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节气便到了白露,苏容若这日接到苏子越的邀约,请她和婉儿一道陪着去为大兄送行。
却是苏子安要随太学儿郎外出西北几道考察,而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南山书院,不能按计划跟着去游学。
苏容若这厢也因马场和多家连锁点的业务刚刚开张,经营尚未走上正轨,离不得她,只好取消与便宜大兄的同行。
江水澄澈浩渺,少年风神俊朗,白皙的手指间笛声悠扬,一曲送客行点宫过羽,直叫洛水两岸,行者止步,言者无声。
他缱绻的目光,凝视着舱边与他脉脉对视的少女,仿若世间弱水万千,他只见到这一池清波潋滟。
苏容若在舱内瞧着这一对情侣,暗想:玉儿温柔,貌美,单纯,苏子安没有血统和嫡庶的偏见,是真心不错的好儿郎。
看人家双双对对都情深爱重的样子,她不由觉得有些遗憾。
前世的她是典型的拜金女,并不在乎男女之事,最终男人背叛了她,巨额财富也无力将她从病苦中救赎。
心里正有几分苦涩,岸边有人遥呼:“敢问是哪位?一曲笛声如山间流泉,天上行云,可否上岸一见?”
苏容若极目望去,但见河堤上诸位男子,皆是高冠博带大士族的装扮,想是喜欢笛音,情不自禁地邀约相见。
沈玄微?她的目光锁定在一个雪青衣衫,疏朗秀雅的人影,他在这群衣履翩翩的儿郎中间极是显眼。
苏子安彬彬有礼地回话,游船缓缓地向岸边驶去。绿水漪漪,倒映着苏氏儿郎俊秀的身形,轻快的步履,以及,随风飘动的衣衫。
苏容若却坚持和女郎们留在舱里,上一世她风头出尽,这一世,她不愿引人注目,无论是欣赏或不屑,友好或敌意,她全都不想要。
绿柳岸,草芳花繁,浑身飘香的士族子弟们,以精致的绫罗绸缎铺地,浅酌慢饮,谈笑风声,数位美姬穿梭其间,红袖添酒,素手调瑟。
不时有粗壮彪悍的武士,或面黄饥瘦的庶民路过,掠过他们的眼神,或好奇,或羡艳,或怨恨,或麻木得视而不见。
远处观望的苏容若,却微微地心惊:贫富分化太大,很容易成为动乱的诱因。
苏子越回到船舱传递消息,说沈玄微因雪豹一案上书彻查宫闱,皇帝让他闭门思过,沈相却责他年少轻狂,奏请将他贬到东陵郡去体察民情。
此时他的同事和亲友们正在为他送行。
被贬离京,却与小伙伴们曲水宴饮,纵情高歌,苏容若不知道这是风雅洒脱?还是张扬轻狂?怕要看落在谁的眼里吧。
回头见玉儿望着情郎的身影,满面娇羞喜悦之意,婉儿却低垂着眼,愁云浅淡,苏宅正为她议亲,半年过去,尚未找到她满意的男子。
“阿姊不急,我和五兄定全力助你觅到个好郎君。”苏容若的安慰,引得婉儿红云上脸,轻呸一声,转而问起玉儿阿爹的事。
玉儿阿爹拓跋宗是怀化公的庶子,两公换防时与龙卫府同为庶子的西门康互调,现任陇右道青远两州的监军,协调州府稳定地方,同时也是其嫡兄拓跋宏镇守北边的后援。
某地驻久了就难免成为根据地,皇帝对手握重兵的国公们不放心,派直系神皇军监督不够,还兴师动众地让他们互换。
此念头在苏容若脑中一闪而过,想起自己的隐居计划,对灿若夏花的美女微笑:“你阿爹见了我大兄,定会喜欢的。”
苏氏长辈意见相左,不曾上门提亲。一对情侣商量后,苏子安准备借游学考察之机,以玉儿之名带去书信和礼物,先给女方父母留个好印象,过些日子再请人做媒。
玉儿对此充满了期待,说阿爹原就想在洛京为她找婆家,公府庶族在四大门阀眼里地位低,苏子安这种年轻有为的小士族便是最佳人选。
她说得正欢时,苏子越拿着纸笔墨水再次回船,说岸边的郎君们开始指物咏诗,获胜者将得到沈玄微的一个承诺。
好大的诱惑!苏容若听完蹙起眉头:达达皇子遇刺案长年如利剑般挂在她头顶,若东窗事发,沈三郎指间透得一缝,便是谷氏几多人命得逃。
当苏子越说正等南山先生出题时,苏容若和两个少女都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往岸上望,此人位列四公子之首,二十多岁创办南山书院,委实是名声太大。
“就是他”苏子越指着一人介绍,入学前见到他的顶级偶像加山长,少年眼里的光彩胜过当空的秋阳。
苏容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中年男子素袍广袖,容颜端雅,风仪翩翩,翠林碧波间,被一群华服锦袍的士族儿郎环绕,白云一般高旷淡远。
岸边传来一男子的笑声“咏鹅”,婉儿沉思,苏容若微笑,那首以清新欢快,天真意趣取巧的诗句浮上脑中。
眼前仿佛见到谷敏搂着小阿宝,坐在庭院槐树下乘凉的情形,四周药香弥漫,便宜阿娘的笑,安详而满足。
苏容若打定主意,问:“婉儿,我应过的事,你信么?”婉儿点头:六弟在苏宅有特殊地位,说话有时比大兄都管用。
一个时辰后,苏子安回到船上,先将玉儿请出船舱,眼中冷意立现,喝责道:“婉儿小五,你们幼承庭训,少读诗书,不正心修身,竟然抄袭作弊?你们这是将我苏氏声誉置于何处?”
被平素宽和温润的大兄责骂,婉儿低头不语,苏子越不知所措,苏容若却淡淡地接话:“是我让婉儿写的,大兄责备他们做什么?”
苏子安直接将她忽视,只向同胞弟妹喝道:“今日回去便向阿婆阿爹禀明,请示他们如何善后。”
未行冠礼就要向天下证明他成人了,就如自己前世渴望成功,急于建立威信,未想拚却一切,到头来屁也不值。
苏容若自嘲的笑,落在苏子安眼里却是挑战:他原本喜欢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堂弟,但最近两年,这童子变得有些鬼头鬼脑,家中长辈们加倍地宠纵他,据说是听了某位高僧的话。
他平时假装不见,态度依旧友好,毕竟童子年纪尚小,谁料他竟胆大包天,做出这等有辱家门,欺骗士林之事。
“大兄息怒,此事皆是小六之过,可否请阿姊五兄一避,我有话说。”苏容若深深一揖,态度恭敬而诚恳,为便宜长兄在弟妹前留足了面子。
舱内终于只剩下两人,她却再度沉默。苏子安瞧着窗外玉儿亭亭而立的身形,等得半刻,忍不住开口:“你有何话要说?”
“此事乃我背后指使,请大兄责罚。”她无关痛痒的模样,引得苏子安一阵烦躁,暗想阿叔温厚端方,阿婶直率爽朗,怎会养出这等惫赖的儿子?
他耐着性子解释:“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首诗生动鲜活之极,你三人定然写不出来,为何剽窃他人之作?此事若在士林传出,我苏氏的名声何在?今后你我如何抬头做人?”
苏容若笑问:“你凭什么说我写不出?只因我在坊间读书?”苏子安脸上摆着我就不信的神情:“你这是要我亲自回家向阿婆阿爹上禀?”
他的语意严厉,带着隐隐的喝责,两人间的气氛,一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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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山长,又称院长,山主,掌教等,古代书院的负責人。
2,古代男子的冠礼,和女孩的及笄,都是成人礼,笄,即簪子。需长辈为之举行仪式,此仪式不仅表示青年男女性已成熟,可以婚嫁,还表示他们从此,要履践孝悌忠顺的德行,担负起家族和社会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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