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爹正人君子,行事谋略光明磊落,一心只为天下苍生,而你算计钻营,都在为你王氏一族,阿爹这是成了你的绊脚石啊。”
沈天珠笑意惨然,追悔莫及:可惜彼时她少不更事,傲娇天真,不仅从未以亲情劝阻阿爹,还将家里听到的对话,讲给王淑仪听。
阿爹智慧过人,洞穿一切,却依旧选择了以生命殉道的那条路,但她愚不可及,直到家族巨变,受尽凌辱和践踏,才看懂这凉薄世态。
你越光明,便越衬他内心阴暗,你越干净,便越显他灵魂肮脏,于是他不择手段,要让你消失,抹不去你的理念,便灭去你的肉体。
“老夫身处庙堂,揣摩上意,人之常情。”对上女子寒冰一样的目色,王庭闲鬼差神使地为自己辩护。
“上意?哈哈,武安十年的青州土匪,可也是为了上意?”沈天珠打量着这个为了所谓家族整体利益可以杀害手足的人,忽然笑嘻嘻地问。
“你?”王庭闲蓦然抬眼,脸色苍白,心中大震:她怎会知道?
女子似乎看透对方心思,冷冷回答:“你和王淑仪一路货色,都以为杀人时老天闭着眼呢。”
抬起双纤纤玉手,恨不能十指化刀:“今日前来,是听说你悲伤过度而病倒,顺便也通报一下是谁害的适之兄,你与阿爹同朝共处,我若隐瞒,岂非很不厚道?”
王庭闲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却没有接话,沈天珠也不管他,只神情愉悦地继续:“那人说,谁让她幼小失去父母,她便让谁白发送黑发人,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呢?”
老者瘦削的身体剧烈抖动,良久,才咬紧牙关,沉沉道:“好,阿仪有这股狠劲,定能坐稳后位,我王氏血脉,终能君临天下。”
胸腔内的一颗心却直坠冰窟:你既知真相,何不以此挟我全力助你?如此短视,不能隐忍,你我共同的目标,终是达不成了。
沈天珠笑得更加灿烂,将几句话说得高低起伏有如歌调:“是么?我告诉你,靖王和谢东亭都令我三兄彻查苏氏,你说,他们为何如此?嗯,让我想想。”
故作姿态地想得片刻,才一叠三转地继续:“怕也觉得苏氏之事很蹊跷吧?你深谙人心,不妨猜猜,依靖王那性子,若知有人夺去他爱妻和嫡长子性命,他会如何呢?”
“王氏血脉君临天下,王庭闲,你做梦去吧。”最后两句,刻骨仇恨,快意无比,听得老者眼底暗沉如墨,阴冷如冰。
女子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老贼,你定然在想,要让我走不出右相府,哼哼,你大房断子绝孙,四房脸麻,七房却在,靖王心肠再狠,为保皇室体面,必会隐瞒你家丑事,王氏仍有机会立于士林,但,若我三兄将之公布于众,你觉得,这华夏首望,嗯?”
王庭闲咬紧牙关不语,双唇紧抿,唯微微跳动的额头青筋,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
女子欣赏对方灰败沮丧的模样半晌,轻盈转身,一路欢笑,经过绿梅林,遥想当年庭院,红遮翠障,娇痴活泼的她,和闺蜜们在此打闹玩笑,脚步顿得片刻,喃喃自语:“阿仪,我待你有如亲姊,你却助老贼毁我一族,还想母仪天下,呸!我只好奇,靖王和王庭闲,哪个更想要你的命?”
当晚,明月教在洛京的几千教众,趁着夜色杀了南门守军,打开城门,与承王僵持城外月余的肃王,率军入城。
夜半,沈玄微被震天的喊杀声惊醒,披衣站在高楼,遥望宫城。
箭如飞蝗交织,守城的禁军挥戈张弓,肃王的军队如潮水般一涌而上,有搭云梯,有攀城墙,双方开始肉搏,宫门被桶粗的圆木撞得轰轰着响。
沈府离宫城半里之遥,他却听到连弩射出的声音,铁镞刀剑进入肉体时的惨呼,看见鲜红的血溅洒半空,无数的身体向冰冻的雪地坠落。
古往今来,多少人如牛马一般活着,不知为何饱,为何饥,为何生,为何死?如牛马一般任人驱使宰割,连神佛亦不能救。
阿爹,你睿智宽仁,和先皇穷尽心血建成的太平盛世,早在你慨然就戮的那刻便已结束,今日的血腥惨烈,不过是该报的报,该了的了。
男子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脑里清明无憾:阿爹,先太子,我的至亲,我黑暗人生的光,你们的托负,我真的,尽力了。
地狱在前,总有人不顾一切地飞奔而去,肃王若与承王驻扎城外,挟重兵之威,地利之便,邀请诸王诸国公商谈,他尚可割据几州,称霸一方。
他急不可待地要登大位,便注定他将不得善终,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在权利和金钱的游戏中,欲壑难填,往往是灭亡的序言。
兵戈相击,血肉横飞,喊声震天,宫城垛阁开始燃烧,烈烈燃烧的火光,将半边天幕都映成了血色。
忽然,一切声响停顿,所有杀戮定格,皇帝一身冕旒地出现在众人眼前,雪风吹起他的宽袍大袖和白色须发,飕飕地在半空飞舞。
他的喊声如临死的狼嚎,绝望,凌厉而悲怆:“肃王,承王,你们听着,你们欲逼朕逊位,朕偏不让你们如意,朕的江山,还有太子和靖王。”
那一刻,明亮炽烈的火光中,万千人看到,皇帝一剑捅进自己的心窝,身体从十多米高的宫墙坠落。
你的江山?你至死不知,天下属于天下人,唯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
近乎残忍的微笑浮上男子嘴角:你以独夫之心,践行弱肉强食的法则,今天,终于轮到了你,你怕是做梦不曾想到,有一日,你也最终成为,案上肉,刀下鱼。
骨子里的悲伤却无法言说:你的野心毁灭了无数人,也吞没你自己,然,我定信守承诺:扶持太子或靖王,亚汉共治,还天下以太平。
与此同时,高轩的屋梁下,烛光亮如白昼,百余位黑衣蒙面人手持各种兵器,整整齐齐地站立。
他们前方的高台,秋水伊面色端凝,大声道:“我明月教献城有功,肃王许我们一晚自行活动,大家报仇的时候到了。”
“报仇,报仇。”数百人的呼喊才歇,有人提醒:“告诉手下,避过护卫森严的公府和四族宅院。”有人怪笑:“去贵戚富户的家抢他娘的,美妇和小娘子的香榻,也可滚得一滚。”
放浪的狂笑声中,众人一哄而散,如地狱的鬼魅展开黑色的羽翼,飞向洛京的每条街道,每个角落。
这一晚,洛京数百女子被奸,数千房屋被烧,上万人被杀,冲天的火光和血色中,数十份斥责肃王“逼死君父,倾覆社稷”的太子手谕,从沈府快马加鞭地发往帝国各州郡。
史记:武安二十二年,元月十七夜,数千明月教徒烧杀抢掠,大开城门,肃王擐甲执兵,万翼马从入京,帝宫墙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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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唯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出自唐太宗时代的名臣张蕴古,本文架空,可以引用这时空的经典哈。
备注2:祸莫大于不知足两句来自老子,意思是:不知满足会招来大祸,贪得无厌是犯错,人要知道满足才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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