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之靖王妃外传 第七章：恨无凭

    夜深沉，霜月冷，靖王在寒蛩的哀鸣中，思忆着以为生死两隔的爱侣。

    东亭先生婉言提醒过他，要对妃妾亲近些，然，对皇帝亦不曾违心讨好的人，如何愿易伪装去喜爱政治联姻的女人？

    他的军营除苏青定期清理外，禁止妇人入内。因为在他心里，此处的女主人是容容，所有的物什都是她从简园送来，这是他们共有的世界。

    他只有在感觉到她的气息时才能完全放松，这里，他与她对酌，弈棋，说心里的话，背她读过的诗，如她依然活着那般。

    容容，曾经，当我痛苦，有你安慰，当我迷茫，你让我清醒，如今我相思无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自你走后，岳父带着全家和近仆隐居，包括倩娘陶叔，东亭先生派人寻了三年也不见踪迹，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吧？

    他凝视着画中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是他在思念她时笔笔画成，然她从来不言，只用那双绝美的眼睛，静静地看他。

    万剑穿心，这种痛苦，在最初得知她死讯后有过，然后慢慢地变得麻木，可不知从何时起，它回来了，日日夜夜地，折磨他。

    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里衣是雪白细丝织成，交襟同色绣花，他还记得试穿新衣时，自已调情的腔调：世间最好的丝，也不及你的肌肤光滑。

    一丝烈焰慢慢地从心底升起，蔓延，扩散到他的每个毛孔，每寸肌肤，他不可遏制地，渴望她。

    风从窗缝吹来，刺骨地凉，他却浑身发烫，想将她挤压进身体，融入到骨血，然，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他再也无法，触碰到她。

    寂静的夜里响起低低的呜咽，沉闷，暴躁，而绝望，如被人围困再无出路的孤狼，自她走后，他心中的野兽重新开始咆哮。

    追击伊哈败军时，他竟冒出个极恶毒的念头：就他娘的一直杀下去，屠他个天昏地暗，鸡犬不留，我的至亲至爱全都死了，你们凭什么还活着？

    东亭先生看出他将凶性大发，提起大兄说过的话：精兵利甲只为震摄，治理天下必以仁德。

    他也记起容容讲过的故事，那个叫亚伯拉罕的男子，他的子孙后代，因土地而千年杀戮，彼时她说：即便血亲之间，仇恨也会代代延续，只有理解和妥协，才能真正地解决冲突。

    大兄和容容，他们在天上看着他。最终，他占据伊哈五十里作为对入侵者的惩罚，并派官员安抚民心，以及，战后重建。

    一气喝完瓶中烈酒，他跳将起来，在屋中穿梭往返，掌风拳影到黎明，汗如雨下，心中火焰却更加炽烈。

    拿起短剑，血从肌肤渗出，慢慢地刺完她的名字，莫名的快意袭遍全身，他低低自语：吾爱，你与我永远在一起。

    洛京，珠华楼，落花寂寂黄昏雨，画堂歌舞喧喧地。

    男子修长白皙的手置于膝盖，指尖轻微的颤抖，暴露出主人的失落和沮丧：“谁料想，追查多年的案子，竟如此结果。”

    沈玄微，花了八年时间，找出了证实梅妃身份的人证，以及她参与了几件大案的旁证。

    案件的线索还指向一个叫仇先生的男子，然，大江南北，却找不出他的蛛丝马迹，他象是平空出现，平空消失，没有任何来历和社会关系。

    从人证的画像看，他极象南山先生年轻时的模样，谢氏在外并无私生子，若是先生易容，他为何要易成与自己如此相像？

    聪明绝顶的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对坐的穆那冲也脸色寡淡：“我的线索，也断了。”

    解忧曾说洛京大火前，漪娘送她到燕园，每次都带许多礼物，接手之人，是女仆薜嫂。

    未等穆那冲捕人审讯，嫌疑犯竟突然消失，他以为他露出马脚，引起了对方警惕，却不知是族公得知梅妃犯病，将她在洛京的人员全部撤离。

    听说薜嫂是苏容若买来的，穆那冲不信这是巧合，推测此乃梅妃的安排，但深宫宠妃，为何将人安插到那小狐狸身边？两人之间有何联系？

    然后他跑到档案库查岳父的背景，家世清白。那么，是苏小狐母系谷氏有问题？再派人监视修合堂两年，看来看去，没有任何纰漏。

    正当他毫无头绪之际，沈天珠破天荒地约请他，他来到珠华，意外见到沈玄微，并将查到的信息及猜想和盘托出。

    两人探讨后认定，从达达被刺到逼反穆那端系列事件，都有梅妃的参与和策划，但重要人证例如秀娘西门康已死，夏初，薜嫂和仇先生不知去向，如今时局混乱，要找到他们，无疑难于登天。

    穆那冲长叹口气：“实不相瞒，这几年，我边查边想，查出来又如何？阿珏总是回不来了。”

    少年张扬得意的过往早已模糊不清，时光留下的，唯亲人年轻且鲜活的笑容。

    沈玄微眼神沉郁地苦笑：“奔波来去，无非想要一个真相，给远去者和受害人在天之灵一个交待，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穆那冲抚着断臂，摇头：“见到梅妃痴呆模样，我竟不恨她，恨不起来，或许，到底是阿爹先去灭的云国。”

    “我朝先种因，便怨不得她来报复，她布下的棋局，煽动起的野心，已经引发滔天巨浪，以致万千人失去性命，更无数，流离失所。”

    沈玄微扶着额角，但觉无奈之极：她不需要再做任何事了，先皇，阿爹和先太子几十年艰辛创立的和平繁荣，已被毁于一亘。

    “船将沉没，我却不愿陪葬。”穆那冲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张狂得忘形，如今才知，只平安地活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子也认为，是令尊灭云才引起这场恩怨的？”问者目含深意，被问者全身一震：“你，要我去云地与归厚和谈？”

    沈玄微的目光凝在烛火，似乎穿过漫漫时光，看到当年阿爹右手持剑，左手捧书的身影：天下和解，亚汉共治。

    语音温润且颇多鼓励：“穆那公子，你有胆识，才能和胸襟，这件事，你最合适不过。”

    眼下承肃两王逼近洛京，皇帝无心也无力再管云地，云地骁武军大半是穆那野的手下，虽然数年被穆那端统领，但总有一些老将，对先帅的遗孤有特别的情感。

    “梅妃来自谷空氏，你去曼达山，兴许还会遇上你我要找之人，他们，定可解开你我心中疑团。”男子说完，端起青玉杯，低头品茶。

    岁月无情，世事纷乱，风华绝代的沈三郎，头上也早早现出银丝。穆那冲的眼光顿了顿，沉吟片刻，道：“如此大事，我需得好好想想，再与阿公商量。”

    他起身告辞，沈玄微揖手回礼，目送着他走出珠华楼，悄然地，消失在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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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

    《圣经》记载，亚伯拉罕的妻撒莱美丽温顺却无法生育，于是为丈夫纳妾得子实玛利，不久她也诞下以撒，小妾因不守本份被男子驱逐并累及庶子。多年过去，嫡子的后代繁衍成犹太人，庶子则成为阿拉伯人的祖先。后来古以色列国被灭，罗马人将犹太人赶出故乡，千年流浪，阿拉伯人却渐渐崛起，满血归来。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