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若将吃食取出摆放:“荠菜豆腐,木兰蔓菁,蒸双腊,罗勒烤鱼,秋笋野蘑菇,蒜苗爆螺肉,点心是时令萝卜做成的酥饼,加香芹蒜苗提香。”全是她闲来无事,按记忆弄出来的。
“色香味形俱全。”阿禧满脸兴奋地先看后品尝,眼睛越睁越大,末了,跳将起来,指着苏容若道:“小若,你行,味道比皇宫的都好。”
皇宫?苏容若神情微变,阿禧却并未注意,言语若笑:“去年童子营比武,阿诺第一,我列第九,皇上和太子殿下赏我们宫宴呢。”
听过他的解释,苏容若才知:亚特人尚武,传统上不论出身,凡满十二岁的少年,都需从军十年,前五年在童子营习文练武,后五年正式服兵役。
但自从先皇入主中原,不少贵介子弟士族化,怕苦怕累,喜欢享乐,以各种藉口逃避兵役,童子营便成为许多中下层亚特男孩博前程的机会。
原来如此。她暗中观察两人:坐姿如松柏挺直,服饰利落干净,头发和指甲也修剪打理得甚好,没有吃食发声和咀嚼时说话的坏习惯。
看来亚特武士的教养还不错。她正暗想,阿禧笑嘻嘻地夹起一筷子菜:“这是何物?豆腐?不像。”他吃过几次才意识到此豆腐非彼豆腐。
被他夸张的模样逗乐,苏容若笑道:“偏不说给你,你俩亲戚?”一个跳脱活泼,一个沉默持重,成日相伴,关系定然密切。
阿禧答非所问:“比亲兄弟还亲。小若,你公然笑话穆那冲那混帐,我喜欢。你可不知,那厮满肚子坏水,成日惹祸害人。可惜那日我在林中耽搁,未曾亲见阿诺撞翻他的马队。”
想必那日他两人山中打猎,阿诺射中山鸡追出树林,才遇上穆那冲纵马踏人一事。苏容若料阿诺不会主动说话,转头问他:“你武功好,哪里学的?”
阿诺听她夸奖,羞涩地低下眼帘:“童子营和禁军。”阿禧骄傲地补充:“他乃学武奇材,那日若非你被挟迫,他定能生擒刺客。”
刺客。苏容若的笑意淡了淡,忆起那惊魂一日,上午她被挟为人质,午后林清和外出疗毒,晚上便偷听到谷敏与属下谈话。
环环相扣,如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把自己拉向不可预知的深渊。暗里调整呼吸,瞟得阿禧一眼,好奇道:“你们既然在童子营,怎会去追刺客?”
阿禧挑起眉头:“童子营的优秀子弟,皆有机会到各部历练,我俩在禁军和刑部轮值,那日当值便护送使团。”
“当街闹刺杀,可见治安不好,嫌犯跑到何处了?我过几日去洛京,不会再遇上他吧?”苏容若小心地绕着圈子探情报。
阿诺见她一副后怕的模样,道:“被刺的乃西漠皇子达达。刺客的目标并非普通百姓,那日若非拿你挟迫我们,不会动你。”
“关键是要找出刺客和刀毒。嫌犯已逃,刑部已发海捕文书,暗里求证毒药的来处和解药。”阿禧向她这个外人,隐瞒了内奸的可能。
末了摇头:“想必达达是想借机挣个大功,以此和兄长争储,不料却惹上杀身之祸。好在病情已得控制,将来如何却不好说。搞得不好,两国盟约未成,又要开打。”
他碎碎念叨,苏容若却有些心惊,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才问。如今看来,涉及邻国皇子,事态严重,她得赶紧去向谷敏说明。
日头在谈笑间西移,苏容若起身告辞。阿禧恋恋不舍,约她腊月二十六到洛京最热闹的天街游玩,她道声好,带着倩娘和阿力飘然而去。
阿诺站在原野,目送着碧云天与黄叶地之间,那渐走渐远的小小背影,喊:“二十六新鸿楼,不见不散。”看她往后挥了挥手,才放心地转回。
阿禧牵马迎上他,笑:“苏家小子鬼聪明,是个宝贝。我肯定,除了那救命的法子,绝妙诗词,新奇美食,他还知晓许多稀奇古怪的玩艺。”
不待回答,又道:“幸得我用激将法,他才肯与我们结交,你心愿得偿,如何谢我?不然,我便告诉他,他不攀高门大姓,不交皇室贵胄的规矩,以及和李义成见面的时辰地方,都因你救过小九,小七告诉你的。”
阿诺停下脚步,转过眼睛静静地看他。阿禧与他对视一刻,失笑道:“没好处的事,我怎会去做?”
言罢皱眉:“小子到底来自何处?如何得知那许多的稀罕事?他不让查,王七自许君子,说到做到,不如,我让狐狸们试试?”
“他不想人查,我们便不去查,他的事除去大兄,不得告诉他人。”阿诺的否决,让阿禧哭丧了脸:“你我自小的交情,竟不比这小子?”
阿诺解释道:“我们但凡做了,难保不露端疑,他极聪慧,迟早知晓。我从小七处打听他的事,我自会找机会和他说。”
阿禧若有所动,沉吟半刻,展颜笑道:“太子殿下和沈相都言你大智若愚,思虑果然周全。”
阿诺见共识达成,跃上马背:“各国使团差不多到齐了,高大首领晚间要为使团接风宴的安防布局,我们不可再迟到。”
转眼间两人便上得官道,层层峰峦,车马人流皆疾速后退。风过处,前方卷起一物,飘向并辔行驰的马头,阿禧随手抄住,竟是条女人用的红锦丝帕。
游目四顾,前方一队矫健骑士,正护着辆檀木香车在缓缓前行,车窗露出张中年妇人的脸,视线直直地落在他的手上。
阿禧放慢速度,行至近旁,瞟见妇人发型衣饰,微笑着将锦帕递过:“嬷嬷拿好了。”言罢转瞬打马离去。
妇人冲他背影喊声:“多谢小郎君。”放下车帘,转头对身旁少女道:“亚特武士,也不全是粗鲁无礼之辈。”
王淑仪,王奕同胞阿姊,王右相侄女。此时素白孝衣,芙蓉裁开般娇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寿娘,他,非是寻常武士。”
初冬的阳光映着少女的一双丽瞳,亲和中几丝威严,老仆便下意识地绞着丝帕,垂目:“老身刚到洛京,请主人多多指点提携。”
“到得右相府,千万谨言慎行,今日这种事,不得再发生。”王淑仪说得不温不火,面上却已微起寒霜:“王氏四房,从此便在我和奕儿身上。”
阿爹阿娘已远,未来的一切,得全靠自己了。这想法生生地扯着少女的心,少许阴郁,便浮上了她娟秀的眉宇。
寿娘语意恭敬:“主人贤德稳重,此次替奕公子宗庙守孝,将族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已很得威望。孝期未过,右相便遣人接你回京过年,想是考虑到你在洛京长大,这,实是周全,有他相助,四房定会光大。”
大父行事为人滴水不漏,谁知心里如何想法?眼前晃过刚才少年惊鸿一瞥的照人神采,王淑仪道:“给寿叔说,今后需多招些亚特武士护卫才好。”
老仆慎重承诺,少女揭开窗帷一角,风冻霜白,硬土夯成的官道绕山傍水,宽阔,却蜿蜒前行。尽头,是龙蟠虎踞,庄严巍峨的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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