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尼姑微笑了一下,原本很清冷的脸颊上炸起两条笑纹,在高峒元看来,竟有些媚sè逼人似的,“不瞒道长,这一次所引进山门的,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本书更新来自”
“这话怎么说?”
“等一会儿,请道长和师傅再详谈吧。”小尼姑说,“哦,这一次的女子,说来道长也知道,就是上一年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苗家之女。”
高峒元眼睛一转,“就是那个新婚之夜,新郎官暴毙的?”
“正是此人。”
“哦”高峒元深深点头,表示明白了,“说起来,也真是做人无味啊”
“道长一语道破,可就不是如此吗?”
这件事在咸丰十一年,是轰动京师的一件特大新闻。是这样的——。
有个富户姓杨,定亲娶同城苗姓女子,不料新婚之夜,夫妻尚未圆房,新娘子忽然悲惨的大叫,等亲友赶来一看,都是大吃一惊:新郎官直挺挺的躺在婚床上,已经一命呜呼了。而且,经人检查发现,下身的阳物不翼而飞,却丝毫没有血痕
杨家只有一个独子,眼见命丧黄泉,喜事变成了丧事,父母哭得死去活来,一口咬定,是新娶的家fu同别人有jiān情,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于是到大兴县报案,出了人命官司,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而且,男子死状可疑,便是连官府也认为,是新婚妻子和别人有勾连之事,害死了丈夫。
但苗氏女抵死不认,连过数堂,根本没有结果,这还不算,苗氏女为证清白,不惜让官家请来稳婆验明身体;结果,确实是处子。这样一来,jiān情之说,不攻而破。大兴县也是爱莫能决,这件案子暂时就被悬了起来。
后来还是上报到顺天府,请刑部派人彻查此事,才找到了最终原因。原来,杨家很有钱,府中养着十余只白鹤——而新郎的死因,就是和白鹤有关。
以洗冤录所载,鹤、鹿之物,其xiyin。新郎官小登科之喜,不免多喝了几杯,酒醉误事,放浪形骸,在本家的花园中脱衣小解,阳物为鹤牝户所触,便是中了毒,而中了鹤毒之后,阳物必然缩回腹中,半个时辰之后,中者必死
案情明晰,苗氏女开释还家,到了夫家方知,公婆两个为儿子不幸,一恸而绝——本来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转眼家破人亡。追缘论始,虽然与新fu无关,但对于苗氏女而言,丈夫新婚暴毙,公婆双亡,都是因自己而起,便起了轻生的念头,但堂上父母俱在,不能行此不孝之法,于是打定主意,青灯古佛,终老一生。
京中也有其他尼庵,但苗氏女却只愿到这降恩堂来,求师傅剃度,释渡闲不肯收留,苗氏女就甘愿跪死在山门前,一来二去,引来无数善男信女于释渡闲的埋怨,甚至苗家老丈和妻子同来,陪伴女儿跪倒在山下,释渡闲终究还是不允。本书更新来自
事情的转机出在中俄交战之后,苗氏女的哥哥,名叫安保,在神机营任职,随皇上北上瑷珲城,功成凯旋,听闻了此事,先是劝解小妹,不从不听之下,没有办法,只好顺应妹子的请求,亲自到降恩堂求恳。
释渡闲兀自不准,惹得苗安保动了火气,当众呵斥,“你若是不听,不肯收留我家小妹,明儿个老子就带齐神机营的弟兄,砸烂你这山门笑话,老子和俄国人交战的时候,面对枪炮,都从来没有皱过半点眉头,怎么着?一个小小的尼姑庵就想把老子拦住了吗?”
释渡闲冷笑连连,根本不将苗安保的威胁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莽夫胡乱言辞:你在神机营有众家兄弟,难道我这尼庵就是不闻世事,与外间隔绝的吗?若论及人脉,你一个神机营的小小把总,又算得什么?
双方僵持不下,终于谈崩了。到了第三天,苗安保真的带了人来,明火执仗的大闹降恩堂,把个庵中正在随喜的信男信女吓得落荒而走,首座、监寺、书记等等统统给神机营的一群粗汉哄到住持的禅房中,苗安保手执火把,厉声呵斥,“再要敢说一声不收,就烧死你们这群秃娘儿们”
降恩堂中的尼姑和带发修行的,都是一些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尼姑,到这里来的客人,除却明里的居士、信徒之外,多是达官贵人,大商巨贾,为求一刻风流,寻幽探秘;而庵中所豢的,表面上看起来宝相庄严,实际上却都是ji家风情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吓得哇哇大哭,最后逼得释渡闲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但故意拖延,本想托请贵人相助,好好管教一番这些军中恶汉。
不料找了几个人,一听她招惹的居然是神机营的人,一个个摇头摆手一起来,只说管不得;最后烦请到九门提督富廉的府上,富廉说,“神机营如今在京中是第一等的所在,不要说是我,就是几位朝中大佬,也轻易不敢招惹,你怎么就把他们惹急了呢?听我一句劝,还是顺应他们,将这个女子收归门下吧。别因小失大了——事情闹大了,把你们的底子抖落出来,你想想,即便有我在位,能遮掩一二,又岂有一手遮天的道理?”
释渡闲恨得无可如何,当初到庵中来的时候,说得如何刚正,如今事到临头,居然都做了缩头乌龟了?可见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话,着实不是虚妄
埋怨是埋怨,苗安保等人不容她多做拖延,再度登门,释渡闲自索无解,只好答应下来,为苗氏女行剃度之礼——至于日后会不会给她发现庵中的隐秘之事,还是等过了这一关再说吧。便在这一天要进行剃度的时候,高峒元到了降恩堂。本书实时更新du58com
这降恩堂的大殿在西山一带名气甚大,殿高两丈四尺,铜壁铜柱,正中供奉的佛像也是尽皆以铜铸成,殿内殿外还有铜塔,殿内四座,大的十三极,小的七级;殿外五座,一般高大,分东西南北中,象征五极。
释渡闲为了表示看重苗氏,所以亲自选定这铜殿作为她剃度之地,时辰将到,知客将苗氏带到殿前,只见内外观礼的僧尼俗子,不计其数,因为释渡闲大有佛名,而且久矣不剃传弟子,于今听得特开铜殿,为人剃苗安保大闹降恩堂的事情,在京中不是秘密,很多人知道释渡闲被逼无奈,都觉得很是可怜,这一次到庵中观礼,也有着为其助威的意思。自然,也有一些人,不存好心,苗氏的案子,哄传四方,不过多未曾见过,这一次来,也是想看看这‘妨’了夫家一家人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领着苗氏进到殿中,先在拜垫上跪倒,向菩萨顶礼三拜,然后起身,一步一顿、一动一摇的向观礼大众也各自拜了一拜,然后低着头,合掌当胸的慢慢走上殿去——这样妖娆的fu人,居然要去掉顶上三千烦恼丝,实在是可惜啊——观礼的僧众俗人,心中如是想着。
到了殿上,只见红烛高烧,扎热檀香,菩萨面前供奉着名香、清花、净水、鲜果,等苗氏肃然站定,一个尼姑‘当’的击了一下磬,铜壁铜柱都震出回响,嗡嗡然,余韵悠扬,久久不绝。
就在这令人清心的回响中,释渡闲身披大红袈裟,由两个韶龄的姑子陪着,从殿后踱了出来,举止庄严,令人起敬。释渡闲到菩萨前面,闭目站定,第二下击磬之声响起,这是典礼即将开始的信号,殿内殿外立刻安静下来,然后巨磬三响,全体礼佛三拜,高声用梵音念唱佛曲‘戒定真相”撞钟擂鼓,声振林木,好不热闹。释渡闲领头,念罢般若波罗密心经,三宣摩胳般若波罗密,众响俱寂,复归平静。
于是观礼大众,依旧相向而立,释渡闲转过身,以徐缓的声音,把苗氏出家的因缘说了一阵,由两个执事的姑子走到跪着的苗氏身边,把她头上的幞头取下,解开满头乌云,分作九绺,个别绾住,从shi者托盘里取过一把雪亮的剃刀,沙沙如秋风扫落叶,一面剃,释渡闲口中一面念诵,“折断一发恶心”在她头上虚晃一刀,“誓除一切苦厄”再晃一刀,“誓度一切众生”三刀过后,又大喝一声,“呿尽皆剃去”不消片刻,剃得光光。
释渡闲一边剃度,一边高声宣道,“大众听偈: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度,免得争竞”
旁人看得如痴如醉,只有苗氏的爹娘,站在人丛中,看着女儿满头秀发,飘落殿中,忍不住相拥痛哭;就是苗安保,也是虎目含泪,凝视着小妹,久久无言
剃度完成,shi者又献托盘,释渡闲拿起空头度牒看了看,又念一偈:“灵光一点,不昧前因;佛发广大,赐名圆通。”念罢,随手将度牒付与书记,填上法名,交苗氏亲手收受——于是,这历经尘缘,三波九转的苗氏女,就成为僧纲司有案的尼姑圆通了。
看大礼既成,领高峒元进山门的小尼上前几步,耳语数声,释渡闲回身看看,转头自顾自的返回禅房,由小尼再度领着高峒元,从间路绕过大殿,直奔禅房而来。
禅房左近,另有一番颜sè,但见垂柳成行,石径苔封,楼阁参差,甚是精雅;乍一看过去,真正是一所幽静的禅院。高峒元心中有事,顾不得纵步玩赏,隐隐听得有**之声,呜咽悠扬,清虚淡远。趁着幽香清风,天空地静,真令人烦心顿释,万虑齐除。
前行几步,到了禅房门前,那释渡闲含着笑脸,微倚廊柱,当梢而立,俨然如梅花一枝,斜映日sè。细看之下,只见她头带僧帽,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sè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尘尾念珠,飘飘拽拽的,如神仙中人
高峒元xing不好渔sè,但也有观之不足,看之有余之感,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单掌竖起,与释渡闲施礼,口里说道:“渡师大德,又新添一位佳弟,可喜可贺啊”
释渡闲开口问道:“道长从何处来,今日得闲赐顾小庵?”
“诸事只要随缘。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
“阿弥陀佛道长化身千万,游戏人间,又如何说什么来处来?去处去?只问道长,可识得自己的来路?”
“与渡师切磋,自然有所进益,已知略一二。”口中答道:“至贵者化外之身,至坚者菩提之根。渡师佛法精深,正要请教呢”
释渡闲抿了抿朱唇,叹道:“这一番悔悟过来固然很好。可惜我们生来就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
高峒元答应了一声“是”,亦叹道:“渡师所言不差,所谓:内典语中无佛xing,金丹法外有仙舟。想人生在世,真有个定数的。”
两个人在禅房前打了几句机锋,释渡闲展颜一笑,请高峒元随她进到禅房,命弟子煮了一壶好岕茶(因借),女徒斟上,同吃了两杯。高峒元赞了一回好茶。释渡闲因道:“品茶有道。讲究的是中澹闲洁,韵高致静。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我这里的规矩为…与三不点‘品茶”‘…’为新茶、甘泉、洁器为一,天气好为一,风流儒雅、气味相投的佳客为一;反之,是为‘三不点’。所谓:罢定磐敲松罅月,解眠茶煮石根泉。我虽未似师被衲,此理同九悟了然。道长非那腌臜浊物一等俗人,故有好茶相待。”
高峒元根本无心听她打机锋,故意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起身致谢,道:“我真是井底之蛙,今日幸得渡师教导,方领悟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洗净俗肠,重开眼界。”
于是,释渡闲又叫人烹了一壶好茶,各吃了两钟,说了些体已知心话,在博山炉焚些龙涎香。小尼接下钟盏,出了屋去。释渡闲这才问道,“适间失迎得罪,不知道长赐顾,有何见教?”
“不满渡师,这一次小道贸然而来,是有一件特大的难事,请渡师慈悲的。”
“哦?”
“小道在京中多年,尚算小有人脉,这一次,朝中某大佬将我找了去,意图在府中开一场法会,特别交代,要请降恩堂的大德之士到场,以增华踵事,故而派小道前来,向渡师援请一二。还请渡师俯准。”
释渡闲很快的摇摇头,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话不过是高峒元的遁词,实际上,只是想将门下女尼,宣入府中,行风流之事,而降恩堂却是从来不应外差的,只怕一朝走露风声,引起内外震撼。
“本来以道长和贫尼之交,要几个小徒过府去,原也并无不可,只不过,道长也知道,降恩堂之中的出家人,多为贫苦女子,而且,入佛门之日无多,佛发尚浅,实在不敢人前宣扬,为方家耻笑啊。因此,即便……”
“渡师有所不知,这一次的来人,来头极大。非平常人可比。渡师?”
“阿弥陀佛。菩萨眼中,众生平等,又如何说的上来头二字?”
高峒元心中大骂:若不是看重来人的银钱、地位,你这降恩堂岂不是也和那si娼ji寮一般无二了吗?如今倒和自己说什么众生平等的昏话?
他眼睛一转,又再说道,“渡师,这您可就错了。佛家眼中,众生平等不为虚妄。但在凡夫俗子看来,一朝首辅的肃大人难道也是可以和彼此同归一等的吗?更不必提,这一次非是为肃大人府上,而是为肃大人的主子,也是我大清亿兆黎庶同尊之人做孝敬之事——渡师以众生平等之词为遁,只怕真有一天惹怒了主上,不要说血流漂杵就是不远,只怕您这降恩堂,也休想再cào行得下去了吧?”
释渡闲楞了一下,“道长的意思是说?这一次要贫尼门下‘伺候’的,是这位主子?”
高峒元久久不置一词,一直到释渡闲略觉有些心慌气短之时,方才冷笑开口,“并不是在下大胆,有意蒙蔽渡师,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只可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晓啊。”
释渡闲无语,看样子是心动了。要是真的能够以门下弟子上邀帝宠,则富贵荣华,就在不远了只听高峒元又说道,“不过嘛,渡师,还有几句话是要说在前面的。”他说,“肃大人所派的门人提前知会过,有两点要求。”
“哦?敢问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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