼泪双流,告别苏武而去。乃命妻子送给苏武牛羊数十头,以维持生计。三年之后,汉武帝驾崩,昭帝继位。李陵闻听此信,于是又到北海,来见苏武。
李陵:近有边界兵士,擒获云中郡俘虏,谓汉朝吏民皆都服丧,说陛下驾崩矣。
苏武听罢,面向南方放声大哭,吐血满襟,每日早晚哭吊,达数月之久不止。
又数年之后,匈奴与汉朝达成和议,互相遣还此前所扣留对方使节。汉昭帝遣使前至匈奴,寻求苏武等人。匈奴单于心中含愧,便向汉使谎称苏武已死。
苏武使团副使常惠,在监禁中闻说汉朝新君派使前来,便请求看守人员押同自己前往,夜见汉使。因述说十几年来在匈奴情况,并说苏中郎尚且健在,仍在北海牧羊受苦。
汉使闻知,大为感动,泪流不止,但恨无计可施。
常惠:大人来日可以辞行为由,再往见匈奴单于,如此如此,便可救得苏武回国。
说罢告辞,与看守复归禁所。
汉使闻知又惊又喜,便依常惠所教,来见单于,说要还朝南归。单于以为汉使已被自己谎言哄过,于是便命排摆酒宴,为汉使饯行。酒过三巡,汉使忽然目视单于,面含哂笑。
单于:贵使不饮,笑者为何?
汉使:臣将去矣,再问大王,苏武果已死乎?
单于:贵使醉矣,何出此戏言?
汉使:正因汉天子知道苏武尚在,方命下臣前来迎还。臣若以此回复,非但犯有欺君之罪,必然全家遭受刑罚;便是汉匈之盟,也将危乎殆哉!
单于:汉天子据何而作此论?
汉使:去岁秋季,汉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猎,射得一头大雁,见其脚上系有帛书,乃是汉使中郎将苏武所写,说其在北海牧羊。大王却说苏武已死,得无谬乎?
匈奴诸部大人当时在坐相陪,闻听此说,俱都非常惊讶。
单于故作大惊,乃向汉使道歉:苏武等人的确尚存,前言是相戏耳。
于是派人前往北海,请苏武还归汗庭,并释其旧部,命与汉使还朝。
李陵闻之,喜悦万分,乃于自己帐幕中安排酒筵,向苏武祝贺作别。席间心生无限感慨,赞叹说道:今日我兄还归长安,非但在匈奴国中扬名万里,亦必在汉室皇族中显赫尊贵。
苏武:弟得生还,已是万幸,何论异域扬名,返乡显贵!
李陵:不然。即穷尽古代史书所载,图画所绘人物,怎能超过我兄忠义参天!
苏武:某只凭一片丹心,不曾失节而已,我兄不必如此谬赞。
李陵:小弟无能,且兼胆怯,胸中亦怀忠君报国之志!只一念之差,以至于此。
苏武:昔闻霍光曾派人来请我兄还朝,则因何当面拒之?
李陵:当初假如汉廷姑且宽恕小弟兵败罪过,不杀我老母,使弟能忍奇耻大辱,完我所蓄已久志愿,则便如曹沫在柯邑订盟一般,必能永垂青史。此乃十数年来,小弟一直耿耿于怀,所不能忘记者也!然汉帝戮我全家,是为奇耻大辱,弟尚有甚顾念?罢也,今日言之,仅使贤兄解我心事而已!弟已成异国之人,此日一别,当人鬼永隔!
叙说已毕,乃拔剑起舞,口中唱道: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催,士众灭兮名已溃。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边歌边舞,泪下纵横,于是同苏武永别,此生再不相见。
翌日汉使告辞,单于召集苏武旧日部下,俱令使归。当初苏武出使之时,随行斥侯、士卒百余人。今除以前已经投降和死亡者,跟随回归长安者,只剩寥寥九人而已。
汉昭帝始元六年春,苏武回到长安。昭帝见到苏武,大为感动,命其携带祭品,前往拜谒武帝园庙,以为复旨。祭罢先帝还宫,遂官拜典属国,俸禄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官田二顷,住宅一处。常惠、徐圣、赵终根等随行部下三人,都官拜中郎,赐丝绸各二百匹。其余六人因年老返乡,各赐钱十万,终身免除徭役。
画外音:当此之后,苏武只与李陵书信往来而已,平生再未见面。李陵于元平元年病死,终老于异国他乡,寿止六十一岁。自其投降直至病故,共在匈奴生活二十余年。
镜头转换,复说汉朝之事。
汉昭帝刘弗陵登基为帝,遵照武帝遗诏,由大将军霍光主持国政、录尚书事;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为其副手,次年改元为始元。
始元元年九月,金日磾病逝,终年四十九岁。汉昭帝为其举行隆重葬礼,赐给安葬器具及坟地,用轻车军士为其送葬,军队排列直到茂陵,赐谥号为敬侯。
霍光掌握朝廷大权,继续采取休养生息政策,减轻税收劳役,国事井井有条。
左将军上官桀与霍光同为托孤辅政大臣,但却与其子上官安一起,联合汉武帝之女盖长公主、燕王刘旦,以及辅政大臣桑弘羊等,共同结成同盟,反对霍光。
这一日,因打听到霍光休假在家,未曾上朝,上官桀遂假托燕王刘旦名义,向汉昭帝上书,诬陷霍光怀有不臣之心。同时与桑弘音内外接应,做好准备,打算一举擒杀霍光。
镜头闪回,叙述上官安与霍光结仇经过。
上官安乃是霍光女婿,娶其长女为妻。霍光长女为上官安生有一女,名曰上官氏。
上官安欲使上官氏为皇后,请求岳父,未料遭到霍光极力反对;于是转走盖长公主门路,成功实现目的,送女入宫,立为皇后。
上官家族为回报盖长公主,复欲将公主情夫丁外人封为列侯,任职光禄大夫。霍光此前向来反对上官家族亲戚封官,此番也是严辞驳回。双方因而结怨,成为政敌。
昭帝虽然年仅十四岁,但识破上官父子阴谋,对其诬陷劾奏霍光,向来不予理睬。
继又诏谕群臣,如再有人上书毁谤霍光者,务必追究到底。
上官桀等人见无法从昭帝处下手,干脆铤而走险,决定联络另一托孤大臣桑弘羊,发动政变诛杀霍光,废黜昭帝,另立燕王刘旦为帝。
桑弘羊乃洛阳人,出身商人家庭。汉景帝末年,以精于心算入宫,成为太子刘彻伴读。桑弘羊由此与武帝关系亲密,并逐渐成其得力助手。
元狩三年,为应对因对外战争造成财政亏空,武帝采纳郑当时建议,下令实施盐铁官营,将原属少府所管辖盐铁经营划归大农令,由国家垄断盐铁生产。并任命大盐商东郭咸阳、冶铁商孔仅为大农丞,专门负责此事。
桑弘羊由于善于计算,乃以侍中参与盐铁官营规划,负责计算言利。元鼎二年,提拔桑弘羊为大农丞,统管会计事务。此后数年,参与假民公田、铸五铢钱、西北屯田等事。
元封元年,命桑弘羊为治粟都尉,代理大农令,推行盐铁官营制度,均输法,创立平准法,实行纳粟拜爵、补官及赎罪政策。太初元年,大农令改称大司农,属官系统得到整顿扩大。天汉元年,桑弘羊实授大司农,推行酒榷制度。
汉武帝病重,遗诏加封桑弘羊为御史大夫,便为托孤辅政大臣,一步登天。辅政大臣之中,金日磾早卒,田千秋不任事,大权主要集中在霍光、桑弘羊及上官桀三人手中。
桑弘羊经常自夸功劳,并欲为子弟谋官,却屡被霍光拒绝,因而二人矛盾激化。更因昭帝立皇后之事,上官桀父子、盖长公主、桑弘羊三家势力联合。
闪回结束。霍光为保证与民休息政策得以施行,酝酿盐铁会议,以使朝臣认识到盐铁专营弊端,并为压制桑弘羊获取朝野舆论支持。
始元五年六月,谏议大夫杜延年向霍光建议施行文帝时期政策,提倡节俭、对民宽和。霍光采纳,诏令三辅、太常各举贤良二人,各郡国察举文学一人。
始元六年二月,霍光召集京师贤良文学之士,召开盐铁专题朝会,共同商议罢黜盐、铁、酒等专营政策。史称盐铁之议,历时五个多月。
当时与会人员,分列三等。
其一为朝廷有司官员,以御史大夫桑弘羊为首,并丞相府属官、御史大夫属官等。主要发言人是御史大夫桑弘羊,共发言一百一十四次。御史发言十九次,丞相史发言十五次。
其二为民间贤良文学之士,共六十余人。知名者有茂陵唐生、鲁国万生、汝南朱子伯、中山刘子雍、九江祝生等。
其三为中间方丞相田千秋,发言不多,只在双方辩论激烈之时,折中调解。
在盐铁会议之上,贤良文学对盐铁官营等财政措施全盘否定,进而攻击汉武帝时期内外政策;桑弘羊则坚决捍卫盐铁官营,与贤良文学展开激烈论辩,充分肯定抗击匈奴、加强中央集权、大力抑摧豪强,以及农商并举政策作用。
其后议论焦点并涉及农业基本政策,对社会现状估计,以及以伦理道德观念理解,如何看待古今关系等各个层面,渐渐成为对汉武帝一代政治得失总结批评之会。
贤良文学指责盐铁官营、均输、酒榷等现行政策与民争利,导致民风败化,将盐铁官营视为民生疾苦根源;主张重农抑商,本质则是反对官营。
画外音:盐铁之议,双方争论五个月之久,会议结束,胜负各半。最终结果,朝廷罢去郡国酒榷及关内铁官,其他各项政策维持不变。但霍光借助贤良文学,取得广泛舆论支持,也使官营政策有所收敛。自此贤良文学受到朝廷重视,成为政治活跃力量。盐铁之议讨论自由度之高,在整个中国古代史上少有,实为罕见。
盐铁之会后,上官桀父子愈加痛恨霍光,加紧谋反步伐。
上官桀是陇西上邽人,初任羽林郎,以勇力著称。太初年间随贰师将军李广利征伐大宛,积功拜为左将军,接受遣诏辅佐幼主,封为安阳侯。
上官安因是皇后之父,被封桑乐侯,领车骑将军,因此骄横淫逸。每在殿上领受天子赏赐,便对宾客炫耀。每至喝醉,便赤身在内宅行走,与继母及父亲姬妾侍婢淫乱。
上官桀父子见昭帝越发亲近霍光,便即恼羞成怒,就暗地集结党羽,阴谋宫变。因而联络燕王刘旦,欲立其为帝,条件是事成之后,需封自己父子为王。
汉昭帝继位时因年仅六岁,燕王刘旦觊觎皇位,遂遣中大夫至长安上书,请于各郡国设立武帝宗庙。霍光不同意其请,为表抚慰,奏请昭帝赐钱三千万,增加封邑一万三千户。
刘旦大怒,对群僚说道:太子死后,我为嫡长,本应称帝,还需别人甚么赏赐!
于是暗地勾结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密谋造反。其后发檄国内,谎称接受武帝遗诏,可以掌管地方行政,修治武备,防御非常事变发生,以此招兵买马。
又召集群臣,询问治国之策。
郎中成轸进言:只要大王起兵,燕国吏民妇孺,谁不奋臂向前,跟随大王!
燕王闻言大喜:昔吕后在位,矫诏立惠帝之子刘弘为帝,诸侯王拱手侍奉八年。太后驾崩,大臣诛灭吕氏各王,迎立孝文帝,天下才知刘弘不是惠帝真子。我身为武帝嫡长,反倒不能继立;上书建议为武帝立庙,也不被采纳。今所立新帝,必非我刘氏嫡系。
由是传檄刘泽,声称昭帝不是武帝之子,天下诸王宜共举兵伐之。又派人到郡国鼓动蛊惑百姓,制造动乱。又招徕郡国赋敛铜铁,制造武器,检阅车骑。
郎中韩义劝谏,当以前代燕王臧荼、卢绾为鉴。刘旦怒而不听,杀死谏臣十五人。
始元元年八月,刘泽回到齐国都城临淄,意图谋杀青州刺史隽不疑,起兵响应刘旦。事尚未行,被人得知,向隽不疑告发。隽不疑分遣吏役,将刘泽及其党羽捕拿,奏报朝廷。
汉昭帝闻报,派大鸿胪前往临淄调查,验证齐王之反,连带燕王阴谋,亦被揭发。
结果刘泽被处死,而刘旦因为至亲,赦而不究。
燕王得到宽赦,非但不知戒惧,愈增其怒,反心不息。此时上官桀父子与盖长公主谋划政变,遣秘使前来相约。
燕王览书大喜,当即答允,并许事成之后,便封上官桀父子皆为王侯。(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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