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
饶是樽田的城府颇深,都忍不住被震得目瞪口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的青沢有纪赶快走上去,按摩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咳了好半天,樽田才恢复过来,他冷冷地说:“如果这是个骗术,那就太拙劣了。但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么并不好笑。有纪,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今晚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好了,送我回去吧。”
青沢有纪没有动。
樽田又咳了几声,语气稍微软化一点:“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们需要投资的话,可以去找我的秘书谈。”
国宗新一又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点冷。
这时,清稚的笑声响了起来,“哈哈哈!”
发出笑声的是那个自称谷仓治的小孩,他走到樽田旁边,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樽田桑,你还是那么多疑。因为你的多疑,你错过了多少好项目?还记得那家做劳务中介的平台么?”
樽田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口中的劳务中介是指猎人网。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曾有人把猎人网的策划书摆在自己面前,恳求自己投资这个项目,但自己出于对盈利前景的考量,拒绝了。不过事后证明,权力是高于金钱的,而权力的本质,实质上是对人的控制。
不过即使是多年前的旧闻,对业内的从业者来说,却也并不是什么秘辛。
仅凭这一点,就想让自己相信眼前的这个小屁孩就是早应该死去多时的谷仓治,是不可能的。
樽田脸色阴郁,没有说话。
“就知道你不信。”自称谷仓治的小孩冷哼一声,凑到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樽田的眼睛一下子瞪了出来,这小孩说的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辛,绝做不得假。
“你你咳咳咳”樽田咳嗽着,伸出手指指着面前的孩子,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那孩子笑眯眯的,“怎么样?现在你相信了?”
樽田抹了抹嘴角,擦去咳出来的口水,转头看向一直默默站立的国宗新一,“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国宗新一笑了笑,说道:“说来也简单,只不过是把大脑移植手术改进了一下,换了个新的移植标的物,灵魂。”
“灵魂?”樽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他愣愣地问道:“灵魂也能移植么?”
“当然。”国宗新一淡淡地说。
“这是怎么实现的?”
“所谓的灵魂,在哲学上,被认为是我们主宰肉身的、超脱于物质世界之上的一种灵。每个人的认识都有不同,这涉及到我们对肉体、意识、记忆,还有情感的理解。但如果我们仅把灵魂认为是一种脱胎于脑神经产生的思考回路,那么灵魂也许只是一种算法,或者习惯。就像是火,它是燃烧这个概念的一种具象化,在物质上产生,可以传导向另一个物质,并不拘泥于载体。”
国宗新一看了眼樽田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要从头解释起来会有点复杂,不过简单来说,我们会把两具身体的脑神经接驳,然后把其中一具身体的意识,转移进另一具身体里。”
樽田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摇了摇头,“简直像是科幻小说,或者是惊悚小说。”
“如果我们把今天的技术向古人展示,他们也会无法理解的。就像开颅手术,古人大概会以为这种技术完全是谋杀。”国宗新一笑了笑,“每种新技术的诞生,总会伴随观念的更新。樽田先生是做风险投资的,应该很容易理解吧?”
樽田继续摇头,“你们为什么单单找上我?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
旁边的青沢有纪说:“我要更正一下您的说法,您并不是我们最先找上的人。这个手术最早成功的案例就在您面前。”
樽田再次转头看向谷仓治。
谷仓治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他们说能给我换一具身体,起初我也不信。但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癌细胞全身性转移了,只能等死,所幸就破釜沉舟试了一下,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现在我的身体年龄只有10岁,至少还有60年好活!如果手术能一直成功下去,也许还会有更漫长的寿命!”
樽田浑浊的老眼盯向青沢有纪,一字一顿地问道:“好,那我换个问法,你们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青沢有纪笑了笑,笑容很柔和,“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们需要钱,更多的临床经验,还有权力的庇护,在这项技术可以公开之前,为我们保守秘密的合作伙伴。”
“您知道的,这个项目最大的问题不是技术上的,而是伦理上的。”
听到青沢有纪的话,樽田的眼皮抖动了一下,到刚才为止,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问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这具被替换的身体是从哪里来的。
他看向谷仓治的新身体,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荒唐,简直是荒唐。”
“樽田桑,别这么看我。”那孩子冷笑一声,说:“你现在眼睛还看得清东西么,吃在嘴里的食物还嚼得动么,见到了美丽的异性还有欲望么对衰老的厌恶、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迷恋,这些年轻人可能不懂,但你我已经完整得经历了这一切。”
“所以你最终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我确信。”
樽田的眼睛慢慢闭了起来,他整个人缩在轮椅上,像是一颗脱了水的土豆。
“别这样,樽田桑。”谷仓治有点不耐烦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项技术被外界知晓会发生什么?”
不待樽田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公众会恐慌,核心圈层会辟谣说这是阴谋论,并且宣称永久冻结这项技术的研究。但你能相信那群流着蓝血的家伙能平静地面对死亡么?他们当然会把这项技术据为己有,悄悄使用,并在使用前做好安排,确保权力的转交不会引起任何波澜。而这些,都将和我们毫无关系。”
“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吧!你我只是个商人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掌权者。我们只是替真正的掌权者从社会汲取财富的工具!到时候你再想使用也轮不到你!而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这是命运对你的垂青,难道你要拒之门外么?”
这位十岁的孩子慷慨陈词,像是个雄辩的演说家,痛斥道德的虚无和权力的傲慢。
国宗新一微笑,“是的,选择诸位作为合作伙伴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相比于掌握国家机器的人,面对你们,我不用担心自己会突然人间蒸发。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我出技术,诸位出钱,各取所需,我认为这桩买卖很公平。”
樽田默默听完他们各自的演说,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抬起眼帘,对国宗新一说:“这件事太离奇了,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必须展示更多有关灵魂移植的技术细节。”
“没问题。”国宗新一保持着他一以贯之的微笑:“不过我的实验室建在比较秘密的地方,那里有些简陋。”
说着,国宗新一的目光看向旁边的青沢有纪。她会意,走到樽田的身后,推动他的轮椅,缓缓离开湖边的凉亭,向精神康复区的深处走去。
在离开凉亭的时候,国宗新一向周围望了一圈,微微皱了一下眉。
此刻,路诤正小心翼翼地潜伏在一个草丛后面。他猛地把头缩了回去,强迫自己把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
国宗新一没发现异常,他敲了敲自己的眉心,收回了外放的精神力,离开了。
路诤松开捂住自己口鼻的手,睁开眼睛。
之前,他远远发现了在人工湖的浮桥上的樽田两人,果断选择进入影匿状态,跟了过来。影匿是个相当好用的能力,除了会被同为阴阳师的职业者看破外,唯独会被精神灵敏的人发现。
但这里恰好是超能力者的老巢。
他看向不远处的树梢,那里正趴伏着一只咕咕。这只精灵不是超能系的宝可梦,但它具备的精神力不可小觑,夜间视野同样大得出奇。
这只咕咕显然是被刻意豢养在这里的。
路诤不敢靠近,只好选了一个距离凉亭不远不近的草丛潜伏。凉亭里的几人之间的对话他没有完全听清,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饶是这样,他的精神波动差一点被捕捉到。
“灵魂移植、永生?”路诤琢磨着这几个单词,越想越觉得荒诞。不过这确实像是这伙权贵能做得出来的事。他们习惯于从别人那里掠夺财富和地位,当然也不吝于掠夺健康和寿命——如果技术上可行的话。
那些人走得远了,那只咕咕拍打着翅膀,从树梢上无声地飞走了。
路诤等了片刻,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远远跟在后面。
午夜的精神康复区里,国宗新一等人踏着昏沉的路灯,走向精神康复区的深处。最后,他们站在了康复大楼的门前。
康复大楼也叫第七病栋,在心理楼的后面,是专门用来治疗,或者说关押精神疾病相对严重的病人。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康复大楼的选址是最偏僻的。如果不是被带进来,樽田甚至都不知道这所以老年疗养服务著称的医院里还有这样的一栋大楼。
现在,这栋大楼正矗立在黑暗中。
“我的实验室就在里面。”国宗新一说。
樽田当然知道为什么他会选在这里,因为他的试验是见不得光的。精神病院的防备森严,不压于监狱,是现成的私牢。即使侥幸逃出去的人大喊大叫,也会被误认为是疯子的呓语。而且,在这里使用镇静剂等药物,也不会被人注意。
国宗新一和走进大门,青沢有纪推着樽田的轮椅跟了过去。
在进入大楼的最后一刻,樽田抬头看了一眼,忽然不安起来。
这栋大楼的每扇窗户后面的灯都是关闭着的,这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百眼的巨人,沉默而臃肿,巨大的眼仁漆黑如墨,没有一丝眼白。而那个黑洞洞的大门就像是一张等待进食的嘴。
谷仓治笑着拍他的肩膀:“别矫情了,老朋友。等你像我一样成功获得第二次生命,你一定会庆幸自己今晚的收获。”
樽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阻止青沢有纪把他推进去。
也许这些人并不可信,他们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恢复年轻的诱惑对一个将死的老人实在是太大了,他只能选择承担风险。风险是利润的来源,在商场厮杀几十年的樽田深知这个道理。
一行人走入地下,国宗新一掏出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门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黑暗、阴冷。
他站在走廊出口处,轻轻咳嗽了一声。这里的设备居然是声控的,检测到了正确的声纹,走廊顶层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黑暗被驱散了,但阴冷如旧。
几人都没有说话,青沢有纪推着樽田的轮椅往深处走去。
转过好几个弯,他们来到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女人,穿着白大褂,头发盘在头顶,大概三十岁出头。
见有人来,女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这是伊波慧大夫,国宗大夫的副手,也是脑科学领域的专家。”青沢有纪说。
双方互相点头致意,算是见过面了。
国宗新一上前一步,对名叫伊波慧的女人说:“把我们的培育园打开,给客人看看。”
伊波慧在键盘上操作了几下,投影灯在办公室的墙壁上的投出了一个房间的监控影像。那个房间很空旷,里面是一排排单人床,两三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安静地正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看向天花板,一动不动。
“这是?”樽田看向国宗新一。
国宗新一没有说话,说话的是旁边的伊波慧,她的声音很慈和,“我们叫它培育园,其实就是专门为了寄养肉源的地方。”
她把孩子称呼为肉源。
樽田没有对这个称呼表达质疑,他皱了皱眉:“这些小孩好像不太对劲。”
国宗新一说:“转移灵魂和移植脏器一样,对标的是有要求的。不同点在于,我们在移植脏器的时候,考察的是基因的匹配度以降低排异反应,而在转移灵魂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转移目标的意识活跃度。”
“你可以把这个指标理解为对方的灵魂强度,如果对方的灵魂强度越强,那么在转移意识的时候,对方的意识反扑也会越强。这样,就会导致手术失败。即使侥幸成功了,日后对方残余的灵魂也有可能重新产生意识,与你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经过多年的技术积累,我们特意选择了有心理缺陷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自我意识淡薄,灵魂强度很低。再配合上长时间的心理引导,以及定期使用药物,强化这种性状,才能勉强培育出一个合格的移植标的。”
这时,谷仓治插话道:“不错,我的手术就有不小的后遗症,时常在脑海中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听到谷仓治的抱怨,国宗新一抱歉地笑了笑,说:“谷仓先生,您当时的排期太赶,导致标的物的训练还不完备,加上我们是第一次实行手术,应对意外情况的经验不足。现在已经好多了。”
谷仓治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他当时癌细胞全身性转移,时日无多,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下定决心接受这个天方夜谭般的实验。
国宗新一解释完,没有再说下去,给樽田留下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些内容。
樽田没有关注国宗新一和谷仓治的对话,他的目光放在了那具男童的身体上,圆润的脸蛋、乌黑的眼睛,皮肤是紧致健康的粉色樽田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的皮肤枯槁,布满了灰黑色的老人斑,褶皱深得像是树皮。
“这些肉源是从哪来的?”他也用了肉源这个词。
“是从国內外的孤儿院里领养的,大多是因为心理疾病被父母遗弃,或者是双亲遭遇不幸死难后留下的遗孤。他们的身世很干净,一般没人会来查。我们这么做,主要是不想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不过这样一来,肉源的来源就少,再加上我们对资质有要求,合格的百中无一。如您所见,目前合适的标的只有三例,其中适合您的男童只剩下一例了。”
国宗新一顿了一下,说:“如果您对这个项目没有兴趣,我们会去找下一个适合的合作对象。不过请您为我们保守这个的秘密,否则”
他最后一句的语气带着威胁。
旁边的谷仓治冷笑一声,“你放心吧,樽田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我太了解这家伙了。他的狡诈和多疑只是表象,冷血、自私和残忍才是他的底色。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他甚至可以挑战联盟,何况是为了自己的命。如果现在这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孙子,他也不会吝惜的。”
樽田猛地转头,冷冷地看着谷仓治。
谷仓治毫不畏惧,反瞪了回去,不屑道:“看什么看?你是我推荐的,我太了解你这家伙了!实话告诉你,下一个人是窪伸司!”
窪伸司也是金黄市商圈里的,和他们都是熟人,主营业务是私募基金,管理很多官僚的钱,能量很大,但掣肘也很多。
樽田的手紧紧攥了起来,目光像是只被激怒的狮子,但他没有质疑谷仓治,而是看向旁边的国宗新一,“不够!”
“不够?”
“你展示的东西还不够,我必须要看到完整的手术过程。”樽田冷冷地说。
国宗新一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而是看向了旁边的青沢有纪,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青沢有纪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樽田先生,这个项目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我完全理解您的感受。我答应你的要求,现在就带您去,不过仅限于今晚。”
“现在?”樽田忍不住又开始怀疑这是一场骗局。
青沢有纪苦笑一下:“今晚是我爸爸的手术日。”
此时此刻,路诤正在地下室错综复杂的走廊里摸索前进,脸上有些阴沉。
之前他一路尾随,直到他们来到康复大楼的地下三层,国宗新一打开了灯。
影匿这个能力非常好用,但却有一个限制,那就是必须要在昏暗的环境下,借助影子才能够实现。
而灯光驱散了阴影。
路诤站在外面最后一片黑暗里,对是不是现在就立刻开团犹豫不决。最终,他把握在精灵球上的手松开了,对面有足足五个人,这不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
干等了十几分钟,声控灯终于熄灭了,地下室的走廊重新被黑暗浸没。
他借助影子的庇护再次潜入,但国宗新一等人已经没了踪影。
路诤只好自己在地下室里摸索,很快,他发现这里的地形出奇的复杂。
这栋病栋下面似乎原来是一处防空洞,通道狭长、逼仄,而且并不是完全的直行,而是呈现隐隐的弧度,一旦走的距离拉长,就很难确认自己所在的方位。再加上情景重合度极高,走廊的两侧紧闭的大门形制如出一辙,太容易迷路了。
那个叫山野章的倒霉保安也被人带到过这里,就在这里迷路了,甚至精神崩溃之下一度想要自杀。不过那个家伙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切行动,从始至终就被人看在眼里。
路诤抬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通道上正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对着前方猛拍。
他一个加速冲刺,跑出了摄像头的视界,解除了影匿状态,继续向前摸索。影匿能躲过人类的肉眼,也能避开绝大多数摄像设备,但对精神有一定负担。一会儿应该还要恶仗要打,精神点数必须省着点用。
不过前提是得先找到人。
路诤把手放在走廊边一间封闭的门上,把精神力渗透过去,门口是一栋空荡荡的房间,墙壁表面砌着瓷砖,地上散落着旧桌椅,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并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他继续往前走,一间一间检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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