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微笑着圆场:“十五娘性情率真,当初听说你出意外,哭了好些日子,适才惊喜之下,词不达意,还请勿怪,我们是听侃儿说起你,专程过来拜访。”
她嘴上客气,心里却升起些许寒意:苏娘子似乎一切如常,但往日的灵动似乎消失殆尽,象个美丽的木偶披着衣衫扮成活人的模样。
十五娘正欲自辩,便见阿兄出现在门口,温润如玉的男子,眼神隐隐愠怒,视线转向苏容若时,却变得交织错陈,似乎伤痛,似乎欢喜。
“九思公子。”苏容若回头招呼,语意轻淡,态度温柔,彬彬有礼。
袁氏过来人,瞧此情景,心中蓦然一沉:竟然是儿子在单相思,越是得不到的,便会念得越长,藏得越深。
笑意勉强,满怀忧虑地重启话头,直到太阳西沉,才带着女儿离去,剩下一双男女相向而坐。
“对不住,阿娘她们,扰到你了。”男子满目歉意,他的计划被打乱,本想等她从失去爱侣的伤痛走出,才向她提及未来的事。
苏容若看向远处被晚霞染得绚丽如锦的江水:“九思,这几年你照顾我母子,我心里感激,从未说过。”
谢侃犹豫半晌,抚上女子长发,心跳加速,屏气凝神:“阿容,我,我可有这个福份,照顾你们,一生一世?”
苏容若转眸看他,这样一个温雅秀逸的谦谦君子,爱她怜她,她不是不感动,可惜。
谢氏嫡长子,在高门世族眼里,当初她招亲时便已高攀,如今与小鱼孤儿寡母,如何忍心让他为了自己,去面对家族,甚至整个士林的非议。
何况他若付出这等代价,将来是否会悔?活过两世的人,早已不再天真,轻轻握起他的手:“我知君心如日月,但,九思,你是极好的男子,当值真心爱你的人。”
谢侃心中大恸,他错过了她。彼时,他怎么就不曾好好地去了解她,轻易就放弃了自己仅有的机会?
眼中水雾弥漫,伸手将她紧紧抱住,此生唯一回,爱在他怀里,然后,繁花凋零成殇,他只能在她的彼岸念想。
苏容若愣怔半刻,伸手轻轻地回抱着他,感觉他全身微微的颤栗,以及,落在她发间的热泪。
远远的地方,江水轻轻地拍打着水岸,似乎奏起一首忧伤怅然的歌谣。
良久,苏容若目送着男子的背影,月色似水,窗前的玉兰花,若一双双掬着白雪的素手,她在此住过三年,竟从未注意到这洁白芳芬的绽放。
谢侃钟情于她,她便不能再驻留在他的视线里了,活得纵然艰辛,她也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
但乱世若无家族庇佑,一个单亲母亲和孩子很难独自活下去,此时的她,不想,也再无心力去拼搏。
小鱼渐渐长大,需要归属感,万一哪天她真出意外,他总得有人照顾,他有谷氏血统,家族不至于不管他。
一夜思量,翌日当晨光初照,苏容若对倩娘道:“我想回曼达山了,家族如今,情况如何?”
当初来到这时空的,不过一缕游魂,现在被打回原形,身边却多了个骨血相连的小鱼,这三年她不曾尽过母亲的义务,从此,她要好好地教养他。
她终于不再作茧自缚,终于想起了家族。倩娘惊喜交加,冲到窗口喊:“小团阿烟快来,主人要回家。”
苏容若愣怔片刻,明白:难怪外祖父要将倩娘从洛京送到她的身边,是担心她如那年一般只身逃跑,脱离家族的保护和掌控。
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倩娘跪倒,流泪:“主人,家族怎会丢下你不管?这几年你病痛交加,族公好是心疼,才遣人来照顾你的。”
方圆数里,都有家族和谢侃的暗卫,不然,纷至沓来的难民,早就挤满了这幽静的秀水佳木之地。
苏容若沉默几息,问:“简园他还安排了谁?”她曾经爱的小窝,花木扶苏,楼阁亭台,螺屏暖翠,美得如梦似幻。
心中猛然一缩,象有汨汩鲜血流出,一千多个日夜过去,那里的伤,依然不可触碰。
“你知晓的,只陶叔,陈婆和我三人,将军爱重你,族公虽有不满,对他却也极是放心。”妇人恭敬答复。
看看主人神情,才告诉她,这几年朝庭势弱,归厚太子趁机带领大军走出曼达山,百姓响应,军队数量激增,已收复了云地两州。
洛京和丽迪两处的苏氏,包括她的便宜阿爹苏远泯都已迁回云地,帮助协调大军的后勤和光复地的治理。
天下大乱,她们若要回家,此处的护卫远远不够,需得先带信到丽迪的联络处,等家族派人来接。
来回再快也得三月后启程,苏容若不想等,也不愿给家族添麻烦,只,从南国到云地千里,若象难民那般行走,每一步都可能迈向死亡。
尔旦刘义早在朝庭讨逆便被她派回大勇身边,信任的人仅余陶叔功夫不错,唯一的选择,似乎只能。
取出怀中白玉,怔怔地看得良久,上等和阗白玉,图上云纹清逸高华,与阿诺初识那日的一幕幕,不经意地,又浮现在脑海。
十年弹指即过,她以为她永远不会用它,但凡人的以为常常是错,就如那日在茶楼轩台,她以为彼时不过最平常的一刻。
然而那一刻,她撞进了三生的宿命,这一次,累世业力的车轮,又会将她带向何方?
洛京毓秀宫,优美宁静依旧,银桂早早开放,绿叶间绽放着一簇簇淡白的小花,悄悄地将一庭空气染得清香。
漪娘坐在石栏,心里泛起不详的阴影:银桂今年怎如此地反常?主人向来喜欢这种香味,现在,她却对花草树木视而不见。
靖北王复出不久,族公便知他便是古萨诺,对心爱的外孙女竟嫁给了赫连渊的亲儿子极为震怒,于是审讯负责消息核查的阿念,阿念交代,他是听从主人之命,才向谷敏隐瞒靖北王身世的。
族公以族规处罚了阿念,深恨痛怒中,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亲笔秘信给主人,训斥她“极恶穷凶,谋危天下,滥杀无辜,骗用血亲,汝姊与阿衡在天之灵,必难恕你。”
主人读信后如遭电闪雷击,茶饭不思,发呆几日后,便神情恍惚,开始喃喃自语,或对着墙壁说话。
皇帝命太医会诊治疗,谙熟病理的漪娘却知,主人自小极是善良,这些年逆着本性复仇,原就心力交瘁,如今惧极大格格和阿衡公子不待见她,心病无心药,如何得治?
三年拖下来,她的病情越来越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痛苦,糊涂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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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卷一第六章《穆那公子》,王泊之因苏容若救了王奕,送她一只玉佩为信物,说到王氏任一处产业,有求必应。第三十七章《恨锁深宫》,梅妃得知谷敏调查阿诺阿禧,命令阿念不得讲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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