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回复:“突厥东西分裂,楼烦立国已成定局,唯边界勘定仍有争议。出了那件意外事故,休屠王室既恨又怕,我们,也不便逼得太狠。”
早在他被皇帝派往漠北,太子与他便定下了“弱休屠,扶楼烦”的计策。除了苏容若的经济合作,东亭先生那边也与金瞳兄弟秘密达成政治协议。
他千里北伐,俘虏单于君臣,就是要逼迫他们将休屠抢来的土地和部落划分给楼烦,并承认楼烦的立国。
不料苏容若的前奴仆莫哈,为报胡林部落被休屠血洗的大仇,竟趁他值岗之时,刺死了单于。
头脑简单的莫哈哪里懂得高层的搏奕和谋略,惹出此等大祸,休屠王室失去首脑,无人做主,以致双方谈判困难重重。
莫哈被斩,牵连兰多入狱,苏容若遣人上下打点,阿诺暗中也与过去在刑部的弟兄们打招呼,让他在狱中少遭点罪。
好在,休屠同意归还胡林部的人口和土地,他们的族人终于可以重返家园。
“皇帝一意开疆拓土,何不直接占了便是?”苏容若扁着小嘴讽刺,梅枝横在亭边,轻影疏斜,暗香浮动,照着她的冰雪容颜,花美人艳,眩目耀眼。
阿诺呼吸一顿,垂下眼帘:“土地可占,人心,却不可强夺。”午后的阳光穿过阁顶,照在他历经战火,岩石般挺硬的脸上。
他终于长大成熟了。苏容若几分欣慰地微笑,再问:“赫连迦尧被封为郡王时,他如何反应?”
阿诺不曾料到她会问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愣怔片刻,摘下一枝梅花,插在她地衣襟,反问:“你,何有此问?”
苏容若将一只素饼递给他,淡声道:“皇子被封后,或将治理地方,或将参与朝政,言语行事,关系到万千人的生计性命。位高权重,当常怀忧虑戒惧之心,他若喜形于色,便是轻佻之人,不值得你去追随。”
阿诺脸色阴晴不定:“我,他,只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无非以武止戈,保家为民,别的,多思无益。容若,你有智慧,当时时提醒于我。”
“从靖北王的举动看,倒真象在践行以武止戈的宗旨,他和太子亲近,怕是受影响不小。”苏容若端起汤饮,慢慢地喝。
阿诺的眼光移动在她和梅花之间,犹豫几息:“容若,你向来不喜高门,若有一日,我亦成高门,你可愿,长随左右?”
“皇宫从来不乏争权夺利,尔诈我虞。东宫再想息事宁人,也必然成为风暴之眼,若太子有事,靖北王很难置身事外。阿诺,听我一句劝,你若想此生平安喜乐,不如趁你主人现在功成名就,激流勇退。”
苏容若如是回答,潜意识里知道:她想带他和大勇等人一起,南下曼达山隐居。
一阵风过,梅枝簌簌抖动,上面积雪纷纷扬起,阿诺的心却沉到谷底,唯一个念头在不停地旋转:她若知晓我便是赫连迦尧,必定离我而去。
垂头丧气地缄默良久,方勉强笑道:“阿禧说他回来有要事与你商谈。”阿禧机灵,兴许有法子留住她。
苏容若皱起眉头:“说起阿禧,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尘埃还未落定,她不便和琪娜娜提起。
阿诺的一双军靴在石板前后磨蹭片刻,垂下眼帘,模凌两可地回答:“兴许他要商议的,正是此事。”
商议?苏容若先是不解后是明白:想必他还没有心上人,要从我处详细打听士女们的情形,那得等他回来再说。想了想,话锋一转:“靖北王可好相与?”
他,阿诺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不愿对她撒谎,却又怕她得知自己身份后离去,左右为难之间,只好沉默无语。
苏容若却以为他不愿说主人的不是,解释:“大勇说,靖北王凯旋,献俘礼上,青铜面具,金甲紫袍,纵在万民的欢呼声中,气势亦锋利得象一柄利剑,如此强悍,你要记得隐藏锋芒,功高不盖主,万不得让他记恨。”
阿诺从小因一双绿目被人非议,极不喜欢抛头露面,加之听说意中人因丧母而病倒,急欲探望,故在率军入城时,让承风扮着他的模样,没料想被大勇看见,引出苏容若这一番言语。
正咬了半口素饼的人,被这一席话呛得猛然咳嗽起来,始作俑者不知其中原委,还体贴地拍拍他的后背:“吃得太急,先喝点汤饮。”
阿诺就着她的手喝得几口,道:“今晨陛下命,嗯,靖北王去北地查视边防,我明日便随军离开,月余再回,留他们在此护卫,你多小心。”
苏容若看着远处肃然而立的侍卫,奇道:“和休屠谈判的事还未完结,皇上为何将靖北王派去北地?”
阿诺答道:“说是谈判陷入僵局,冷一冷才好,何况,休屠内部也需时日推举出新的单于,否则,没有做主的人。”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留住。苏容若想了想,拒绝:“休莫在我身边,纳什也快回来,我不要这许多人在身边。”
阿诺不容分说地握起她的双手,力道之大让她觉得生疼:“听话,我不许你再次受伤。”
英俊神武的男子,目光明亮而柔和,如春日午后那抹阳光,映得梅花也带了暖意,忽然间欢喜难以抑制,她低下眼帘:“谢谢。”
阿诺见她清灵娇美的脸上,长睫半合,神情柔婉,不禁又觉气血上涌,胸中烫热,摸摸她的头发,轻叹一声,俯身背她:“午课开始了,我们回吧。”
今日天气真好,梅花极香。苏容若顺从地趴在他的背上,很久未曾出现过的笑意,静静地从眼底散到嘴角。
流光无声,冬阳无影,极美的镜中,映出个妙曼不可方物的身形。
椭圆形铜镜,一人多高,以昂贵的金丝楠木镶嵌,上雕合欢碧叶花纹,繁复华丽,背后则是凤凰飞翔,四周祥云环绕。
梅妃跪坐在华美的绣花丝垫,一袭烟罗软缎袍,正将银盘中的百合,冰片,马郁兰,白芷,檀香和雪松等加进小丝囊。
漪娘在她身侧,目含忧色地看她:“主人,你已做完两百个,够了。”案上完工的香囊堆成小山,每个都以上等锦缎做成,精美绣图绘就。
“阿敏喜欢的配方,一千个也不够,烧了祭她,我好受些。”绝丽的人儿依然只专注在手中活计。
漪娘长叹口气:“雪豹案后她担心你的身子,冒着被族公责罚的风险,偷偷求了苏侍郎将新试的药膏送进宫,谁料她。”
女子的低语如雪落风起:“阿敏走得好,走了便忘了。阿敏你再等几日,他们就要来了,许多人会陪着你,你必不孤单。”
梅妃的鬓发上斜插着支碧玉簪,端头一串珠坠摇晃,游丝无定。午后的阳光照耀下,她的脸美如明珠生晕,暖玉莹光,眼里却仿佛藏着个诡异妖魔。
雪松冷香,孕妇忌用,漪娘瞧见主人手中半片雪松,忆起雪豹事件发生时,她曾用它来落胎的过往,沉默几刻,犹豫:“这桩意外,我们如何向族公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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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莫哈一事借鉴了明朝浙江巡抚,兵部侍郎胡宗宪和大海盗头子汪直谈判,后者却被其手下杀害,并最终引起沿海所谓倭患的故事。这是一段值得让人细思的历史,有兴趣的亲们自己去读。
2,苏容若的那段话源于魏晋著名才女辛宪英,有一天,她爹回家后说:曹丕得世子位时,喜极失态,才二十岁的宪英便料到曹魏的国祚不会长久,当然她还在别的事上显示了她过人的聪识敏鉴,有兴趣的亲们自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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