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清虚谷界的紫宁眉间一紧,低头看自己身穿的衣裳,华贵的紫绡纹缎杂着一缕缕金丝线,里外透出一股淡雅的香气,若有若无,十分醉人。
衣襟上果然绣着凤纹花边,她不明所以,暗道:“莫非真是什么绣金凤纹紫衣,只有仙后才可以穿的?”
当日她伤愈醒来,月横塘已将一切衣食用度准备妥当,衣裳首饰都十分精美。但紫宁向来不在意这些,衣裳只是遮体避寒的,有什么就穿什么,不为这些琐事烦心。
她更不知道什么绣金凤纹,一件衣袍而已,竟然也分等级。
这时碧漓仰起脖子,目光看向静霄,用力点一点头道:“仙后若不相信,可即刻派人去看一看,紫宁今日穿的,正是绣金凤纹紫衣。”
梓绮唯恐静霄不信,赌咒发誓说她们没有看错。
菡樱白在一旁沉默了半晌,面色肃穆,忽地说道:“此事倒是真的,听说绝皇命人给紫宁裁剪衣裳,她偏偏轻狂,说要用仙族最好的衣料子,制了仙后穿的衣袍,稍差一些的她都不穿。采办衣料的人担心她不满意,往返仙族道族之间,尽寻些好衣料,几乎跑断了腿。又去西岐国好说歹说,搬出绝皇的名号,才弄来几匹绣金凤纹的绫绡料子。裁缝连日以仙后服制的款样剪裁了,这才让紫宁遂了心意。”
说罢,嘴角紧一紧,脸上藏了一丝隐忍的表情。
她贵为蜀山掌门,本不该背后说人闲话,失了身份体统。但对于紫宁,她心中有些打算,须得推波助澜,令静霄她们先斗起来才好。
紫宁在清虚谷界里冷眼旁观,见菡樱白故意摆弄是非,十分不解,对浣灵说道:“她是蜀山掌门,为什么好像长舌妇一般,跟着一群小人说三道四?”
她身上穿了一套绣纹衣裳而已,让菡樱白说她轻狂,当真百口难辨。
浣灵撇嘴道:“陌伊姐姐说,菡樱白根本不配当蜀山掌门,也是有一些道理的。”
紫宁深叹一口气,沉默不语。
菡樱白替她疗伤救命,她也要知恩图报才对。或许菡掌门看不惯绝皇闭门静思,不理仙族正事,因而迁怒到她身上,才会在背后说了这些话。
她抬眸向外望去,闷声说道:“算了,我不跟菡掌门计较这些,她想说什么随便她。”
清眸一抬,只见静霄目露惊诧神色,问道:“那含香锦是西岐国上等衣料,都在玉尊府邸存着,西岐玉尊脾性狂放跋扈,向来与绝皇不和,怎肯把含香锦送给昆仑,这会子我倒是听糊涂了。”
她轻挥一下白色纱衣的袖子,抖掉身上落的枯叶碎片,眉头微微一蹙,又说道:“玉尊一向对绝皇不服气,处处挑衅,明里争暗里斗。绝皇想要含香锦,他绝对不肯轻易应允。”
静霄的一双眸子越发深邃,秀雅如玉的脸上藏着一丝幽怨。
她曾在心中揣度,与月横塘青梅竹马多年,他从没为她备过一套衣裳首饰。小时候喜欢什么好玩的东西,也是东陵送给她。昆仑仙族责任重大,想必月横塘心怀天下,不在女人身上费心思。
心中暗暗喜悦,这样也好,仙道界的女子都不能跟她争宠。
但此刻心底一阵隐隐的痛楚,为什么紫宁是例外,月横塘为什么对她专心,静霄暗自神伤,“横塘,你何曾如此待我?”
梓绮手拂一下鬓边乱发,嘴角一抿,故意歪眉竖眼,“紫宁曾在玉尊府当过媵女,不知施了什么法,把玉尊也哄住了,似乎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听说玉尊甘愿给她裁制华贵衣裳,把西岐国最好的含香锦都赏她,还送了好些金银宝石首饰。说起来奇怪,玉尊性子虽风流,但眼光也高,怎会对一个下贱的厨娘用心?”
这时菡樱白低头用帕子拭一下嘴角,冷哼说道:“玉尊最爱美食美物,想必紫宁做得一手佳肴好菜,惹他欢心。”
目光轻缓飘向静霄,见她神色恍惚,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碧漓眼珠子一转,忧虑说道:“掌门,奴婢斗胆说一句,玉尊地位高贵,不知吃过多少美味珍馐。紫宁这样一个做饭的媵女,即便从娘胎里学本事,做菜手段也必不及西岐宫里的御厨,怎地就哄得他喜欢了?”
梓绮微微点头,咬牙说道:“更何况绝皇是修炼之人,对吃食怎会在意?可我听说他每天都要喝紫宁熬的补汤,一日也不可缺,这倒更奇怪了。”
她们主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配合的天衣无缝,引得静霄对紫宁更存戒心。梓绮悄悄颔首低眉,冷然一笑,紫宁是静霄最大的威胁,让她们好好斗下去,这昆仑仙境才属于她千姬梓绮的。
果然静霄脸色变了几变,碧漓暗暗生喜,又道:“不知仙后是否记得,春日里在西岐国南山的清霜苑里,连续几日闹水鬼,人心惶惶的。奴婢一直猜想,那紫宁便是始作俑者。”
菡樱白神色一变,突然问道:“为何这样说?”
碧漓见掌门关心此事,登时来了精神,调油加醋说道:“那时紫宁与静霄仙后斗法,身受重伤,她又吸了许多南山的灵气,无法化解,差一点爆体身亡。可是她疗伤那几日,连续有蜀山弟子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紧接着她的伤就痊愈了。掌门看此事奇怪不奇怪?”
静霄一愣,有些不明白,问道:“你怀疑紫宁跟闹鬼有关,是她害了那几个蜀山弟子?”清霜苑闹鬼的事情她早听说了,只当是有人胡编乱造,并不信以为真。
碧漓瞄了她的手上一眼,赔笑道:“奴婢斗胆说一句,仙后的手伤好歹养了几个月,紫宁一个凡女,怎地几天就痊愈了,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我们这些奴婢私下都觉得不对,自从紫宁进了清霜苑,整个南山便不安宁。先是巫族长老现身,然后又是闹鬼,又是有人失踪,她吸了那么多灵气,可是连一点功力等阶都没有,必定隐藏了什么妖邪古怪,仙后不可不防。”
话音甫落,静霄脸上浮起了惊恐,胸口微微起伏不定,显然被她的话触动了心事。
“碧漓,多说无益。事关重大,你小小的丫鬟,莫要扰了仙后的清听。”梓绮眼眸转动,嘴角带着一丝隐藏的笑容,连声训斥道。
她抬头看静霄一眼,接着福身下拜,语气温婉说道:“仙后贵为昆仑之主,自然是明察秋毫的。清霜苑闹水鬼一说无根无据,不能单凭碧漓的猜测,就定了紫宁的罪。她虽有些轻狂,但绝皇却极为珍视,仙后总要顾全一些颜面……”
一番话说的十分委婉,却频频暗示,让静霄对紫宁更加生疑。
静霄一摆手,白色衣袖卷起一股凄冷的寒风,皱眉说道:“我本来也觉得疑惑,绝皇突然被一个凡女笼络住,此事定有蹊跷,莫不是她真使了什么魅惑的妖法?”
顿时心绪全都乱了,双手在衣袖里捏紧,全是冰冷的汗气,她转头看向菡樱白,“菡掌门以为呢?”想要听听她的主意。
菡樱白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臂腕上搭的拂尘飘飞而起,灰黄色的衣袍更显得她沉稳老成。
她低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说起这紫宁,确有一些怪异之处,听说东陵公子对她也甚是迷恋,为她不惜与玉尊闹翻了脸。曾经还班师蓬莱三千弟子,去西岐国大闹一场,要与玉尊决一死战。”
停了片刻,菡樱白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紧,说道:“还有上一回道族的素斋宴,西岐国平嘉太子跟紫宁打了三局赌注,却全都输给她。仔细想一想,东陵公子和平嘉太子是何等人物,怎么就由着一个小丫头逞强?”
静霄越听越是糊涂,目光怔怔看向菡樱白,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素日极少关心仙道界之事,并不知晓平嘉太子与紫宁打赌,更不清楚东陵与紫宁有何关系,只觉万分诧异,惊呼道:“你说什么,东陵对这紫宁甚为迷恋?”
除了月横塘之外,东陵是静霄最亲近的人,如同她的亲哥哥一般。忽听东陵也对紫宁有心,她简直不敢相信。
菡樱白苦笑一下,缓缓点头,眼中透出一抹忧愁之意,“东陵公子一向心性淡泊,更不近女色,仙族长老多次提出给他选亲,他都执意不应允。可是他却为了紫宁,在封禅台上阻挡雷劫,连命都不要了。”
静霄心里“咯噔”一声,须臾定了定神,摇头说道:“东陵自幼心高气傲,性子清冷,目不染尘,绝不会喜欢一个凡女,更不可能跟玉尊争女人。就算紫宁是一副国色天香,容貌绝伦,东陵也不会迷恋她。”
神思恍然回到记忆中,垂柳下伫立一道青衣影子,眉眼清澈,冷傲似玉,如同一副隽雅静谧的淡墨画卷。
东陵的世界只有风轻云淡,仙姿缱绻,卓尔不凡,从不为俗世所扰,更不为凡女动心。
梓绮见她疑惑,登时暗自想主意。踌躇了片刻,目光朝碧漓转去,悄然递一个眼色。
碧漓会意,连忙说道:“仙后有所不知,紫宁容貌虽有些俏丽,但她素日行事粗野,不讲礼数,邋里邋遢,没有半点端庄之态。绝皇和东陵公子都是神君真仙,爱洁净之人,她整日蓬头垢面,脏兮兮的,竟能让绝皇同她一起用膳,一定使了什么妖法。”
“妖法?”静霄听得一惊,嘴里喃喃道:“仙道界最擅长妖法的,莫过于天妖。但自从十几年前天妖封印大荒山,妖法也就绝迹了。”她心中的主意不多,左思右想弄不明白。
近来天妖余孽作祟,但紫宁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说她是天妖余孽,似乎也不对劲。
菡樱白听见“天妖”二字,脸色登时阴晴不定,嘴角紧抿住,默不作声。
梓绮极有眼色,见静霄神色踌躇,连忙趁热打铁,说道:“仙后,还有更怪的事呢。昆仑宫的媵女洛儿说,有一日午膳,绝皇本要辟谷修炼,紫宁一味坚持,非要亲自布菜。她做了凡人吃的油炒羊肉,满宫殿飘散腻歪歪的肉膻味。绝皇不吃,她就撒娇耍赖,盘子端到跟前去,哄绝皇整整吃了半盘子肉,还连喝了两碗她熬的粥汤。”
静霄一听,顿时脑袋发晕,惊得一颗心快从腔子里跳出来。
昆仑仙境乃是仙者清净之地,修炼吃的膳食多是仙草灵花,极为素淡,也都对提升功力有益。只要菜中略有些油星,便会腻歪反胃,阻碍修炼纳气。因而绝皇多年来一概不碰荤食,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吃下半盘油炒羊肉!
这其中必定有妖异,如果不是紫宁施了妖法,绝皇怎会破例吃凡人的荤食,连修炼也不顾了?
静霄此生只恋慕月横塘一人,两人青梅竹马,这几年虽不常见面,但她仍每日魂牵梦绕,恨不得时刻守在他身边才好。月横塘的一颦一怒,都能牵动她的心思情绪。他是她身上一片闪亮的逆鳞,唯恐深爱也不够,怎能容许一个妖邪女人毒害!
忽听梓绮深叹一声,无奈说道:“我也是愚钝的人,见紫宁生得伶俐机警,便实心将她当姐妹一般。可是她骄纵蛮横,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往后在昆仑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了。”
静霄心中沉重,两道秀眉拧起来,往梓绮脸上瞅了一眼,“速去昆仑宫见紫宁,说我有话要问她。”
梓绮忍住狂喜之情,心中暗想,紫宁啊紫宁,你的贱命今日熬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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