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浑天仪的插曲过后,几人又在仓库中逡巡许久,公孙度和木央二人搜索了各个角落,将那些看起来有用,但是暂且不知道用处的东西都给记了下来,准备运走。
二人都有觉悟,能到洛阳武库淘金,这样好的机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徐荣也不在意,这些东西放仓库着实无用,扔给公孙度他也不心疼,算是废物利用了。
紧接着他安排武库的办事小吏,公孙度一行人选出的东西打包装车,立时运走,其间少不了因为仓库保管不善问题而对小吏们来一顿萝卜加大棒的手段。
折腾了许久,到了下午,公孙度与木央二人才随着满载的车队慢慢悠悠回馆舍。
这几日,洛阳城放了晴,许多民户将自家的衣物挂在室外晾晒,公孙度骑在马上望过去,路边的树上挂满了花花绿绿衣服,倒是一处意外的风景。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那位豪奢的隋炀帝,那一年他命人在洛阳城的树木上都包裹丝帛来彰显帝国的富有,殊不知临近的州郡就有难民层层叠叠死去,这种粉饰太平的做法固然让人不齿,但那位皇帝的灵感或许也跟公孙度今日一般,瞧见了洛阳市民自发的晾晒衣裳场景而突然迸发出的。
回馆舍的路,同样要从城外绕回去,车轮碾过地面,经过连续三个月雨水冲刷的洛阳道路,倒是没有尘烟,车队安安静静的,只有牛马不时的响鼻声和车轮摩擦的吱呀声。
刺耳的吱呀声中,公孙度皱眉,转而下马观察起车队所用的大车起来,与他记忆中的古代马车无二,荀子劝学篇就说了车轮的做法:木直中绳,輮以为轮。
木头制成的车轮和辐条,外边包上了一层铁皮,用以保护车轮。
轮子的直径有1米左右,而且与战车相比,运货的马车为了载重,车厢被加长了许多。
车轮吱呀声的缘由也被他找到了,那便是轴承,东汉时期已然发明了铜铁轴承,例如队伍里那辆不成样子的天子戎车,运动中就没有一丝杂音,过了这么多年,上了油后,转动依然丝滑。
只是其工艺复杂,成本过高,民间的马车一般便宜的直接用硬木做轴承,稍贵一点的就采用木铁材质。
成本降低的后果就是马车的车轮摩擦力加剧,噪音大,磨损严重,从长远的经济角度上看,若是个有钱且有远见的主,必然是要选用金属轴承的。
而且,公孙度也看出来了,马车是双马并行拉车,索具其实与耕地的牛类似,似乎..这时候他还没见过单马马车?而且这时候的耕牛也是使用二牛抬杠的。
马车与耕牛,这两看似不相干的东西有着莫名的联系,单马马车与单牛犁出现几乎是同一时代。
“主公在看什么?”木央此时也下了马,看见公孙度在盯着马车观察然后又皱眉思索,于是出言问道。
“你看,车上的重物直接压在车轮和马背上,为什么不用四轮的马车呢?”公孙度指着前边费力的老马道。
木央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的精彩,他望着眼前的强健青年,感慨不已,是巧合吗?
过了好半天,木央悠悠道:
“主公所说的四轮马车,其实先帝也做过的。”
“哦?你且说说。”公孙度来了兴趣,让木央细细讲来。
“诺,当年...”
公孙度一边随着车流缓步而行,一边听木央讲古,不时的点头。
用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公孙度搞明白了灵帝做车的始末,灵帝就是个贪玩的皇帝,本就是少年即位,到了一个无人能管束的位置后,自然是什么好玩怎么玩。
其本就来自河间,河间国地处平原,交通便捷,或许是小时候见识过四轮马车这号东西,灵帝在宫中便开始了自己的玩车之路。
从小孩子的玩具车,到天子戎车,军中的战车,到平民百姓的板车,一样样被陈列在洛阳皇宫,这种行为让朝中大臣直呼玩物丧志,纷纷上书直谏,然而灵帝表示你们说得都对,但就是不听。
苦劝无果后,士人们使了個法子,那就是利用资源,将马匹的价格炒到了天上,一时间皇帝没了马,自然也就没了马车可玩。
然而,这可难不倒一心玩耍的灵帝,没有了马匹,他便另辟蹊径使用健驴作为驼兽,士人们这下就无语了,马匹金贵,买卖向来是掌握在世族豪强手中的,驴,那可就不同了,皮实耐造好养活,民间存栏量极大,灵帝的驼兽这下可就缺不了了。
而且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通过马匹价格飙升的事件,给了灵帝颇多启发,这些波折,让小皇帝领会到了市场经济的奇妙规律。
不久后,他亲自动手,设计出了一种轻便通用的四轮马车,使用健驴做动力,于洛阳城长街之上,开展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的驴车竞速赛,灵帝与宦官坐庄开盘做赌,一时间洛阳城里的纨绔子们纷纷加入,将平日里看不上眼的驴也炒到了天价,这让幕后操盘,事先囤积驴骡的灵帝和宦官赚得盆满钵满。
通过木央的讲述,公孙度知道灵帝的举措还不止这些,他令毕岚做两千斛的铜钟,立于洛阳城的四方,用以报时,这比晨钟暮鼓早了三百多年,还让其做可以提水的翻车,清扫大街,说是可以减少百姓清扫的费用。
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城市公共报时系统,公共卫生清扫系统,灵帝做了许多历代统治者不曾做过的事情。
其实从中也可以看出,灵帝的出发点还是很好的,他想要给治下洛阳百姓以恩惠。
可百姓无法发声,舆论也不在皇帝手中,他的所有行为渐渐被士人传为荒唐幼稚之举。
这些士人眼中的荒唐之举在后来也都成了朝臣攻击天子的把柄。
可是在公孙度看来,灵帝的心地还是不错的,本身还极具商业天赋,能够活学活用,要到后世,怎么也是个股市上的弄潮儿。
木央不愧是在灵帝身边呆过的人,从他的口中诉说的灵帝,不再是书中荒唐玩闹的皇帝,而是一个本性良善,见识过民间疾苦的少年天子,却在士人的一步步紧逼之下,脱胎换骨成了冷酷君王。
“哎!”公孙度叹口气,看向东北,那里是灵帝陵墓方向,听说董卓还在下葬何太后之时。趁机将灵帝陵墓中的财宝盗运一空。想起这位生前嗜财如命的天子,定然会在另一个世界跳脚大骂吧。
逝者已矣,生者奋斗!
“四轮车后来呢?怎么没了踪影?”公孙度将话题回到初始,问道。
“驴车的消失的缘由许多,一者,士人以当年洛阳驴车比赛为耻,极力压制,渐渐无人提起了。
二者,驴车的设计原型是先帝的故乡河间国的民间马车,此类马车得不到推广是有缘由的,其优点是在载重大,车辆稳定。可缺点也在于此,载重大,遇到不利的地形,意味这种马车绝对无法通过,没有两轮马车的灵活轻便。
洛阳城中时常能看到四轮车的踪影,可要是出了城,那是绝对看不到的。
大汉即便疆域广大,有若河间国那般平坦地形的,还是少数,故而商旅百姓都是使用两轮马车的。”
公孙度闻言点头,古人不是傻子,四轮车的优点都看在眼里,四轮车没有在古代流行是有原因的,这跟古代的基建有直接关系。
呵!穿越者的金手指一下子少了一根。
公孙度摇摇头,将那种视古人为傻子的想法抛出,这些日子的经验看,古人的智慧绝不少于现代人,甚至于因为公孙度的地位关系,接触到的人都比后世的自己要聪明得多。
接着公孙度看向身边的这位老宦官,他其实对于宦官没有什么偏见,从后世而来的道德观,使得他对这个群体充满了同情,这也是他敢冒大不韪救下木央的原因。
而从这几日的经历来看,其人对他们这个小团体的贡献也着实不小,知识储备丰富,见识广博,通晓各种典故,种种优点结合,即便是那些世家子,也找不出几个吧?
木央其人,在公孙度面前一直是伏底做小,固然是其从宫廷带出来的习气,可是公孙度却希望他挺直了身子做人。
“老木,你很不错,我这些日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莫过于小巷中救了你。”
公孙度伸出手在木央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如老友叙旧般说了这句话,说完后,他便跨上马匹跟着车队赶路了。
木央闻言有了片刻的呆滞,那双大手的落下的触感让他有些无措,多少年了?战战兢兢的宫廷生活让木央变得极度敏感,就连对待亲生的外甥,他都会留几个心眼,不曾与其过多亲密。公孙度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让他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故而有些失态。
这些相处的日子里,公孙度对外总是给人种大大咧咧的感觉,对下属都很和蔼,待人客气,就像春日暖阳般和煦。
可木央却从不逾越规矩,他的脑海中早就被半辈子的宫廷生活打下了烙印,上下尊卑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
没有了主人,他这个老奴,还能活吗?
他不清楚,当时拜公孙度为主,是为了避祸,还是愿赌服输,亦或者只是为了给自己这具残破身躯再找一个中心?
木央微笑,他用手摸了摸肩膀,那处公孙度拍打之处,只觉得一股股暖流自四肢百骸间涌出,霎时间充满了力量。
“老木,傻愣着干什么?跟上!”不远处公孙度的催促声传来。
“来了!”木央应声,接着翻身上马跟上,那利索的身姿,浑不像个近五十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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