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暗,云层压得很低,雨幕随着风一阵阵扫过低洼的土地,像是远处停靠着一辆洒水车在全力运转。
路诤站在金字塔的底部,仰望这高耸入云的建筑。从这个角度看,陡峭的塔顶似乎直入云层,让人想起传说中撑起整个天空的柱子。
“走吧。”夏彦站在金字塔的阶梯前,抬头看向金字塔顶端的神殿大门。
其他的人沉默着点头,有人不断的咳嗽。
过了一夜,病倒的人又多了几个,连夏彦自己的咳嗽都加重了。不过所有的人都强撑着来了,靠着更大剂量的退烧药,强行要参与进来,好像这是一生一次的冒险。连病重的茂木都来了,老家伙面色不像前几天那么苍白,反而泛起了红,看上去有点亢奋,不禁让人担心那是回光返照。
现在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但在这座庄严宏大的古代建筑面前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是长而直的阶梯,从金字塔的底部直通往顶端的神殿。阶梯两侧是巨大的石制的蛇头,身体平贴阶梯,像是从上方的神殿中走出的蛇形使者。
路诤想起湖中巨型的阿柏怪们,那些体长十几米的怪物已经叫人心胆俱丧了,但这两条蛇体长上百米一直通往神殿。如果是在玛雅文明,这么巨大的蛇只能是羽蛇神的化身。
路诤跟着其他人一齐走上阶梯。越往高处走风越大,阶梯两边的大风吹得他衣摆摇晃,忽然有种穿越回古代,像祭祀那样走向神国之门的感觉。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地面,想象在遥远的古代,祭祀们用丝绢捧着祭品热腾腾的心脏一步步走向神国的大门,平民们跪伏在金字塔的底部,请求神赐予阳光和充沛的雨水,用作祭品的奴隶们则低着头默默等待,期盼肉身的奉献换来安宁的来世,而神的子嗣以蛇形化身冷冷地注视着这些卑贱的人类。
金字塔顶层的神殿到了,高足有五米的青铜门紧紧关闭,把他们拒之门外。
路诤看到门上用类似黄金的线条勾勒出一颗巨大的通天彻地的植物,祂的根直入地底的水泉,枝条则舒展开来,抵住摇摇欲坠的天空,让人想起神话中象征宇宙存在的世界之树。
门前是一座祭坛似的石桌。
石桌两边拱卫着两座武士的雕像,武士居然是人身蛇型的,两肢握紧剑柄放在胸口,巨剑则重重捶地。这种感觉既神圣又邪恶,让人想起旧约神话里手持火焰之剑守卫伊甸园入口的炽天使长,又让人想起引诱人类先祖在伊甸园中吞下智慧果而堕落的蛇。
“这世界观还真挺混搭的。”路诤看着门上世界树的形象,忽然想起这是在精灵宝可梦的世界观里。宝可梦的世界观里貌似还没出过什么拿得出手的草系神,和隔壁虫系算是两个下水道属性了。
夏彦走上前去,用手抹了一把石桌,把上面的雨水擦干。他低头看着石桌上一处凹陷下去的痕迹,伸手向后:“钥匙!”
有人从随行的装备中递上一个丝绸包裹的东西,从里面拿出一个墨绿色的杯子,质地介于玉和石头之间。
夏彦用带着手套的双手郑重捧杯,他把杯子放在石祭台上,底部恰好和凹陷处吻合,像是原本那杯子就该放在那里,现在只是物归原处了。
“圣酒!”
随行的人再次取出一个冰桶,从里面拿出真空塑封的袋子,从外观看里面是紫红色的液体。夏彦撕开包装,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洒开来。
路诤脸色微微一变,所谓的圣酒,居然是血——他有种感觉,这就是人的血。
夏彦低垂着眼帘,脸上的神情像是虔诚的祭祀献上祭品。他把袋子里的血倒在那个玉质的杯子里。
玉质的杯子上居然浮现出一根根细长的线条来,那本是杯子壁上的裂纹,现在吸收了杯子里的血要渗透出来,紫红色的线条在墨绿色的壁上显得格外刺眼。
一整袋的血液倒完了,夏彦试着推开青铜般的大门,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皱着眉头。
“贵人”说话的是二郎叔,他咽了一口唾沫,试着上前去劝说:“既然打不开门,我们还是回去想想别的办法!”
夏彦没有理睬他,对他的随从们伸手道:“再来一袋!”
有人再次递上一个血包,他再次把血倒进了杯子。血液像是从杯子底部深不见底的洞口流走,杯子变得更加鲜红了,红得像是号称鸽子血的红宝石。
“请贵人们住手!”二郎叔鼓起勇气,踏上前去想要阻止夏彦:“从我们的神殿出去!你们不是科考团的!你们只是觊觎神殿的宝藏!”
但他还没来得及触及夏彦,背后的训练家就一把揪住了二郎叔的胳膊,一脚踢在他的膝弯上,把他按得跪在地上。
木村伯太的脸色也变了,还没来及反应,背后的训练家已经动手了,他们如法炮制,把名义上作为向导聚集的山民控制住。
路诤也被揪住双手反绑在背后,他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一幕,只是没想到翻脸会这么快。他的手指摸了下腰带,犹豫了一下,他暗暗叹了口气,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实在没机会。
在他片刻的犹豫后,背后的人已经解除了他的武装,放置精灵球的腰带,包含匕首和手弩的背包都被收走了。
“别惊动里面的东西,那是神!惊扰了神,所有人都得死!”二郎叔大吼。
夏彦看着眼前被几个按着跪在地上的山民们,这一幕像是太古时代的祭祀们在神殿前献上人牲的重现。他轻轻叹了口气:“神还是更喜欢新鲜的血肉啊。”
夏彦递上一个眼色,随行的训练家从怀中抽出折刀,抵在山民们脖子上。
“只是需要你们的一点鲜血,好好配合,应该不会致命如果你们的神没有那么贪婪的话。”
以向导名义被聚集而来的山民们只能乖乖配合。夏彦的人倒也没有说谎,只是切开他们胳膊上的静脉,鲜红的血咕咕地流向杯中。
“以我的魂与血献于你,伟大的困世之虫,受世之树!永眠与重生的主宰!”他轻声诵念,像是吟唱古老的咒语。
随着新鲜的血液流入,那杯子墨绿色的质地完全变红了,像是吸饱了血的蚊子的腹腔。紫红色的裂纹般的线条继续蔓延着,从杯壁逐渐向下延展,顺着石制的祭坛往下,把石桌也要染红了。
路诤看着眼前这让人心底生寒的一幕,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紫红色的线条不是裂纹,而是血管。杯子像是张开的嘴,吸吮着渴望已久的血液,某个古老的存在就要从长眠中醒来了。让人想起古早的吸血鬼影片里描绘的场景,蒙在裹尸布里的干尸没有真正的死去,只是在沉睡,人类的血液将他唤醒,古老的诅咒终将重返人间。
神殿青铜的大门上,石雕的世界树也变得鲜活起来了,微微颤动,像是从一场长眠中苏醒。
二郎叔的脸色一时狰狞一时惨白,像是想通了什么终极的秘密。
路诤也明白了所谓的向导只是一个借口。其实夏彦这些人只是需要他们的血来打开雅玛伽库族神殿的大门。难怪杉原野、杉原吉都有不错的虫系精灵的天赋,其实这是他们的血管里传递着祖先的力量。
夏彦轻笑,眼神说不出的狰狞。他用手轻轻推在神殿的大门上,而这一次神国没有拒绝他,发出砂砾摩擦地面的声音。
神国的大门在尘封了上千年之后,再次向祂的子民们张开古老苍凉的拥抱!
跟随夏彦的训练家们动起来了,有人拿出空气质量检测设备测试。
“含氧量不高,长时间呼吸可能有危险。”有人说。
“准备防毒面罩。”
“用大针蜂吧,让大针蜂走在前面。”
路诤忽然有种穿越了盗墓小说的感觉,盗墓贼们挖开尘封千年的古墓,把一只金丝雀放进去,如果金丝雀死亡,那么说明墓室内没有足够的氧气。当然也有用燃烧的蜡烛,如果烛火熄灭,盗墓贼就会退去。“人掌烛,鬼吹灯”就是这个意思。
大针蜂就是那只“金丝雀”,昆虫没有复杂的肺部器官,对氧气含量相当敏感。这也是为什么火系对虫系精灵压制力相当大的原因之一,爆裂的燃烧会迅速消耗氧气,让虫系精灵的运动能力迅速枯竭。
“让比雕使用‘吹风’加快空气循环。”
路诤忍不住想吐槽,盗墓贼们遭人恨的原因之一,就是像他们这种破坏性挖掘。很多青铜器刚出墓的时候可能还是金光灿灿的,但一接触到氧气就会迅速变绿,这就是氧化,同样的道理,像羊皮纸、绸缎、古尸都有可能被氧气摧毁。
不过咱们现在的片场是网游之精灵宝可梦,不是盗墓笔记。
“走吧,”夏彦说:“一起去觐见神明大人,希望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子民们没让祂等待太久。”
沿着斜向下的道路往里走,真让人感觉走在古墓里。
头顶的氙灯把水银般的光点打在神道两侧,每隔十几米就是一个烛台。能想象在千年之前当这些烛台里都燃着火,把这条笔直的深不见底的朝觐之路点亮。而此时,这些烛台里的灯油当然都风干了,神道漆黑一片。
路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点光亮被隔绝在远处,那里是人世间,而他们这伙人已经踏入神明的领地了。
神道两边矗立着石质的人形雕像,有人带着羽冠,也有人手持长矛,面孔都一模一样,让人想起秦始皇陵里的兵马俑。
“真像是古墓。”有人忍不住说话,看来大家还是心意相通的。
茂木说:“我们走在一条通往神殿的路,但路却是斜向下的,这确实类似墓葬的结构。你看道路两边站着手持经文的雕像,经文象征正法,这可不是陪葬的奴隶武士可以有的,那些雕像无疑类似神官。因此,就算这里是墓,也是埋葬神的墓。”
“神的墓,嘿,听起来不像是会闹鬼的地方。”有人开玩笑。
“那是什么?”有人忽然喊,语气惊疑不安。
氙灯往上照亮了头顶,蓝黑色的拳头大小的圆球层层叠叠累在一起,像一串串干瘪的葡萄。
“这里也有!”
“还有这里!”
更多的光亮往四周照射,在神道两侧、雕像的后面、穹顶,都能找到这种葡萄般的东西。但这些显然不是葡萄,有人凑过去仔细观察。
“好像是某种虫卵,但它们都风干了,没关系,不用担心。”
“用火烧掉吧?”有人提议。
夏彦摇了摇头:“不!节省氧气!而且在这种封闭的地方贸然使用火系技能,容易伤到我们自己,如果高温造成建筑的坍塌,麻烦就更大了。”
路诤咽了咽唾沫,作为一条没用的阿宅,他的密集恐惧症要犯了。而且他已经担心起来,因为以他的经验,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每个人的心底都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们的脚步加快了,可能是希望快点远离那些虫卵,即使这些虫卵已经在成百上千年的时光里干枯死亡。
神道的尽头是一面巨墙,氙灯灯光照上去,看到一个造型相当夸张的女神。他们之所以觉得那是个女人,主要是因为腰臀比相当夸张。她的眼睛用两颗巨大的红色宝石装饰,但腿部则是青绿色的藤蔓,一个上身夸张,下身则是植物的古怪女神。
“是她,是雅玛伽库女神。”
路诤抬头看这幅巨大的墙壁,还有上面的女神浮刻,忽然想起了总裁讲过的一个故事。
总裁说,非洲大陆流传很久,有一位可能是人类历史所知的最古老的女神,索波娜。传说索波娜曾诅咒过一个部落,部落的因此人染上一种怪病,他们头昏欲裂,七窍流血。恐惧中的人们聚集起来,以血腥的仪式向神明祈求宽恕。
但索波娜并没有怜悯他们,祭祀之后的第二天,所有人的脸上都长出了充满脓液的水痘,每一寸皮肤都在溃烂,痛苦难以忍受。但这种痛苦只持续了两天,那之后,每个人都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侥幸幸存的人逃出部落,但也只是把这种诅咒向更远的地方传播。这种诅咒随着人类的逃亡而扩散到了整个大陆,最后导致了整片大陆的文明的灭亡。在文明的废墟中,只留下一具具长满水痘的尸体。
这个诅咒,叫做天花。
索波娜,就是天花之神的意思。
天花之神在摧毁了非洲大陆的文明之后,向地中海对岸发起进攻,让伟大的古罗马衰落。她沿着古丝绸之路向东方继续挺进,一路覆灭新月沃地上的古国,《启示录》中骑白马的骑士就象征了这种恐惧。最后神力直抵千里之外的明朝,借着女真人的手击溃了这个国家。
很多年之后,天花之神更是肆虐南美,随着西班牙殖民者登陆羽蛇神庇护的土地,和疟疾、霍乱一道,夺去几千万人的灵魂,再次覆灭古老的文明,就如同她诞生之初把非洲大陆的文明连根拔起。
直到现在,这尊以猴子的头骨、人类的毛发和指甲组成的神像,依然矗立在世界卫生组织的办公楼里,象征着人类记忆深处最古老的恐惧和诅咒之一。
不知道为什么,路诤看着玛雅伽库族女神的形象,就忽然想起了索波娜女神,可能是因为造型同样既神圣又邪祟,仿佛能看出玛雅伽库族在雕刻祂的形象时,同时怀着的那种崇拜又恐惧的心情。
茂木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看了这座巨墙上的雕刻,忍不住赞叹:“真是宏伟!雅玛伽库族先辈曾经修建了如此宏伟的建筑供奉神的灵魂,千年之后,终于有人要再次朝觐了。”
他上前一步,手掌按在墙上,微微发力,想要把墙给推开,不知何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齿轮重新转动。
路诤心里忽然一跳,他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他抱住脑袋,本能地趴倒在地:“小心!”
但来不及了,神道两侧的隔板已经打开,密集的箭簇伴随着“砰砰”声,从四面八方连续不断的攒射。不断有箭簇射进墙板折断的声音,伴随着人类和精灵的惨叫。
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恐惧中的时间总是显得过于漫长。路诤感到地面震动起来,把整个建筑似乎都震得摇晃,四周藏在建筑后面的机械系统在振动中失效,像是积木搭成的城堡被暴力破坏。
疯子!路诤心里暗骂,不知是哪个训练家使用了“地震”,在这种封闭空间使用地震,也不怕把石头建筑整个震塌。
冷静下来以后,能闻到铁锈味中混合着血腥气。路诤抬起头来,看到四周的惨状,有被箭簇射倒的精灵,还有人类的尸体。血像水泉那样从尸体下面流出来,在地面汇集成一片溪流,在黑暗中浓得像漆。
路诤在倒下的人中找到一个人,木村伯太,那个寡言少语的中年男人。在这种突然袭击中,精灵会本能的保护自己的训练家,而他们这些缺乏保护的普通人是最容易死的。
不知道为什么,路诤忽然感到心里焦躁起来。
他弯着腰,小跑到他跟前,低头看着这个血泊中的男人,箭矢射入他身体各处,在背部和腰腹都有。箭伤很深,最致命的那处在后腰,伤到了肾脏。
路诤捡起一支箭簇,在箭头位置摸到了厚厚一层铁锈,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
木村伯太嘴巴张开,嘴唇轻轻翕动。
路诤感觉他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低下头去,把耳朵靠近他的嘴边,但只听到吸气声。木村伯太已经说不好出话来了,人在极度的痛苦中就是这样的,不过好在这痛苦不会持续太久。
木村伯太艰难地用手指轻轻敲击自己的手腕,路诤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手环么,你想让我把手环带给你儿子?”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点头。片刻之后,他的瞳孔放大,终于从痛苦中解脱了。
路诤想起了不久前死于巨蔓藤袭击的那个人,连什么遗言都没有留下。他还想起了木村伯太的儿子,想象那个小孩子坐在田埂上看着夕阳坠落样子,那张脸和杉原吉小时候的样子慢慢重合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那些画面,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杉原野的记忆世界,现在他借用了杉原野的身体行动,而杉原野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影响了他。
路诤感觉自己的胸口发热,像吃了什么辣的东西,要不断的深呼吸才能缓解这种燥热。
他不知道自己该为这个死去的男人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他只好低下头,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呼吸声里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龟壳被烤得裂开发出的声音。
“虫之预感”这个技能在不断的示警。路诤猛地抬头,看着被人类的鲜血浸润过的墙角处,血漫过的地方,那些干瘪的葡萄般的东西在晃动。
“他妈的!虫子!虫子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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